时序入冬,当第一片雪在狭雾山融化时,九原柊结束了基本的体力训练,开始握刀。
纵然前世有一套炉火纯青的刀法,面对奇形怪状还会自愈的鬼也难以发挥十成十的作用。
呼吸法才是此世延续千年的杀鬼之术,所以即便要从头开始学,九原柊也不介意。
挥刀的动作虽然有几分僵硬,却带着浑然天成的自在,鳞泷师傅在一旁点点头,然后对他的训练量翻了一倍。
真菰和狸之进偶尔也会对九原柊加以指导。……虽然狸之进更像是来找他麻烦的。
在被摁在地上打了几回之后,九原柊终于适应了刀的重量和自己如今的身高,他开始反击。
然后终于有一天,他闪身错开狸之进刀上的力道,单手执刀,再回身一掌把对方嘭地拍进地里。
狸之进:???
“咳咳,你这用的什么怪招式?”那一掌看似随意,却仿佛力含千斤。狸之进在地里愣了几秒,这才灰头土脸地爬起来,一脸困惑。
“武……”武当派的太乙逍遥掌,但这话他不可能说出来,于是淡定改口,“我随便打的。”
对不住,武当派的各位前辈。
“嘁,用拳掌可杀不死鬼!”狸之进重整架势握起刀,一脚跨出弓步,“再来!”
“嗯。”
然后他又把狸之进拍进了地里。
面对狸之进杀人的目光,九原柊平静地回望——你让我再来的。
“你找死,你有病啊!”狸之进爆发了,他发现再不发威就有人真的把他当狸猫了,“不要用拳掌!拿着刀堂堂正正跟我打!”
九原柊盯着他。
“呃,不是……”
九原柊做出了起手式。
“你等一下!停!”
面对横起一掌的师弟,狸之进抓住最后一棵稻草般地喊:“我有哪里得罪你吗!?”
九原柊在他身前数寸停下来,掌风吹起狸之进的头发,然后他收回架势,简短地道,“真菰。”
“啊?”狸之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突然想起什么,皱着眉头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是我不好行了吧。”
起因是昨天,九原柊姿势标准地一刀切断了一截木桩,没有伤到刀刃分毫。
真菰在旁边微笑着认可了他,狸之进则不屑地扭过头去。
“不要闹别扭,狸之进。”真菰劝说道,“九原真的很有天分。”
“什么很有天分,要是勇次郎哥哥在,一定做得比他更好。”
狸之进刚说完就露出后悔的神色,他看见真菰黯淡下去的眼神,赶紧补救,“虽然这,这小子做得也不错就是了!”
真菰勉强地一笑,转身走了。
“喂,那个,真菰!”
狸之进没能叫住她,在原地张了张嘴,最后烦闷地踢了一脚路上的石子。
“啊啊都是你的错啦!”他揉着头发对九原柊说,但那模样更像是在生自己的气。
九原柊一脸茫然。
“狸之进,勇次郎是谁?”
狸之进沉默了一会儿,认命地开始解释。
“勇次郎大哥是我们的师兄。”他干巴巴地道,“在你来之前就走了,不关你事。”
“很重要,请告诉我。”
“哈?”
“真菰师姐看起来很难过。”
狸之进愣了一下,撇嘴,“为什么叫真菰师姐,叫我就不喊师兄啊你这死小鬼。”
他告诉九原柊,其实在他们之前鳞泷师傅还收养过很多孩子,他将自己的‘水之呼吸’流派技巧传授给孩子们,教给他们杀鬼的技巧。
名为勇次郎的少年是狸之进和真菰的师兄,平日里对他们非常照顾。
直到三年前,勇次郎去参加了鬼杀队的最终试炼。
“加入鬼杀队要经过藤袭山的最终考核,队员需要在满山都是鬼的情况下活过七天。”
九原柊点点头,他已经明白了。
那个名为勇次郎的少年应该是没通过考核,再也没回来。他不喜欢揭人伤疤,于是转过头示意狸之进不用继续说下去。
“不仅是他,”狸之进却神色黯淡地继续道,“师傅的弟子从没有一个人回来过。”
那一瞬间,九原柊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
难过,感慨,但是在这之上还有别的什么,更为浅显的:
啊啊,原来如此。
——这样的感觉。
鳞泷师傅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只有三个徒弟,备用的木刀却有那么多。
而且山上常年不散的迷雾中,总是传来不甘又悲伤的气息。
来到鳞泷身边的孩子们都想杀鬼,想复仇,想保护身边的人,甚至只是想在这人命如草芥的世界上活下去。
于是他们握起刀,仿佛赴死仿佛求生。
却被这个毫无仁慈的世界草率地抛弃,像扔掉一块石子。
“被鬼吃掉的人,连尸体都不会留下。”
九原柊沉默了一会儿就从情绪中脱离出来,因为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请赐教。”他拔出刀。
然后就有了刚才的那一幕。
“不是我说,你想让我跟真菰道歉的话,直接说就是了,干嘛非得跟我打架?”狸之进不解。
然后他就看见九原柊拿着刀的手一抖。
“……”
“…………”
上一世相枢在被打败之前是不会讲道理的。
所以他下意识觉得,只有先以物理服人,才能以理服人。
总觉得很对不起狸之进。这样想着,九原柊抬头看向脸几乎跟头发一样灰的狸之进。
“抱歉。”但被我这个后辈打翻在地怎么想都是你自己的错吧?
活了两辈子的九原柊脸不红心不跳地想。
“哈!?”
狸之进不是傻子,他在这大半年的相处中,已经能看出他这个总是木着脸的便宜师弟的很多言下之意。
于是咬牙切齿,当场在心里发誓,总有一天他要趁师傅和真菰不注意,把这小子绑在狭雾山最高的那棵树上。
“你给我等着!”
甩下一句狠话,狸之进就离开训练场去找真菰。
看起来倒是打起精神了。
九原柊不知道他们都聊了什么,但那天晚上吃晚饭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和好如初。
时间又过去两个月,整天训练的日子眨眼而过。
九原柊正式开始学习水之呼吸法,为了让他更好地感受水流,鳞泷师傅将他扔进了山里的瀑布。
这显然很有效,那天傍晚,浑身湿透,踉跄着回到木屋的九原柊就已经成功使出了水之呼吸的一之型。
进步的人不止他一个。
几次交手之后,狸之进已经能勉强躲开他的太乙逍遥掌,反手用木刀教他做人。而真菰身形灵巧,攻击总是又快又很,对水之呼吸的掌握程度比他们两人都要更进一步。
一天晚上熄了灯,经过超额训练,九原柊几乎沾到枕头就要睡着,然而一个声音叫住他。
“喂九原?你睡了吗?”
他迷迷糊糊地抬眼地看向狸之进。
狸之进笑了,说你平时总一副老成的样子,但这种时候还挺像个小孩子的嘛。
你打我的时候怎么没这么觉得?
作为回应,九原柊果断闭上眼睡了过去。
“等一下,你先别睡。喂,喂。”狸之进用敲门的手势敲了敲九原柊的脑袋,“好啦,我是真的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九原柊看着他。
“其实今年鬼杀队的最终选拔,还有几天就要开始了。”
“……嗯。”
“我明天出发。”
九原柊充满睡意的大脑反应了一会儿,然后他双手一撑坐起来,一双黑眼睛直勾勾盯着狸之进,倒把后者吓了一跳。
“哇啊,你别那么大动静,真菰都要被你吵醒了。”想起真菰,狸之进叹了口气,“她知道的时候比你的反应还强烈,但鳞泷师傅的试炼我已经通过啦,就算是她也不能阻止我了。”
九原柊定定地看着他。
“那我也去。”
“哈?你可算了吧,先不说师傅不会同意,真菰肯定会把你捆起来。”
“考核很危险。”你说过没有人回来。
“废话。”狸之进躺回被子里,翻身背对他,“但我已经决定了,你别想拦着。只是看在同门一场的份上才跟你说一声。”
他语气平淡,其中的决心却如玄铁般坚硬,因为有些东西对他来说比生命更重要。
九原柊这才觉得,他其实并不了解狸之进。
所以他无话可说。
“哦对了,你可别趁我不在的时候缠着真菰。”
要是我想缠着真菰师姐,根本不用趁你不在。虽然这么想着,九原柊很识相的没说出口。
他看着狸之进的后脑勺,这才想起眼前的少年也不过十四岁年纪,被鬼杀了亲人后才来到鳞泷这,拿起与这辈子本应无缘的刀。
若是不用上内力,单论刀法,现在的他还真打不过多练几年的狸之进。
想到这里,九原柊也躺回自己的被子里。
“我知道了,你要活着回来。”
“废话,我可没那么容易死。”
“约好了。”
“干嘛啊你,突然话那么多。”狸之进转过头,发现身后的少年已经累到睡着,手却还拉着他身后被子的一角。
这死小鬼。他想抽回被子,但想了想,作罢。
算了,让他拉着吧。
狸之进出门之前,鳞泷师傅给他刻了个鼻子上有疤的狸猫面具,据说会为他消灾除厄。
他走了一些时日后,九原柊和真菰在空闲时总会站在路口遥望。
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也没有等到半个人影。
某天鳞泷师傅收到了一封信,是一只能口吐人言的乌鸦送来的。他坐在桌边读,原本在训练的九原柊和真菰都偷偷凑过来,站在门口往里面张望。
鳞泷左近次读完之后,敲了下手中烟斗,长长地叹了口气。
真菰当时就没忍住眼泪,她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进来。”鳞泷说。
九原柊和真菰走进屋,看着面前两个散发出不安气息的徒弟,鳞泷道:
“不用等狸之进了。”
九原柊愣住了,真菰则是向后踉跄一步。
然后他们就听见鳞泷接着说:
“他断了条腿,暂时回不来了。”
以为狸之进已死,难过得快要晕过去的真菰和脑子一片空白的九原:……
“师傅!”被吓得半死的真菰扑上去抱住鳞泷左近次,她把头埋在师傅怀里,哽咽的声音闷闷传来,“太好了师傅,太好了……”
九原柊做了几次深呼吸,他的手在发抖。这是他第一次觉得鳞泷这师傅坏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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