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六

    产屋敷的居所,被紫藤花包围的庭院里,单膝跪着一个人。

    “你的意思是,这次遇到下弦之贰的事情只是巧合?”

    听着九原柊的汇报,产屋敷耀哉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是,下弦之贰的鬼对我和义勇发起攻击并非带有其他目的,如果不是她杀死了寺庙中的一个僧人,我和锖兔原本已经要离开。”九原柊说到这里,忍不住将头低下去。

    这一年来他游历各地,一方面为了完成灭鬼的任务,另一方面也是存了将自己作为诱饵的意图,想要引出鬼王的踪迹,但还是一无所获。

    鬼舞辻无惨似乎停止了对他的追杀,但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个鬼王貌似是不将具有威胁之人斩尽杀绝就决不罢休的类型,真的会就这么善罢甘休吗?

    他想不明白,甚至有一瞬间在心里产生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但他对此无能为力。

    “柊,抬起头。”

    沉浸在思绪中的九原柊听见主公的声音,将视线缓缓移了上去,注视着面前居于上位处的产屋敷耀哉,一年未见,他脸上诅咒的痕迹又向下蔓延了些许,已经几乎遮住一只眼睛。

    仿佛一个最清晰不过的倒计时,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他会失明,甚至再也无法站立,最终迅速走向死亡。

    但此时这个向死而生的人却带着与过往别无二致的温和浅笑,似乎对自己身上正在发生的一切毫无觉察,或者说毫不在意。

    “鬼舞辻无惨能藏于世间千年而不被发现,绝不是那么容易就被引出来的。”他一眼就看出了九原柊在想些什么,“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不要自责。”

    那声音轻缓而柔和,让九原柊在感到心里一松的同时,又暗暗握紧了放在膝上的拳。

    天道何其不公。

    为除尽恶鬼耗尽心血,一心向善的人只是因为身出同族就遭受了莫须有的诅咒,为祸人间的鬼王却逍遥自在了千年之久。

    但九原柊心里也清楚,产屋敷耀哉不需要他人的同情和怜悯,或者说,用任何的悲伤软弱的情感去看待这个人,都只会是不敬。

    为了大义,产屋敷一族的人早就愿以身殉。那极致仁善的意志与赴死也要灭尽恶鬼的执着融合在一起,矛盾又热烈,强大到令人心惊,所以就算产屋敷耀哉本人连握刀挥舞的能力都没有,却能让所有见过他的鬼杀队士都萌发一个信念——

    只要在他的麾下,就不可能输。

    九原柊也是如此,但他于心难忍,只能和其他鬼杀队士一样,将这份心情化为杀尽恶鬼的动力。

    “主公大人。”他开口道, “锖兔会成为柱吗?”

    “是的,今天晚上的柱合会议,他也会参加。”

    “那如果明年这个时候,我能带回鬼舞辻无惨的消息……”九原柊迟疑了一下,这话说出来有几分不好意思,但最后他还是问出了口,“我也有资格,成为柱吗?”

    ——我有资格承担起更大的责任,保护更多的人吗?

    他一直被自己无法拯救所有人的阴影所累,在这个恶鬼肆虐的世界上,光是保护住身边的事物就已经令人筋疲力尽。但在之前与下弦之贰的对战后,他总算也想清楚了一些事。

    产屋敷耀哉闻言稍微愣了一下,然后像是想明白什么,他点点头浅笑着道:

    “你居然会主动提起这件事,是遇上什么好事了吗?”

    九原柊愣了一下,对上产屋敷耀哉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

    “……是。”被那样的视线注视着,他也难得坦率起来,“我觉得能加入鬼杀队,真是太好了。”

    汇报完状况,离开主公宅邸的九原柊准备去找伊之助,那小孩被他拜托给蝶屋进行治疗,也不知道能不能安分下来。

    他边走边思考着,突然看见从蝶屋的方向走来一个人。

    “啊,找到了。”是蝶屋工作的小姑娘,她在看见九原柊之后就加快了脚步,一路小跑到他面前:“九原先生,请过来一下!”

    而此时蝶屋的庭院里,富冈义勇突然感到后悔。

    他刚才就不应该答应那个戴着野猪头套的小孩去帮他训练的,现在似乎被蝶屋的人误以为是在谋杀了,连花柱大人都被请了过来。

    “小忍你说的奇怪的东西,指的是伊之助吗?”

    “姐姐你认识他?”蝴蝶忍感到不可思议。

    蝴蝶香奈惠看了看头套还在往下滴水的小孩,“这可不行,头套一直湿漉漉的会感冒哦。”

    “哦……”伊之助看着温柔地关心自己的花柱,发愣一般地点点头。

    不要关心奇怪的东西啊。蝴蝶忍恨铁不成钢地在心里道,但没办法,谁叫姐姐一直这么温柔。

    富冈义勇正想说既然没事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就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许久未听见过的声音。

    “义勇?”

    他闻声转过头,看见两年未见的九原柊,那人和记忆中一样面色平静,只是羽织换成了白色,在末端有渐渐加深的绿。

    “好久不见,九原师兄。”

    “你怎么在这里?”九原柊感到有些意外。

    “之前中了血鬼术,已经治好了,师兄呢?”

    “过来汇报任务,顺便让伊之助治一下嗓子。”九原柊指了指身边戴着不断滴水的野猪头套的小孩。

    义勇愣了一下,然后恍然:“带着野猪的鬼杀队士……”

    “请不要提这件事。”

    “哦。”义勇从善如流。

    “其实不仅是我,锖兔也在这里,如果下一个任务不急的话,要不要去……”见他一面,九原柊话还没说完,突然注意到旁边蝴蝶忍的神色,赶紧噤声。

    “九原先生,富冈先生,”蝴蝶忍额头上冒出了青筋,她怒极反笑,对着无视了周遭开始唠家常的两人道,“能不能请你们稍微有点对目前状况的自觉?”

    蝴蝶香奈惠在她身边安抚着:“好啦小忍,我想他们也不是故意的,既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就不要再追究了吧?”

    “可是姐姐!那种事还是很危险吧!”

    哪种事?九原柊这才想起来要问问情况,于是将视线转向了伊之助。

    “你为什么会和义勇在一块?”他问。

    “不是你让老子不要打扰别人吗?”伊之助心不在焉地,“他看起来很闲啊,一直在周围逛来逛去,老子就去找他了。”

    逛来逛去?

    “我没有很闲。”富冈义勇出声解释,“我在找出口,然后他就向我搭话了。”

    在看到那个野猪头套的时候,义勇本来想直接转身走人,但这又是个问路的好机会,所以他就答应了小孩让他协助修炼的提议。

    “老子之前被那只鬼掐晕过去了,所以只要足够抗掐就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情——老子是这样推算的!”那个小孩双手抱臂这么说着。

    但掐着别人的脖子怎么想都太离谱了,于是义勇就建议他到庭院里的水池练习肺活量。

    “我帮他摁着头,这样他就会告诉我出口在哪里。”

    这也挺离谱的,九原柊觉得有些头疼。他师弟把他徒弟的脑袋摁进水里,还是他徒弟自己要求的,这都什么事啊。

    “蝶屋有专门用来练习呼吸的葫芦,”蝴蝶香奈惠对伊之助道,“等你学会了呼吸法就可以进行训练了,不要着急。”

    “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九原柊先是道歉,然后想了想又道,“但我相信伊之助和义勇都很有分寸,他们不会……”

    他话还没说完,身边站着的伊之助就突然以一个动物甩毛的方式猛地甩了甩头套,水花飞溅,洒了他一身。

    九原柊:……

    九原柊:“伊之助,快向人家道歉。”

    “啊?凭什么老子要……”

    九原柊没让他说完,直接摁着心有不服的伊之助的脑袋,向苦笑的蝴蝶香奈惠和依旧愤愤不平的蝴蝶忍道了歉。

    “是发生了什么吗?”

    离开蝶屋的庭院后,九原柊边走边看向富冈义勇。

    两年没见,他看起来和以前不一样了,那双深蓝色的眼睛愈发沉静,宛若阴云下的深潭,连话也变得少了很多。

    “……没什么。”义勇回答。

    没什么特别的事,无非就是接到任务,灭鬼,磨炼剑术和身体素质。

    但任务做得多了,看到的东西也自然就多了起来,内心在潜移默化间渐渐干涸。

    被鬼夺去至亲之人不在少数,面对他们的时候,义勇总是觉得很为难。

    好像按照惯例,这时候得说点什么关心安慰对方的话。但别说效果了,能不起到反作用都是万幸。

    于是几次任务下来,他将话语浓缩了一句“请节哀”,又过了一阵子,他将“请节哀”简化成了一个点头。

    就在某一天,富冈义勇又一次完成灭鬼任务后,面对被恶鬼吃掉至亲而痛苦哭泣的人,他连头都没点,就跟着落在肩膀上的信鸦走了。

    他是真心想要安慰别人吗?是的。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就算我能理解这个人的痛苦,又能用语言减弱几分呢?还不如赶紧去下一个地方,说不定就能阻止类似事情的发生。

    就这样,久而久之,他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要去见见锖兔吗?”九原柊说起刚才未尽的话,“他就要成为柱了。”

    义勇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锖兔那么强大的人,成为柱也是理所当然。

    “占用柱的时间是不是不太好?”

    “不想见他?”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就没问题了,”九原柊停下脚步,看向旁边的屋子,“我们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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