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五十六

    太吾之于相枢,就如同驱散阴云的飓风,平息岩浆的冰层。换言之,两者是完全相悖的力量,就算九原柊抛弃了太吾传人的身份,这两股力量也只能留下一个。

    身体重复着解构与重组的过程,这并不痛苦,但就像是陷在什么柔软而黑暗的东西里一般,无从借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往下陷。

    “要怪就怪你自己的愚蠢吧。”

    堕姬看着那倒在废墟中的身影,露出一个残忍而愉悦的笑。这家伙刚才害的他们兄妹差点被不明不白地击败,现在形式直接发生了彻底的逆转。

    她勾了勾手,身后的腰带立刻就像蛇一般缠上了九原柊,将他高高在半空中吊起来。

    暗色的血顺着腰带往下淌,仿佛流不尽一般汇聚成一大滩血泊。

    “你高兴就好,但记得尽快把他弄死,别忘了时间,”妓夫太郎这么说着,将受伤的地方慢慢恢复起来,他捡起地上的镰刀,“还有那个鬼杀队的柱要解决,啊啊…这样一来,那位大人一定会……”

    “呵呵…”

    “……!”

    上弦之陆的兄妹闻声抬起头,只见清亮的月色下,那宛若落入蛛网,伤痕累累的鬼别说痛苦了,他的神色异常平静,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将我消除了?”

    有什么东西已经变得不同了。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收敛着力量,仿佛在克制着什么,而是变得更加具有攻击性,也更为冷漠。

    杀不死,灭不去,非神非鬼。

    平衡被打破了,既然无法让太吾与相枢融合,那就将第三股力量,也就是鬼的部分提升到极致,来结束僵局。

    堕姬没有动,她浑身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危险,快点离开那个东西,不然就来不及了。但理性又告诉她不应该退缩,在战斗中露怯实在不是上弦之鬼应该做出来的事。

    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了啊!?

    就在她犹豫是否要行动时,却看见下一刻异变突起。

    那身着奇怪羽织的青年的脸上,突然浮现出带刺树叶般的斑纹,一股强大到近乎失控的鬼的气息骤然爆发出来。

    “血鬼术-溶尘化玉。”

    腰带一松,被困在其中的身影瞬间散落成了无数玉珠,哗地一声坠向地面,紧接着从那里重新堆积起人形。

    玉活,玉活,溶去息壤凝作魂。

    玉死,玉死,息壤作魂不是魂。

    “血鬼术-镇狱伏邪。”

    为何这世间,永远有这么多杀不完,灭不尽的邪物?

    朗朗乾坤之下,究竟还有多少不本应该存在的鬼?

    原先只是受害的一放,却在得到力量后,成为加害者。

    家人,朋友,同伴,那么多人都因你们而死,所以……

    “你们……也去死吧。”

    将意图逃走的上弦之陆困在原地,令人胆寒的黑色雾气从九原柊身边一点点渗出,神色空洞的青年抬起手来。

    “血鬼术——”

    “小心!!”

    妓夫太郎惊觉异常,猛地扑向自己的妹妹,却在下一刻,直接被骤然涌现的,淤泥一般的茫茫黑雾所吞噬。

    “——相枢真身。”

    ……

    “我不怎么喜欢吃人…但那些不尊重……琴谱的人……全部都……”

    全部都被她吃掉了。

    清角低着头,但那昏暗灯光下的五弦琴上,鬼眼模样的疤痕正在偷偷看向真菰,就像偷偷寻找着光明。

    她会讨厌自己吧,就算说着能理解,就算是难得的知音人,但一旦得知自己都做过些什么,就算是圣人也不会原谅。

    “是吗。”

    “……”

    “那么来许愿吧。”

    并非原谅,也并非指责,那人只是带着笑意这么说着,仿佛在万物寂静的夜色中,与她闲谈的朋友。

    “你说…什么?”清角讶异地抬起头。

    “如果一直以来都很痛苦,”真菰伸出手,覆盖在清角的手上,“那在最后许个愿,说不定就能实现了。”

    “没有…用。”

    “那我也和你一起。”

    “什么……意思?”

    “两个人一起许愿的话,实现的概率也会更高吧。”

    即便面对着食人的恶鬼,即便随时有可能被偷袭毙命,真菰还是毫无防备地握着她的手,像是托着什么值得珍视的东西。

    在这已经异常了不知道多久的漫长生命中,头一次,清角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情感。

    潺潺的溪流将上游落下的浅色花瓣托起,打着旋送往低处的碧色潭水,仿佛逐渐狭窄的花之道。

    但在下一秒,在意识到残酷的现实之后,一切欢喜都消失殆尽,如坠冰窟。

    “为什么……”

    你这样对我,用这么温柔的,看着人类的视线看着我。

    “这样…我不是会……后悔了吗!”

    有生以来第一次,清角发出了如此大的声音,几乎有些嘶哑。

    啊啊,要是自己是人类就好了,要是没有犯下罪行就好了,要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得到那琴谱就好了。

    眼前的人是鬼杀队士,而自己是鬼。

    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请你……告诉我!”艺伎悲哀地道,“既然你…能直接斩断我的脖颈……为何还要说这些!”

    害得她有了渴望能多相处一会儿的人,害得她开始畏惧即将到来的死。

    如此痛苦。

    “因为我也是同样的啊。”

    温热的,清澈而苦涩的泪水落下来,打湿了琴身。

    “要是能见到身为人类的清角就好了,那样一来,我们一定能成为朋友吧。”

    早已干涸的眼眶突然湿润,艺伎再也无法忍受心里的苦楚。

    “别那么沉重。”真菰用同样落下泪水的眼睛看向清角,然后她站了起来,“如果没有愿望的话,那就在地狱祈求宽恕,若有来世,不要再变成鬼了。”

    湛蓝色的刀刃出鞘,虽然锋利,那颜色却一点也不冰冷。

    “请等一下……”

    在刀刃架在脖颈上之前,清角开口了。

    “我的确还有……一件想做的事……”

    她从没有向他人祈求过什么,仿佛是为了避开不被眷顾的人生道路,没有希望也就不会有落空后的悲哀。

    但是眼前的人,应该会理解的。

    “我想……再弹一曲。”

    ……

    “那是什么东西?”

    不远处负责指挥撤离的御木秀遥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从京极屋方向升起的茫茫黑雾。

    灼烧般的恶意在那里翻滚,不断向外扩散,像是捕食猎物的某种妖魔。

    只要接触到,就会发生非常不妙的事。

    眼前的东西脱离了‘常识’,是会吞噬众生,摧毁人心的不可言说之物,就算离得很远,也会在心中产生非比寻常的恐惧。

    “御木先生,你先撤离。”锖兔默默注视着那片混沌,向着和人群相反的地方走去。

    御木秀遥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出声劝阻,“你不离开吗?”

    虽然知道眼前的人是鬼杀队士,但毕竟是自己与鲤夏的救命恩人,他无论如何也不希望这个人去送死。

    “你管好自己就行,”锖兔没有回头,“既然你是个男人,就去保护好鲤夏花魁,别再离开她了。”

    说罢,他的身影骤然消失在御木秀遥眼前。

    ……

    “到这里就可以了吗?”

    真菰身形精巧地落在几乎化为废墟的屋檐上,将那艺伎稳稳带到一处还算平稳的地方。

    “我犯下的罪过……无可挽回…但有一首琴曲,至少……可以阻止……”

    在一片废墟中,她将琴重新布好。

    “是你的血鬼术?”真菰已经注意到从不远处升起的黑雾,“清角有办法对付那东西?”

    艺伎摇了摇头。

    “并非……血鬼术。”

    能阻止那团黑雾的并非是她。

    而是从刚才开始,就不断在她脑海中回响的某个声音。

    “去阻止他。”

    “请你奏响这首曲子,阻止他。”

    “仅仅是……一个不知名的家伙…留下来的琴曲罢了。”

    啊啊,上弦的那两位大人已经失去了气息,弹完这首曲子,恐怕无惨大人就会发现我有异心,将我彻底铲除了吧。

    但是不要紧。

    鬼眼五弦上的眼睛注视着真菰,然后重新合上。

    既然有人懂她的琴,这一生也值了。

    ……

    “水之呼吸-拾之型——生生流转!”

    层层海浪化作水凝聚而成的巨龙,咆哮着冲向那淤泥一般的黑雾,像是拍击在巨石上的浪花。

    被打散的那部分很快又聚拢起来,但无论如何,还是有效果的。

    毕竟是血鬼术,只要用日轮刀就能击退。

    比起蔓延的速度来说,这点抑制的部分小得近乎绝望。锖兔不停地使用剑技,尽可能地抑制黑雾扩散的速度。

    再快点,必须再快点。

    但就算他已经将刀刃挥出残影,在顾及着不能接触的情况下,还是只能连连后退。

    “阿柊你听得见吗!赶紧把血鬼术收回去,吉原的人还没有完全撤离!”

    没有回应。

    黑雾中是一片死寂,根本无法得知里面的状况。

    要等待支援吗?但是其他人来了又能有什么用呢?

    相枢失控了。

    情况近乎绝望。

    但就在这时,他听见了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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