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五十七

    “自从天地开,更长几千尺,举杯向天笑,天回日西照。”

    那是怎样的一首曲,无法言说,但仅仅是听见那庄严宏大的曲调,就仿佛触及了天地之道,盛衰之理,心神都为止震颤。

    在苍茫的琴声响彻之处,就连黑雾也停止了蔓延,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变得畏缩不前,甚至隐隐有向内缩小的趋势。

    ……

    一切迷离里,往事作南柯。

    “时安,你又往行囊里塞了什么东西?”

    乱七八糟的食材,意义不明的雕像,甚至树种和羽毛。

    整理着马背上行李的太吾传人皱着眉,从中掏出一件又一件莫名其妙的东西,然后尽数打包扔在地上。

    “从商贾云集的地方买来的,”在他身后不远处,一身浅色锦衫的青年面带笑意,“别扔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派上用场了。”

    虽然这么说着,他也完全没有阻止太吾的意思,似乎还对他现在与平常不同的表情而感到新鲜。

    “负重有限,你若装的太多会影响赶路。”太吾义正言辞地说着,突然面带疑惑地看向行囊深处,掏出一个墨黑色的东西,“这是……?”

    “啊,被你发现了吗?”时安回答,“这是我从公输坊看到的墨玉促织罐。就是快过年了想送你点礼物。有没有很感动?”

    “这样啊。”

    太吾想了想,然后默默向百花谷幽深竹径旁的飞瀑走去,举起了手。

    “等等等一下你别扔啊!”友人上前两步,从身后一把抱住他的腰,却在太吾坚定的步伐下依旧被拖着前进,“行了行了是我错了,我知道你没时间玩促织,是我不对!你别扔掉行不行!”

    “我感激你的心意,但行囊的空间有限,与其装这种没用的东西,还不如多装一瓶伤药。”

    “好的我知道了!你不要就还给我,至少不要扔掉啊!”

    太吾这才停下脚步,而时安见状,赶紧上前把促织罐抢救下来,心疼地捧在手里。

    “唉,你就是那地里黄的小白菜。”

    “……”

    “咱们不跟他玩了,这种薄情寡义的混蛋就让他一个人呆着去。”

    “……那再见。”

    “别别别别走啊!”

    听着身后由远及近的吵闹声音,太吾柊第无数次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当初在江陵碰到被璇女派人士追杀的时安,一时兴起用太吾的恩义替这家伙消了灾,没想到从此就被缠上了,一缠就是好几年。

    “我不明白。”某个燃着篝火的夜晚,他曾经这么问过,“你明明讨厌战斗,为什么还要跟着我?”

    这世界上,恐怕没有谁要面对的战斗会比太吾更多。

    旁边调试琴弦的时安“嗯?”了一声,然后面色震惊地看向他:“你嫌我烦?”

    “我……”

    “你居然敢嫌弃这世上琴弹的最好的百花谷弟子烦了?”

    太吾柊愣了一下,心里想着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厚脸皮的人,面上却还是无动于衷地回答:“没有。”

    篝火温暖的光线跳动着,映照他的侧脸。

    “那不就得了。”时安笑了一下,再次低头看向琴弦,“你不赶我走,我就跟着。”

    “你会死的。”

    “那死之后我也要跟着你。”

    “……你好恶心。”

    “喂!!”

    看着时安急得跳脚的样子,太吾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们一同翻过京畿之地的山岭,穿过云雾缭绕,流泉不息的湛卢,跨越山川灵秀的武当,峨眉山的风带着草木气息吹过脸颊。

    是的,并非全然痛苦。

    就算在最艰苦的境地里,也有得以支撑的存在。

    “结果已经过了千年,还是被你救了。”

    一片漆黑中,九原柊的神志慢慢回笼,黑雾随着琴声一点点收回羽织内,他看向面前模糊的人影,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来。

    “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不知道,大概因为我才华横溢,让人们忍不住把我的曲子传了一代又一代吧。”

    “……”

    “我开玩笑的,”时安耸了耸肩,“其实是我把琴谱放在促织罐里,埋在白鹿泽了,没想到还真的有人会把那东西挖出来。”

    “你居然把要送我的东西埋在土里?”

    “你不是不要了吗?好马不吃回头草啊。”

    九原柊失笑,“……都过了那么多年了,你真是一点没变。”

    “啊啊,毕竟我千年前就已经身赴黄泉。”时安无奈地笑,“在这里的只是一个往事的影子,这个影子恐怕永远也不会改变,还是这么让你厌烦的样子真是对不住啊。”

    九原柊闻言,不由得沉默。

    “对不起。”他说。

    如果生在正常的世道里,我也想跟你好好相处。

    想在秋日的虫鸣声中抓促织,想坐在矮墙上看月亮,想去桂州百花谷的幽深竹径里看一眼传闻中的白色麋鹿。

    想什么也不做,就听着你的琴声睡一觉。

    “当然可以啊,想睡就睡吧。”

    时安向他笑了笑。

    “天,地,生,死——一切我都会述说给你听,所以现在做个好梦吧。”

    “只是醒来后,你得清醒地面对明日,我尊重你的选择,但万万不要再屈服于相枢邪气,迷失自我了。”

    ……

    琴弦骤然崩裂。

    一曲完毕,艺伎抱着自己的五弦琴,默默遥望逐渐明朗起来的地平线。

    啊啊,这样的风景,已经有多少年没见过了?

    她单薄的身影摇摇欲坠,然后落入一个温柔的怀抱里。

    “辛苦了。”真菰说。

    清角回以一个淡淡的笑,身影在阳光下逐渐分崩离析,她拿出藏在怀里的什么东西,递给真菰。

    “你…收好……”

    那是几张破损泛黄的琴谱,但残缺的部分已经被她在漫长的生命中补全。

    “千万不能…再埋没了……”

    真菰接过那几张琴谱,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清角化作灰烬,朦胧间,她看见一个身着锦衫的青年,对自己微微颔首。

    “这首天地笑,你弹得着实不错。”他认可了清角的琴曲,“但我的琴谱害了你一辈子,一想到这里,我实在是不该如何谢罪。”

    闻言,清角却摇了摇头。

    “你没有…害我……”

    相反,你的琴谱给了我一切。

    让我遇到了知音的友人,让我终于弹完了这首曲子,得知了它的名字。

    甚至在阳光下消散的这个结局也是同样。

    我已经无比幸福了。

    ……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九原柊看见的是晨光熹微下,变成一片废墟的吉原。

    “对了,得采集上弦之鬼的血液……”

    他想起炭治郎不久前的委托,可现在别说上弦之陆的兄妹了,方圆几十里除了自己,已经没有任何一只鬼。

    九原柊无奈地躺了回去。

    他感觉非常累,就像做了个很长的梦,一个无趣而平常的,秋天清晨的梦。

    有谁拖着疲惫的步伐走了过来,在不远处坐下。

    “上弦之陆的鬼已经……解决了。”九原柊感觉自己还没睡醒,有些迷糊地道,“我没有吞噬…其他核枢……所以伤亡?”

    “倒塌的建筑物砸伤了两个人,”锖兔回答,“虽然是很轻的皮肉伤,但一会儿还请你去道歉。”

    “……抱歉。”

    “差一点你就要把人拖进黑雾里了,多亏了那位弹琴的鬼。”

    九原柊再次闭上眼睛,心里松了口气。

    “阿柊。”

    “嗯。”

    “时安是谁?”

    ……?

    残留的睡意消失殆尽,九原柊浑身一僵,转头看向坐在不远处的锖兔。

    “……那是一个朋友。”

    “这样啊,”锖兔点了点头,又问,“那百花谷是什么地方?你好像对那地方很熟。”

    “……是老家的一个地方。”

    “哦,那铸剑山庄,赤眀岛和蒿山呢?”

    我都说了多少梦话啊?九原柊恨不得把刚才的自己掐死。

    “是……老家的很多地方。”

    锖兔转过头来看着他,刚想说这什么,就突然听见从另一边传来一个声音。

    “真好啊,击败了上弦的鬼,虽然只有陆。”

    前来支援的伊黑小芭内站在旁边还算完好的屋檐上,俯视着废墟上的两人,然后用那双异色的瞳紧紧盯着九原柊。

    “情况我已经听真菰说了,杀了上弦之鬼后把吉原弄成这样,可真有你的啊。”

    “……”

    “还躺着干嘛?明明是个鬼,还想等着隐队士背吗?”他面色不善地说完,又看向锖兔,“都说你是柱里最强的那几个,但这次完全没派上用场啊,真是堕落了。”

    “……”

    真够毒的。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

    ……

    一切尘埃落定后,几人回到本部,向产屋敷耀哉报告了任务。

    “你说相枢此次失控了?”

    “是。”九原柊愧疚地低下头,“非常抱歉,但我已经对太吾的血产生抗性,这样的情况绝对不会再有下次。”

    坐在榻上的产屋敷耀哉点了点头,虽然病入膏肓已经无法站立,但因为在没有造成伤亡的情况下干掉了上弦之鬼,他看起来远比平时要高兴。

    在短暂的对话后,他们就被放了行。

    “柊,如果你要找伊之助,他现在不在本部。”

    在离开前,主公如是说道。

    九原柊停下前往蝶屋找人的脚步,目光带着询问地看向产屋敷耀哉。

    “他和灶门炭治郎,我妻善逸,今日已经赶向无限列车,和炎柱炼狱杏寿郎一同进行任务了。”主公说着,“我本来也想加以阻拦,但他过去的态度很坚决。

    “无限列车在夜间发车,你现在过去,应该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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