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chapter 30

    圣上南巡要过淮州, 从这个消息传开的第一天开始, 淮州城里就一天比一天热闹。

    昨日御船到淮湖, 淮州城里万人空巷。相比于先帝最后一次南巡的豪奢,上千船舶,大盖行宫, 新帝算得上是轻车简从。不过即便如此,因这南巡一路的事迹,没有一人不敬。茶楼酒肆到处都是人, 热闹堪比年节。

    几个拎着菜篮子的妇人聚在街角, 说着给孩子准备的新衣裳。

    明日淮湖上会放焰火, 淮州城的人都要去看。

    “轱辘辘。”一辆马车从她们身旁经过, 马车平平无奇, 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车窗被推开一条小缝, 不过片刻,又重新关上。

    “皇兄,这淮州不愧为江南第一城, 果然繁华。”萧天琅语调轻快道。

    不过坐在里侧的人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皇兄”萧天琅面露担心。

    一到淮州人就像是有什么心事。

    待人看过来的时候, 又问“怎么了”

    “没事。”

    萧天凌只说了这两个字。

    他也说不清自己怎么了,只是到了淮州之后,莫名的心神不定。

    就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话音落下,萧天凌伸手将车窗推开一分, 看着外面。

    他神情专注, 萧天琅不由好奇, 正要凑过去,却见他眉心轻蹙,“停车。”

    朔风闻声,勒紧马缰。

    马车停下。

    等萧天琅追下马车之后,发现人径直走向一个路边小摊。连个台子都没有,就只在地上铺了一块布,布上放着用竹子编出各种各样的小动物,栩栩如生。

    看着那些东西,萧天琅眼里闪过一瞬黯然。

    目光落在在摊位前停下的人身上,心情复杂难言。

    这一路,他已经不知道买过多少类似的东西。

    在红河滩发生的事,知道的人不多。出事之后,朔风带着人沿着河找了几天几夜,后来却在一处林子里找到了衣服碎片。

    那片地方,豺狼虎豹不少。

    萧天琅喉结轻滚。

    太后跟白月心起的什么心思,打的什么主意,他不是不知道。可一想到有人当初为了早点见到人,不顾一切亲自去林州,甚至因为冒雨赶路,伤风咳血。如果全盘托出,想起一切,得到的除了伴随余生的痛苦,什么都不会有。

    萧天琅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上前。

    小贩见有客人,热络招呼,“两位随便看随便挑。”

    萧天凌弯腰伸手,骨节分明的手拿起一只小兔子。

    拿在手里,看了许久,眉眼之间露出一丝犹豫。

    小贩见状,想着一个大人买这种小玩意儿多半是送孩子,胸有成竹道“这个兔子送女孩合适,男孩的话这个老虎肯定喜欢。”

    萧天凌什么都没有说,接过那只竹编的老虎。

    半晌,似乎难以抉择,看了眼摊上摆的东西,“这些我都要了。”

    闻言,小贩先是一愣,随即喜上眉梢,“好嘞那我给您找个东西装起来”

    “嗯。”

    街上车水马龙,还有各种叫卖声,卖胭脂水粉的,卖包子馒头的,还有卖糖葫芦的。

    “惊尘,糖葫芦”

    一个声音穿过街上的嘈杂传来,萧天凌心口没由来地一紧,蓦然回头。

    只见斜对面站着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面前却空无一人,不甘心的,视线在街面上扫过。

    “四哥,怎么了”萧天琅见他像是在找什么,不由问。

    一无所获。

    萧天凌收回视线,“没什么。”

    拿了东西,付了钱,回到马车上。

    朔风坐在外面,马鞭轻抽,“驾”

    马车缓缓驶离,露出被遮挡的一角。

    一个穿着石榴裙的女子满脸欣喜地从卖糖葫芦的小贩手里接过两串糖葫芦,她身旁的人一身月白锦服,浑身透着温文儒雅的气质,看着她浅笑。

    当马车驶过转角的时候,那穿着石榴裙的女子拉着身边的人走到那个正在准备收摊的小贩面前。

    隐约有说话声传来,不过拐过那个弯,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了。

    初夏的夜晚,凉风习习。

    夕阳刚滑下天际,淮州城里四处便亮起灯,尤其淮湖边上,一盏接一盏,在渐深的夜空中,像星星。

    到处是孩子们的玩闹声,追赶着往淮湖边上跑。

    大人们你招呼我,我招呼你去看焰火,路上,一边说笑,一边盯着前面的孩子,时不时喊一句,“慢点跑”

    这会儿人们大多数才出门,淮湖边上人还不算多。

    一辆马车停下。

    见到马车上下来的人,路人纷纷避让,眉眼之间是恭敬。

    “公子。”

    有人出声问候。

    整个淮州,甚至整个江南,这一句“公子”只有一个人能担得起。

    林惊尘略一颔首,只是这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叫人如沐春风。

    站在马车旁,伸手向马车里的人。

    路人诧异。

    好奇马车里还坐着什么人,竟然能叫这位这般。

    伸长了脖子,不过当看到一只手“啪”一声打在那只悬在半空的手之后,心头一跳。

    大红的石榴裙露出裙角,一个女子走出来,抬头的那一个笑容叫这初夏的夜都明亮几分。

    不过下一瞬,那女子拎起裙角,直接从车辕上跳下去。

    众人又是一愣。

    江南女子多温婉,倒是倒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

    “你看,我都说了,我自己能行的”女子一脸得意跟身边的人道。

    “嗯。”林惊尘只是轻应一声。

    女子抬头一看,见桥上还没有什么人,眼睛发亮,撒腿就要冲过去。

    不过脚刚抬起来,手就被人握住。

    “不着急。”林惊尘开口。

    女子眼珠一转,发现周围的人都看着自己,抿抿唇,立马收敛,乖乖被人牵着往桥上走。身后跟着几个家丁。

    路上遇到人,基本都是一个反应,先是一脸恭敬问候,等目光落在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上的时候,又惊得眼珠子快要掉出来,引得所有人纷纷侧目。

    林惊尘视若无睹,十分坦然。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这般坦然。

    感觉有人企图挣开自己的手,林惊尘转头,看着埋着头努力往自己身后藏的人,甚至直接伸手想掰开他的手,没有丝毫不悦,琥珀色的眼睛里尽是温柔,“没事的。”

    不过手却握得更紧。

    身后的人直摇头,“我不喜欢这样。”

    林惊尘看着她,“这样是指,跟我在一起,还是不喜欢被人看”

    “不喜欢被人看。我又不是猴子。”不满嘟囔。

    林惊尘看着她,眼里的笑意像春日里被微风撩起的涟漪,轻声说“抱歉。”

    身后的人被他这句抱歉弄得一头雾水,“又不是你把我当猴看,干什么跟我说抱歉”

    林惊尘轻轻摸摸她的头。

    在一脸茫然中占到一个自认为最好的位置,瞬间什么都忘了,高兴地手舞足蹈。

    “这么开心”林惊尘看着她忍不住笑。

    “嗯”

    “为什么想要到桥上来”

    桥上虽然地势高,但是看不到御船,这会儿基本都没有人上来。

    被问到这个问题,女子煞是认真地回答,“我担心我待会儿太高兴,要是叫得太大声,惊扰了圣驾,皇上怕是会砍了我的脑袋。”

    林惊尘被她认真的样子逗笑,“不会。皇上只会砍贪官污吏的脑袋。”

    “那可不一定。”

    说完,忽然叹气。

    “怎么了”

    “我就是觉得当皇上有什么好的动不动就要杀人,老是杀人的人能开心吗再说,那个贪官污吏一个比一个难缠,杀了一个十个,还有百个千个同,说不定那些同还等着报复呢。”

    直摇头,“还是自由自在的好”

    “那你觉得你现在好吗”

    没有人发现,那个处变不惊的林惊尘在问这句话的时候连呼吸都放慢了。

    “嗯天天都有好吃的好玩的,再好不过了”

    她的回答在意料之内又像是在意料之外,林惊尘只是回以一笑,没再多说什么。

    人渐渐多起来,靠近御船的岸上,人站得里三层外三层,桥上的人也越来越多。

    “小宝”

    察觉到身后的家丁动了,最前面两人回头。

    只见一个妇人伸手将一个劲儿往前钻,却被家丁拦下的孩子拉回去,抬头,满脸歉意道“公子海涵,我家孩子太调皮了,惊扰了公子。”

    “无事。”林惊尘道。

    妇人拍了下小男孩的肩膀,“还不赶紧道歉”

    那男孩不过四五岁的样子,脸上还肉乎乎的,听到这句话,像模像样地鞠躬道歉。

    只不过一张肉乎乎的脸上有些委屈巴巴的,看得叫人有些心疼。

    一只纤细的手伸过去,“到前面来吧。”

    随着转身的动作,金步摇在绰约灯影中泛出好看的光亮。

    看清正脸,小男孩呆住。

    妇人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了我们在这儿就行不打扰公子跟夫人了”

    女子因为这句“夫人”先是一愣,随即脸烧了起来,不过更像是憋红的,着急想说话,可是太着急了,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惊尘没有解释,只是将小男孩带到面前。

    “嘭”

    第一朵焰火在夜空中盛开,人群中发出整齐的惊呼声。

    紧接着一朵接一朵,绚烂的光洒在水波粼粼的淮湖上。

    等到御船有人出现的时候。

    “皇上出来了”

    焰火声中隐约听到一个声音。

    桥上的人只有桥尾的人能看到御船一角,但几乎所有人都踮脚努力往那边看。

    有人窃窃私语。

    “是皇上吗”

    “好像是,船头站了几个人。”

    “听说今天晋王殿下也在,看到长什么样子了吗”

    “看什么晋王殿下,赶紧看看长公主才是。”

    “不过太后好像今天不在御船。”

    “太后据说太喜欢丰州的风光,要过两日才到淮州呢。”

    “”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只有一人满心满眼都是天上的焰火。

    她看着天上的焰火,有人却看着她。

    右岸那一排柳树下,光线昏暗处,悄无声息地站着一行人,在这个夜晚,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一阵脚步声靠近。

    来人脚步很轻,一听便是习武之人。

    “主子。”

    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人应声,身后的人纷纷抬头。

    顺着最前面的人的视线看过去,因为隔着一段距离,只看到桥上密密麻麻的人。

    最后来人只好硬着头皮道“主子,都已经安排好了。”

    听到这句话,有人眸色猛一闪。

    就像是在一个滴水不漏的计划中发现了致命的漏洞。

    骤然转身,不等身后的一行人弄清楚他的用意,在焰火最盛大的时候,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剑的冷光闪过,有人倒在血泊之中。

    一群训练有素的黑衣人直奔御船而去。

    人群骚乱。

    尖叫,哭嚎,乱成一锅粥。

    树下的人猛然回头,桥上那抹红色被身旁一个惊慌失措的人猛地推了一把,直接从桥上掉下来。

    瞳孔一缩。

    心抽紧的瞬间,身体已经快过思考

    “主子”

    几乎是同时,两个人跳入水中。

    落水的人更多,到处都是呼救声。

    水淹没口鼻的瞬间,巨大的恐惧袭来,手拼命扑腾,连一个完整的名字都叫不出来,使出所有力气,人却还是往下沉,耳边全是哭声,就在绝望和湖水一起没顶的时候,手腕一紧。

    被人牢牢抓住。

    “咳咳咳”

    桥下游的岸边。

    萧天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怀里不住咳嗽的人,忘了安慰,甚至都忘了帮她拍一拍背,就像是感觉人会突然消失一般,死死盯着。

    她浑身湿透,因为剧烈的咳嗽,脸涨得通红,手无助地抓住他的衣襟。

    心随着她的咳嗽声,一下一下地抽。

    额上青筋暴起,手在发抖。

    可是他却从来没有像这样感觉安宁过。

    心里那个血淋淋的洞,忽然就像被填满了。

    无数零碎的画面在脑子里一一闪过,有人笑着的样子,有人哭的样子,睡着的样子,手舞足蹈的样子

    脑子像是要炸掉。

    喉间溢出痛苦的嘶吼。

    衣襟上的手松开的瞬间,猛地一把被人握住。

    怀里的人蓦然抬头,却对上一双猩红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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