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很快被拿下, 惊慌逐渐平息。湖岸上, 方才的热闹喜悦不复存在, 此起彼伏带着哭腔的呼喊声。
林惊尘放下怀里的孩子。
一个妇人扑上来,“小宝”
把孩子抱在怀里,一个劲儿跟面前的人道谢, 却因为看到孩子平安无事太激动说不清话,直磕头。
一向处事进退有度的人这一次半个字都没有说,视线一直看着被桥挡住的地方, 大步过去。
却在走到桥头的时候, 被御林军拦下。
看着紧随圣驾的御林军出现这儿, 林惊尘蓦然皱眉。
御船上的某间房。
香炉里轻烟袅袅, 是安神香的味道。
外面的动乱似乎都已经平息, 深夜里的淮湖很静。
房间里却时不时响起各种轻微声响, 坐在脚踏上的人身体一直动来动去,放在床边的手却一动不敢动。
稍微动一下,明明陷入昏迷还没有醒的人立马就会扣紧她的手腕。力道之大, 感觉骨头都要被捏碎。
焦虑不安,眼巴巴地盼着人醒过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可怕的梦, 昏迷中的人眉宇紧皱,一直没有放松过。
有些看不过去,起身,弯腰凑过去, 另一只手慢慢伸过去, 食指指尖轻轻点在眉宇之间。
而就在指尖落下的瞬间, 下面的人突然睁开眼,眼中猩红未退。
“啊”
手一哆嗦,惊呼出声,人下意识往后退,却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角,整个人往后仰,吓得闭紧眼睛。
一声闷响。
预想中的痛感没有,小心翼翼睁开眼,一张脸映入眼帘。长眉入鬓,眼眸深邃,眉目如画,却棱角分明,多了一分凌厉,并不阴柔。
目光对上那双如深渊般的眼睛,终于醒了,嘴角不自觉轻扬,甚至都没有在意两人现在的姿势,欣然,“你醒了”
语调轻快,眉眼弯弯。
萧天凌看着这张笑脸,耳边却是另一个声音,那个出现在他梦里无数次的声音
“天凌”
眼前是斑驳画面,有人冲他跑过来,可是他还是跟往常一样,只能看清她的裙角。
“你怎么了”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远,视线也开始模糊。
想要抓住点什么,脑子里像是被针扎。
撑在地上的手脱力,一软。
心口传来熟悉的绞痛。
房间里很静,静得只剩呼吸的声音,一声接一声,急促,无助。
模糊的视线中,他看清了她眼睛,眉眼低垂,满是担心,她在说话,可是他却什么都听不清。
你是谁
人俯身下去,贴近身下的人,额头抵在她的肩窝,身体因为疼痛微微蜷缩起来,膝盖跪在她腿边。
唇齿之间溢出的痛苦呻吟全打在另一个人的心口。
那种声音,像极了野兽的哭声,叫人整个胸腔都在跟着轻轻颤动。
他压下来的力气很大,压得她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却让她觉得他在求救。像溺水的人,即使只有拍打水的声音,但是那声音就是在说,救我。
迟疑着抬起手,拍拍他的背,“你别怕。”
你别怕。
“你别怕”
“你别怕我会陪在你身边的”
“天凌”
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碰撞。
痛得更厉害了。
双手勉强撑起身体,浑身都在抖。
他低着头,发丝凌乱,没有人能看得清脸上的表情。
“啪嗒。啪嗒。”
胸口落下一滴又一滴温热,血腥味蔓延开的时候,有人睁大了眼,“你怎么了”
手撑在地上坐起来的瞬间,殷红的血从胸口往下淌,被白皙的皮肤一衬,外刺眼。
“天凌,你别怕。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陪着你的。”
终于听清了那句话。
眼前的人抬起头,眼底一片猩红,从染血的唇齿间吐出两个字,“阿、梨。”
声音沙哑得像是被什么打磨过,却是她听过的最温柔的声音。
房间里有片刻寂静。
怔住的人回神,“你怎么知道我叫阿梨”
猩红的眼睛里一瞬间风云变幻。
视线终于清明,清明地看到她眼里的陌生。
喉结轻滚,“你,不认识我”
那好看的眉紧拧成川字,那双眼里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悲伤。
用力回想,却一无所获。
轻轻摇头。
没有预想中的暴怒,他只是沉默着将目光移开,落在她的额头。
那里有一道疤。
她知道。
下意识抬手想要挡住,他的手却先一步落在额角。
没有哪个女孩子喜欢脸上有疤,平日里她都会尽可能用头发挡住,可眼前这个人却像是看到了什么很珍贵的东西一样,指腹在她额角轻轻摩挲。
渐渐的,那只手在抖。
她忍不住抬头,似乎看到他眼底有泪光,不过只一眼,他身体倾压过来,手从她的腰侧绕向后背,单手将她抱起来,禁锢在怀里。
“我是天凌。”他说。
不知道是因为他的话还是因为被抱得太紧,心口像是被什么忽然拨动一下。
只不过,很快她就没有心思去想别的事情了。
她快喘不过气了。
挣扎,却挣不开半分。
“嘭”一声,房间门被人猛推开。
正拼命挣扎的人回头。
视线对上的刹那,萧天琅到嘴边的一句“皇兄”蓦地哑在唇边。
沁宁看着被萧天凌抱在怀里的人,一下僵在门口,片刻之后,仿佛确认自己不是幻觉之后,捂住嘴,却还是没有压住那一声呜咽。
人颤巍巍想要靠近。
不过却被人拉住。
沁宁泪眼模糊地扭头看向萧天琅。
后者寒着脸,看着快步朝这边而来的朔风跟忆妙,命令,“退下。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能靠近这里。”
朔风跟忆妙齐齐止步,一怔,颔首,“是。”
萧天琅反手把门关上。
“九哥。”沁宁被抓着离不开半步。
“别过去。”
他脸色实在不好看,沁宁稍微冷静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忽然明白了。
皇兄发病了。
但是这一次,第一次没有发脾气,只是安静抱紧怀里的人。
沁宁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的两个人,哭得泣不成声。
萧天琅面上平静,心里也是惊涛骇浪。
今晚本就是安排好的一出戏。齐国的病已经到了根儿上,若想治好必是要伤筋动骨,也必然会有反扑。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但当他刚把后面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下面的人来报说皇上出事了。
他跟沁宁急急忙忙赶过来,却怎么都没有想到会见到这一幕。
他一向不信神,这一刻却不知道怎么想到了这个字眼。
眼眶湿润,嘴角却勾出一丝浅浅笑意。
药的味道弥漫。
房间里没有人说话。
过了一会儿,打完一个不松不紧的结,有人松了口气,“好了。”
伤口重新包扎好。
萧天凌手臂上的伤口裂开,血浸透纱布,染红了衣服。
也是到那个时候,萧天琅跟沁宁才知道他受伤了。
他身上的伤太多,基本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放下衣袖,挡住新旧伤疤交缠的手臂,一转身,被人猛地的抱住。
沁宁声音哽咽,“阿梨”
看着她帮皇兄包扎伤口的样子,仿佛一下就回到从前。
真的是她回来了。
沁宁没有抱多久,将人松开,含着泪冲她笑,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
被看着的人,见到沁宁脸上的笑容,也跟着不自觉扬了扬嘴角。
她其实并不喜欢被人这样盯着看,哪怕对方并没有恶意,也会叫她惊慌,就好像那些明明没有恶意的目光下一刻就会充满讥讽,嘲笑。
但是这个人,却不叫她排斥。
沁宁见她笑,笑得更加灿烂,可是眼泪却也止不住了。
感觉到她伸手帮自己擦眼泪的时候,沁宁伸手握住她的手,用力用力捏了捏,突然哭出声,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喃喃,“太好了太好了”
“我们”
听到她的声音,沁宁抬头看着她。
小心翼翼地问“我们以前认识,对吧”
惊尘说她生了一场大病,暂时忘了以前的事情,可是过了这么久,她也一点没有想起来。惊尘认识很多人,也一直在帮她找家人。只是每个找来的人,不是抱着她哭,就是跟她讲一些她没有半分印象的往事。
那些人,除了叫她感觉陌生,还是陌生。
这是第一次,她觉得跟她,以前是认识的。
房间里一瞬寂静。
沁宁的眼泪凝在眼睫,萧天琅人僵住。
这一句话,仿佛一盆冰水,泼灭了重逢的巨大喜悦。
“阿梨。”
沁宁满脸难以置信,“你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见到她脸上震惊又悲伤的神情,没由来地觉得抱歉,“对不起。”
继续说“惊尘说我生了一场大病,除了我的名字,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但我觉得,你很熟悉。”
沁宁抓住她的手,红着眼,用力点头,“我是沁宁,我是沁宁,阿梨。我们一起骑过马,一起狩过猎,一起一起做过好多好多的事情。”
发现她还是一脸茫然,沁宁吸吸鼻子,把泪忍回去,“没关系。”
不记得也没关系。
听到这句“没关系”不由松了口气,不过随即又紧张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惊呼出声。
“怎么了”沁宁忙问。
“惊尘”
“惊尘”
一看窗外,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手忙脚乱,“我得回家了惊尘肯定在担心我了。”
听到这句话,萧天凌下意识看向身旁一直沉默听着的人。
直呼其名,可见两人之间有多亲近。
更重要的是,她把那个人在的地方称之为,家。
看到那双深渊一般的眼里流露出的阴鸷,萧天琅暗觉不妙,想要缓和的话没有来得及说出口,有人已经起身拦住去路。
“待在这儿。”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不行,我真的该回家了。惊尘一定在担心我了。今天谢谢你救了我,明天我一定会登门道谢的。刚好,你身上的伤可以让惊尘帮你看看,他医术很好啊”
被人扣住手腕猛地往前一拽。
她全然不知,从她嘴里频频冒出来的那个名字会给自己酿出多大的祸患。
“这里,才是你的家。”带着一丝警告。
感觉到他身上隐忍的怒火,人就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一样,叫人有些惧怕,后退半步,再次被拽上前。
人撞到他怀里。
他垂眸看着她,“除了这儿,你哪儿都不能去。”
“为什么”
“因为,我是你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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