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淮河的盛景,是在夜中。
筑于岸滨的三层石舫宾客喧嚣,夜风拂过湖面时,酒香混着清幽的荷香,漾入游人的口鼻之中。
除却石舫,伽淮河还有游船画舫数十。
乐女乘于其上,两颊点红靥,既似仙,又似魅。手脚悬绑银铃,素手拨四弦,垂首轻摇指,仰首慢扳轴。
万家灯火溶于茫茫夜色,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洛阳明明地处北方,却被有心之人,将伽淮河这处,变成颇具江南意趣的盛景。
百姓皆言,邺朝之盛,皆在伽淮。
伽淮河的两岸旁,是鳞次栉比的坊市,各路百姓不时路过勾连两岸的拱月桥。
那些百姓中,有挑夫、有民妇、有妙龄少女、还有乞儿……
他们都在悄悄地打量着桥上静立的紫衣女子。
林纨手执玉骨纨扇,站在拱月桥上,平望着白日有些素寡的伽淮之景,神色虽无不耐,心中却渐生焦急。
她要见的人,迟迟未到。
二人相约之地是石舫处,里面的雅间千金难订,林纨本以为,要见的那人会提前打点好一切,至少先把雅间订下来。
可当她要进石舫时,却被小厮拦住,并告知她,石舫满客。
拱月桥在白日供百姓通行,在夜里,却是失意少女的殉情之地。
每年都会有妙龄女子数十余人,从这桥上,“扑通”一声,跳入河里,结束自己的性命。
她们自尽的时辰,往往都选在深夜,为的就是,不被人发觉。
有少女的尸身被打捞了上来,而多数少女的尸身,则沉入了湖底,被百鱼啃咬,与淤泥融为一处。
林纨在太武元年时,就差点变成了湖里的一滩泥。
只不过,她坠入湖中,却不是为了殉情。
林纨正想着往事,思绪却突然被人打断——
“小娘子何故独站于此?”
一紫衣华服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侧,他生得一双狭长凤目,身型挺拔颀长,一看便是位世家子。
林纨只觉那人有些面善,却还是认不出他的身份来。
林夙派的那些侍从,总跟在她的身后,让她行事不便,林纨便让他们静候在车舆处。
香芸则去坊市为她买遮日之伞,还未归来。
这周遭,竟是没有一个下人护着她了。
林纨不做言语的看了那人一眼,正要下桥去寻香芸,却被那人用折扇挡在了前方:“今日在下有幸得见蔼贞翁主,还请翁主,同在下于石舫一叙。”
香芸这时已经归来,见桥上有一年轻男子似是在轻薄林纨,忙跑上桥去,挡在了林纨的身前。
林纨惊异于那人识出了她的身份,却并不想与此人多费唇舌。
在她心中,眼前之人的相貌虽比郑临要俊俏许多,但骨子里却都是惹人厌的登徒子。
她刚要携香芸,从那人身前绕开,那人却唇角微勾,神色略带戏谑,再度挡在了林纨的身前。
饶是林纨教养颇高,性情温和,碰到这样的人,面容还是生出了些许的愠色。
她刚要开口斥向那登徒子,手腕却突然被人攥住。
那人掌心微凉,将她拽到了身后。
那人的背影,她再熟悉不过了。
她的身量只堪堪到他肩头处,以前为那人理衣时,还需稍稍踮脚。
香芸一见那人,神色登时变得不再惊惶,她惊喜道:“世子!”
林纨却急于挣脱顾粲对她的束缚,手腕却反被他握得更紧,腕骨处,被攥得生痛。
她的另一手拿着纨扇,无法再多做挣脱之举。
紫衣男子将折扇倏地展开,轻轻煽起,眉目仍是含笑万分,他开口对林纨问:“这位是?”
林纨刚要回他,顾粲抢先开口,语气微沉:“我是她夫君。”
紫衣男子用扇掩唇,凤眸微眯,又问:“可我看,这小娘子不像嫁了人的模样。”
林纨站在顾粲身后,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周身气氛突变得有些骇人。
顾粲并未与那男子再多言半句,那男子却突然将扇子折回,微微抬眉,略有些无奈地走了。
那紫衣男子走后,顾粲才松开了林纨的手腕。
香芸这时怯声问:“翁主,我们是回去,还是继续在这儿等着?”
林纨看着自己手腕处的红肿,回道:“你随我去石舫处看看,还有没有被腾出的雅间。”
香芸应是后,林纨便将顾粲晾在了一旁,一句也不愿多言,自顾自地往石舫处走去。
顾粲则不发一言,跟在了她的身后。
林纨觉出了他在跟着她,便停住了脚,转回身问:“你总跟着我做什么?”
顾粲见林纨高绾青丝,还戴了她珍爱的琢玉梳……
她如此精心的装扮自己,到底是为了见谁?
想到这处,顾粲眸色微深,语气仍是淡淡:“我也要去石舫处。”
林纨心中有些好奇顾粲来这石舫处的原因,却不欲开口询问,她转回身,继续故作镇定地向前走。
香芸跟在林纨身后,几乎是与顾粲并行,她好奇道:“世子,您为何也要来这石舫处啊?”
顾粲的视线一直不离林纨的背影,随意寻了个借口:“来用午食。”
香芸又问:“那世子是与谁一同来的?”
顾粲回道:“一个人。”
香芸一时失语。
林纨听完这句,有些难以置信,下意识地转身,正对上顾粲那双清冷的眸。
顾粲也在看她,两人的视线相触。
林纨忙又收回了目光,故意与香芸说话以做掩饰。
没想到顾粲今世倒是颇好享受,连午食,都要来这伽淮河的石舫处独自享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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