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在日头下站的久了,又被那紫衣男子烦惹,受了些惊。
林纨眼前的景色虚闪了一下,头轻嗡了一声,有些发晕。
她强自让自己站定,尽量让自己的步子平稳些,自己的身子到底还是弱些,她本以为恢复康健便一切无虞了,谁料连中了些暑热都几欲昏厥。
她还是高估自己的身体了。
林纨心中有些苦涩,却突觉,周遭竟突地聚了好些人。
她用余光悄悄撇视——
那些人,大多是女人,有民妇,也有少女。
林纨心中正觉奇怪,就听见一道女子尖细的嗓音从其喉间惊呼出声,林纨循着声音望去,见那女子被周围的民女推推搡搡,又匆忙捂上了嘴。
剩下的民女皆交头接耳,小声地议论了起来。
顾粲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的身侧,与她并肩而行。
原来如此。
传闻并不是假的。
顾粲每到一地,果然会如那传言所说,引得众女惊呼。
林纨前世虽嫁给了顾粲,但二人一同出现在白日的坊市中,还靠得像现在这般近,是从未有过的。
今日,她也算亲眼得见洛阳的奇闻了。
林纨微微转首,悄悄地看了眼顾粲。
顾粲似是察觉出她在看他,也微微转身,看向了她。
林纨又飞快地将脸别了过去。
这皮相确实惑人。
不怪那些女子疯狂,甚至做出失格之举。
前世的她,虽表面淡淡,但若是把心剥开,内里,其实比那些女子还要疯狂。
只不过,前世她喜欢顾粲,不全然是因为那张好看的皮。
林纨被四处的目光盯得通体不适,头脑也是愈发昏沉,眼前的虚影似是又重了些。
那些目光中,渐渐有了看向她的。
看向顾粲的是倾慕和惊羡,看向她的则是妒意。
就算没有顾粲在场,这种遭遇她都经历过无数遍。
顾粲的那张皮既惑人又害人。
因着她与顾粲的婚约,她在出席宫宴时,所有的世家贵女都在悄悄地议论她。
林纨前世的性情又十分温懦,所以在贵女云集的地方,没有人会主动与她交好。
家中的姊妹中,林涵自不必说,那些庶出的堂妹们因着林涵的缘故,也不愿与她亲近。
那时她心情低落。
而这一世,她对这些事变得淡漠,对于那些贵女的刻意疏离,便不甚在意了。
就快要到石舫处了,林纨的脚步却突然变得虚浮,险些摔倒,幸而身后的香芸扶住了她。
香芸问:“翁主,您没事罢?”
林纨见适才围的那群人终于散去,摇了摇首,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顾粲看在眼中,启唇刚要询问关切,却见林纨已经走进了石舫中,却被跑堂小厮又拦了下来。
小厮向其解释:“这位娘子,这正逢午食的时辰,真是腾不出雅间来。”
林纨听后,刚要转身离开,顾粲已经走到了她的身旁,对那小厮道:“她是同我一起的。”
小厮哟了一声,故作自责:“那真是唐突了,二位贵客,快快请进。”
见林纨迟疑,顾粲又言:“你身子不适,暂且进里面歇歇。”
香芸在一旁附和道:“是啊翁…小姐,您先进去歇歇吧。”
林纨点头,反正也是要在石舫见那人,那便进去坐坐...也无妨。
趁此时机,也好跟顾粲把话讲明。
石舫内较外面凉爽许多,醇酒佳肴之香满溢。
众人每经行一间雅间,便能听见里面众男子爽朗的哄笑声。
不时有男子穿堂而行,与林纨和顾粲擦肩而过时,不自觉地便多看了她二人几眼。
年轻男女在伽淮这处同游倒不罕见,但如此登对的却十分罕见。
而且,男女同游一般都独乘画舫,这石舫中,原是男子们谈事的地方。
这冷不丁出现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令那些路过之人十分惊奇。
他们碍于那美人儿身侧男子的冰冷神情,只得又避开了视线。
一行人终于到达了顾粲所在的雅间,小厮将门拉开后,躬身伸手道“请”后,又对顾粲问:“这位爷,那小的这便给您上菜了?”
顾粲颔首。
林纨命香芸:“我与他有话要单独讲,你先在外候着。”
香芸道是后,林纨和顾粲落座于雅间。
林纨的身子恢复了许多,听着外面的嘈杂之声,顾粲端起桌案上的白瓷壶,为林纨倒了杯茶。
林纨接过后,二人静默了片刻。
顾粲一如前世,如果她不同他主动讲话,他便一天都不讲话。
林纨刚要打破此时的沉默,顾粲终于开口:“翁主有何话要对我讲?”
这时,几名小厮吆喝着进室,一边布菜,一边高喝着菜名,声音竟是有起有伏的:“小天酥一叠、清凉碎一品、光明虾炙一盘、葱醋鸡一盘、蟹黄毕罗一屉、水晶龙凤糕一屉……”
各色奇珍佳肴摆买了一桌后,其中一小厮又恭敬道:“二位贵客慢用。”
小厮走后,顾粲示意林纨拾筷:“先用些罢。”
林纨并未依言。
这些菜食中,有两道生食——
醉虾里的虾还是活的,不断地蹦跳着。
还有一道生鱼,竟是从活鱼身上直接剥肉,还保留着鱼头、鱼尾、和鱼骨。
生鱼之肉被堆砌成好看的形状,颜色虽透白清亮,但那鱼头上的鱼眼却怒睁着,十分骇人。
这鱼就如人一样,竟是受了凌迟之刑。
林纨看着这道菜食,觉得有些恶心。
她强自抑住作呕之感,对顾粲道:“世子是聪明人,所以,那日同我在安澜园一事,并未与我祖父讲。”
顾粲心中想着,林纨喜好甜食,便默不作声地夹了一块水晶龙凤糕,放入了林纨的食碟中。
林纨垂目,顺势看了眼食碟,复又看向顾粲,继续道:“如若世子与我祖父讲了这事,会是什么下场,世子也应该知晓。”
顾粲问:“什么下场?”
林纨语气带着些许的威胁:“纵使你与我有着婚约,我祖父若要知晓你同我有了那种事,还是会把你的腿给打断。”
顾粲微微挑起一眉,不作言语。
这时,那条被剥了腹肉的鱼,虽只剩下头尾和鱼骨,但竟是突然挣动了一下。
见那条鱼张了嘴,摆了尾,林纨有些受惊,那股子呕意更甚。
她捂着心口,继续威胁:“所以,世子这般矜贵的人,还是不要落个残废为好,早早去与我祖父退了这桩婚事,也好另觅佳人。”
顾粲刚要开口,却见林纨捂着嘴,似是呕了一下。
她突从食案前起身,飞快地拉门而出。
香芸见林纨突然出来,有些惊惶,正要跟在她身后,却被林纨呵止:“你在这处守着,不许让他追上来!”
这话刚一讲完,林纨便又呕了一下。
顾粲已经追了出来,瞧出林纨这是要呕吐,正要追到她身前去,却被香芸拦住了。
见前路被拦,顾粲冷声道:“还不快让开。”
香芸十分为难,眼泪几欲从圆眼里冒出来。
她有两个主子,一个是顾粲,一个是林纨。
碰到这种时候,还真是不知道该听谁的好了。
石舫的过道狭窄,顾粲刚要从香芸的身边绕开,香芸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死死地拖住了顾粲的腿。
她选择听林纨的。
林纨奔跑时,撞上了一个人,她一抬眼,却见那人是适才在拱月桥上的紫衣男子。
那紫衣男子明显也是受了惊。
这头林纨忍住呕意,飞快地跑出了石舫。
那头香芸还在雅间旁拦着顾粲,紫衣男子走到了二人的身前,见香芸抱着顾粲的腿,眼泪直从圆眼往下掉。
顾粲碍于香芸是个女子,并未动粗,只冷声命道:“松开。”
紫衣男子将折扇轻落三下于手心,一脸嬉意地问向顾粲:“这…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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