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嫂嫂

    二皇子的处斩, 推迟了一个月。

    可是早死晚死都会死。

    白妗坐在东边的木棚底下发呆。

    骑射之赛如约而至,她被姜与倦带到现场观赛,瓜果俱备,棚中阴凉, 还有小婢女给她打着凉扇…

    微风吹呀吹, 吹得她鬓边发丝一卷, 又落下。

    整个人却恹恹不已, 心乱如麻。

    “娘娘怎么了?可是身子不爽?”

    小婢女很体贴, 轻声在她耳边问。

    娘娘?白妗吓了一跳。

    掩饰性地咳嗽两声,去端茶喝。

    呸, 什么啊,这么甜。

    一看, 红枣银耳百合…还有些不知名的东西…应该是药材, 为了掩饰苦味,便多加了些糖粉。

    ——天天给她灌药喝, 还总是这样出其不意,什么毛病?

    喝了一口,喉咙腻味得不行。

    刚放下杯子, 低头看见沉甸甸的璎珞项圈, 两个字,华丽。

    手臂上的细金钏子,华丽。

    腰带上的宝石,颗种饱满,华丽!

    抠下来带出宫, 换成银两,能缩缩减减花一辈子了吧?

    白妗感到迷惑。

    莫非姜与倦把她那句“爱慕富贵”放在了心上?

    对,她是爱慕富贵,可她爱的是真金白银啊。

    有这功夫,为什么不直接送一把金匕首给她?

    教主就有一把,纯金的,亮出来能把人眼晃瞎,杀伤力不是一般的巨大。

    她馋很久了。

    再看自己这一身,白妗笑了笑。

    想当花瓶的梦成真了呢。

    姜与倦干嘛要这样,让她那么招摇?

    莫非是…想把她当靶子?

    话本里写了,表面越捧着一个人,真实意图,就是要她摔得越惨。

    真爱是要费心藏匿,不假辞色的。

    一般情况下,站在最前头的女人,最后都会给真爱让位。

    听说即将举办太子妃大选,杜家女贤良淑敏,堪称女子典范。

    云洲魏家,还有个小千金盛名远播?

    方才隔壁棚就在议论此事,她耳力佳,听见的时候,整个人就不好了。

    她堂堂明妃,绝对不能给人当靶子。就算让位,也是别人给她让位!

    周围突然一阵诡异的沉默。

    连小婢女一直压抑的惊叹声都消失了。

    没表现那么明显吧?白妗僵住,小婢女却捂唇,凑近她:

    “娘娘…您快看。”

    白妗依言,目光扫过场上,姜与倦骑着一匹纯黑骏马,缓缓放下牛皮弓。

    与平日里的儒雅装扮不同,这是白妗第一次见他如此英挺的模样。

    一袭云翔纹窄袖深蓝骑装,裹着矫健挺拔的身姿,发用镶碧鎏金冠固定,黑亮顺滑。

    修长的指节用了力,正勒马停下。

    微微偏过脸来,晨晖的光芒自眼角斜落,照他轮廓深邃。

    那朱红的唇角噙着笑,眸光微敛,看似谦逊,却暗藏与生俱来的高傲。

    好一幅御马郎君图。

    即便有所不甘,白妗也不得不感叹,大昭明珠,名不虚传。

    欣赏完明珠,她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一旁的相里昀脸色古怪。

    而他国使者、世家子弟坐于马上,有的还维持着拉弓的姿势,有的半张了唇,似乎惊悚。

    人人神色各异,动作定格,才导致场上一时间鸦雀无声。

    陛下轻声一咳,打破僵局:

    “毓明。这是怎么回事?”

    相里昀皮笑肉不笑:

    “殿下的骑射之术,真是让本王大开眼界!恁大的靶子一个都不中,却中了那八竿子打不着的物件!”

    “王子误会了。”

    姜与倦微微颌首,表示歉意。

    “方才,见一只灰鸦停在贵国的桅杆之上,恐是不祥之兆,这才出手射落。”

    原来姜与倦本在调试弓弦。

    取箭搭弓、指尖欲放之时,突然调转了方向。

    于众目睽睽之下,在一众飘扬五彩的旗帜之中,准确无误地,将代表边月的半月旗给射倒了!

    随从驾马去检查,高声喊:

    “果然是哎!主子,真有一只乌鸦!”

    相里昀想脱下靴子扔过去。

    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姜与倦驾马往东,重新取箭搭弓,引弦枢,珠联结,三箭齐发。

    凌空而出,守靶的侍卫走去察看,远远扬旗——

    三箭全中!

    箭箭红心!

    姜与倦微微一笑。

    他似是漫不经心,随意往看棚掠去。

    少女怔怔,看了看远方的靶,又怔怔地看着他。

    他愈觉天高云净,连天边飞过的老鸹,叫声都是那么悦耳动听。

    大抵世间男子在心上人面前,都是忍不住想展示自己的。

    姜与倦扬起眉,趁着无人注意,冲白妗轻轻一笑。

    少女呆住。

    他心情更好。

    白妗呆完后,却蹙了下眉:

    “殿下的脸色怎么这么红润…?”

    她看着手里的杯子,不可思议:

    “他也喝补品?这玩意儿能上头?!”

    婢女:“……”

    *

    奇耻大辱!真真是奇耻大辱!

    相里昀驾马,泄愤一般将箭射出,力道之猛,导致箭矢直接穿过箭靶,带来的冲力将靶子击倒。

    他国使者纷纷避让。

    相里昀恼怒之余,心中却在暗暗吃惊。

    从此处看,那面旗帜只有巴掌大小。

    一箭射中骤然飞落的乌鸦,几乎是可以忽略的一点——

    需要多好的眼力与臂力?!

    百步穿杨,不过如此。

    骑射之赛,各国代表使用不同颜色的羽箭,按靶子射中多少、射中哪里计分。

    比的就是准、狠、快。

    可是就在方才,胜负已分。

    还比什么?

    那人箭术,堪称恐怖。

    相里昀却面色发沉。

    心知肚明!

    大昭毓明太子,世人赞他温文儒雅,恐怕世人都被蒙蔽了。

    韬光养晦,他有着全然与外表不符的野心,边月的旗帜被他亲手射落,是不是代表着,边月的国门,也会被他亲自踏破呢?

    毓明太子,果然与多年前一般无二、半点都没有改变。

    他想起那年,他随父王进京,为大昭的太皇太后祝寿。

    边月献礼,由使节牵来了一头鹿。

    他们故意命令勇士用一把金错刀,剥取白鹿之皮。

    场上之人面露惊色,可边月,确实有杀鹿献皮的传统。

    这是他们最尊贵的礼节,王族之中视作神圣。

    然而在大昭的祝寿宴上,其实不合时宜。

    边月蒸蒸日上,草原骑兵强横,并无繁文缛节。大昭是煊赫大国,理应对此理解包容,若是指责发怒,便是失大国风范、无德配位。

    东昭重文轻武,场上文臣居多。

    何曾见过这样的场景?

    他们都在忍受,一个个作势欲呕。

    太皇太后亦扶着额头,扯住侍婢的衣袖。

    相里昀心中冷嗤:

    中原小民,弱不禁风!

    迟早有一天,他们边月的铁蹄,将会践踏遍盛京的每一寸土地。

    就在他野心勃勃之时,一道稚嫩的嗓音传来。

    “《异人经》中记载,边月多奇景,有蜃妖,喜食人。”

    “蜃能化人,面容与边月子民无异。”

    “阁下可曾见过,国中有人,生吃活人么?”

    天真的口吻,反而显得嘲讽。

    蛮荒之地,诡怪丛生。

    边月,莫非举国上下皆非人,

    是无智的畜生,吃人的凶兽?

    相里昀猛地抬头。

    御座右首,坐着一个与他年龄相近的孩子,服明珠冠。

    他面容雪白,眉心点红,貌若娇童,就这么温和,又冰冷地俯视他。

    相里昀认得他。

    大昭的太子殿下。

    刚从寺庙回宫掌太子印,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想着,就见孩子走下高台,在他们面前停住。

    “孤问你。见过么?”

    他的父王弯下腰:“臣…”

    孩子突然挥手打断。

    他拿过那把金错刀,看向鹿,鲜血淋漓中,鹿还不肯死,眼中有泪。

    他慈悲地抚过它的眼,然后挥袖。

    鹿首轰然坠地。

    相里昀反应过来时,已与父王跪下。

    额头,鹿血滴落。

    *

    日头渐渐起来,这一身也太闷了,白妗决定去把衣服换了。

    她趁婢女目不转睛看着场上,偷偷提着裙摆溜走,健步如飞,半点不带迟疑。

    反正这个棚偏,又离出口近,没谁会注意到的。

    姜与倦下马,回头一看,他的昭媛没影儿了。

    顿时就沉了脸色。

    崔常侍:“殿下可是累着了?”

    他道,“无事。”眼睛往旁边一看,李郯也刚下场,他的新婚妻子来送擦汗的布巾,两人不知说了什么,相视一笑。

    崔常侍觉得殿下肯定累了,不然为什么额上青筋直跳。

    “白昭媛呢?”他终于问。

    崔常侍也不知:“咦,小人方才还见到她的,许是日头大了有些晒,就先离席了吧?”

    姜与倦脸沉了片刻,却道:

    “罢了,孤去寻。”

    说完便撂下擦手的巾帕,迈着长腿,从校场的侧门离开了。

    *

    回东宫的路上,白妗撞到了一伙人。

    是几个外男,她心知该避嫌。正要往一旁的树后走,被叫住。

    “嫂嫂!”

    嫂嫂叫谁?谁是你嫂嫂?

    白妗充耳不闻,只顾走,那人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穿一身软紫锦袍。瞪着她,面有怒色。

    他身后也款款走来两位男子,其中一位是白妗见过的刘毅,另一个则一身玄色冠袍,正取笑道:

    “楚王爷,殿下尚未娶妻,你哪里来的嫂嫂?”

    说着便看了过来,与白妗视线接触。

    白妗短暂地怔了一下。

    不为此人的容貌,而是为那种气质。

    就像一柄绝世的利剑,此刻,正静静地沉在鞘中。

    怎么形容,像沸水里的铁块,既坚毅,又温煦。

    楚王指着她,跟那人介绍:

    “我三哥的昭媛。”

    又责难白妗,“喂,本王叫你嫂嫂,是抬举你。你竟敢避而不见?”

    白妗扯起嘴角,笑了笑。

    “见过王爷。”

    后面的人不知怎么称呼,索性:

    “见过二位大人。”

    “王爷、二位大人恕罪。并非有意躲避,实则,是因太子殿下不喜妾与男子接触。”

    抹黑姜与倦,她向来是不遗余力的。

    白妗再次郑重地福身,表示歉意。

    刘毅一脸复杂。表妹是太子侍妾的这件事,还是杨恣被调往东宫的时候,主动告诉他的。

    当时刘毅差点跟他翻脸,竟然不早说!

    他都打算托他做媒了!

    心上佳人,原来早是他人妇。还是贵妇,可望不可及那种。

    一颗少男心,就这么破碎了。

    却强撑着面子:“小人位卑,娘娘无需如此。”

    玄衣青年也道:“多礼了。”

    接着便问:“嫂嫂是从校场回来么。可是骑射之赛结束了?”

    楚王忽然冷嗤一声:“什么嫂嫂?不过是我三哥的妾。”

    青年愣了下,看看白妗。

    “…小嫂嫂?”

    白妗被逗乐了。

    姜与倦走过来,就看到这样的场景。

    她对着青年笑靥如花。

    一个男子满脸恭敬,目光却隐含爱慕。

    楚王被自动忽略。

    白妗刚想说话,有人走到她身边。

    “昭媛,”突然被他牵住,攥紧在掌心,他低声道,“孤四处寻你。”

    寻她?白妗回头,一脸困惑:“殿下,妾又不会迷路…”

    马上改口,“嗯,妾差点迷路了。”

    能不能别一生气就用力!手要断了!

    玄衣青年看看他们,朗声笑道:

    “殿下竟真纳了美眷在侧,还以为是楚王诓我。才子佳人,实令潜艳羡。”

    姜与倦向他颌首,眼底却有隐约笑意:

    “提前入京,为何不差人来信?伯父身体可还好?”

    “别拿老头子做幌子,殿下是担心即墨城的战况吧!”青年摇摇头,回。

    姜与倦低笑,“阿潜知我。”

    就势说了一会儿战况,白妗听得头晕,踮起脚,跟姜与倦说悄悄话:

    “殿下,妾乏了,先回去了。”

    “嗯。”

    他停下来,别过脸,握了握她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他来了,小侯爷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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