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塞西莉亚·玛利安也在这里?”
如同称呼一件货物一般的声音隔着被子传来——是的没错,就是隔着被子,早在这人踏进房间的一刹那,拉比就不由分说地把我摁回了床|上;他不但把我摁回了床|上,他还一下就把被子盖了上来,将我从头到脚给蒙了个严实。
尽管如此 ,我还是在第一时间就看清了来人——是那个经常被林克挂在嘴边、虽然长得就跟狐狸、蛇还有黄鼠狼结合体似的、但在他眼里就好像一丁点瑕疵都没有、全世界第一完美的鲁贝里耶长官。
“人已经醒了?”
那声音像是很不满意。
“既然醒了,就去给我战斗,赫布拉斯卡不是说你的圣洁已经……”
已经?已经什么?
“您看错了,长官。”然而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就被拉比冷冰冰地给打断了,“塞西她并没有醒。”
我:“……”
不是,你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朋友。
然而诡异的是,这位刚来到总部就掀起了一阵血雨腥风、更直接导致了师父和亚连被隔离和监视的罪魁祸首,竟然还真就没有追究。
可能是对我这种小角色的定位有着清醒和准确的认识,认为我就算去战斗也是白给,再加上事态紧急,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李娜莉的身上。
接下来的事态就相当的混乱了。
虽然我的视觉已经被拉比给人为地屏蔽了,但我能听啊。
概括来说,就是鲁贝利耶罔顾人权,想逼着同步率已经降到了10%以下、如果强行同步就会有咎落危险的李娜莉去上战场,而早已做好了宁可牺牲自己也要去战斗的准备的李娜莉却因他的步步紧逼,触发了童年最为深重的创伤记忆,一时之间站在原地完全动弹不得。
按理说,就算这个叫鲁贝里耶的官大,可他要想在护士长和拉比的双重阻拦下带走李娜莉,也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但没想到他碰是碰不到人了,他竟然直接展开了言语攻击。
说实话,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能把层层递进、又恰到好处的威逼利诱这么巧妙地糅杂在一起,言辞犀利得近乎让人产生了振聋发聩的错觉——当然,这么一对比,林克平时那种老古板的说话方式就相当的不够看了——更别提他面对的还是把教团、把同伴、把科姆伊看得比整个世界都重的李娜莉。
李娜莉终究还是强忍恐惧,踏上了战场。
空气骤然加压,屋中静得落针可闻,我能听到她脱下护士长的靴子时发出的细微响动和她隐忍的道歉声,再后来,就只剩下了护士长压抑不住的哭声。
我躺在床|上一动没动,又过了几秒,便感到旁边一沉,床似乎陷下去了一些,接着我便被从暖热窒闷的黑暗中给解救了出来。
新鲜充足的空气伴着久违的凉意扑面而来,我愣了愣,近乎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呼吸了起来。
“真是败给你了……”拉比微微俯身,仔细地帮我拨开被汗水黏在了脸颊上的发丝,捋了捋,掖到了耳后,看上去相当的无奈,“都憋成这样了,怎么就不知道偷偷地出来透透气呢?”
“这不是你说的我还没醒吗……”
那边的护士长还在哭,其他的医务人员也都束手无策,只能围在她身边进行无意义的宽慰——在这种大环境下,我只能极小声极小声地和他叨叨。
怎么说呢,虽然现在好像的确是非常的不合时宜,但看在我这么配合你的份上,怎么都不知道表扬一下呢。
“怎么就……这么老实啊……”
“那是,我什么时候拆过你的台。”我骄傲得一匹。
拉比却没再说话,只用袖子帮我简单地擦了擦额角和脸侧的汗。
“你也要去,是吗?”我望着他,声音很小地问。
“……嗯。”
“不能不去吗?”
“刚才那个小胡子戴着的对讲机中,说熊猫老头和优,都在科姆伊那里。”拉比的声音很轻,可能是怕我担心,脸上虽然并未挂上每次遇到什么事时的那种就好像苦中作乐似的散漫笑意,却也不至于太过凝重,就仿佛只是在告诉我一件事实一般,“他们都在外面。”
他这么说我就明白了,这是肯定拦不住了。
“不过塞西就好好地呆在这儿。”
妈妈……不,师父,您看这个人多双标。
“科姆伊说过,医护区这边被设下了防御结界,所以待在这里是最安全的。”
我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决定顺着他,表面上巨乖地点点头。
“嘛,塞西就再睡一觉,等睡醒了,我和亚连……我们就都回来啦。”
这就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但拉比没有发现的是,在他转身的那一个瞬间,丝丝缕缕的血丝悄然地从我袖口溜出,借着光线、角度以及他对我完全的信任的掩护,没入了他深色单衣的褶皱之中。
门关上的一刻,烛芯受惊一般轻微地颤抖了下,重回昏暗的屋中再度陷入了一片沉寂,只能听到护士长让人揪心的哭声。
“李娜莉,拉比……太奇怪了,这样太奇怪了,为什么那些孩子一定要……”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
我顿了顿,确定拉比已经走远了之后,一把掀开被子,一骨碌爬起来,下床穿鞋。
“塞西……?”
脚刚沾地,就软得一个打晃,我四下看了看,最后还是决定求助专业人士。
“护士长,”于是我走过去,蹲下来,和因谁也没能拦下而瘫坐在地的护士长视线持平,“这里——有补血剂吗?”
好在这本来就是我的病房,其他人才是后来被临时塞进来的,所以在我连哄带骗的拜托下,医护人员很快从柜子中帮我拿出了十几瓶补血剂。
我一点也没客气,直接一瓶接一瓶地灌了起来,灌的同时,还不忘也简单询问了下自己昏迷的原因、以及昏迷的这几天中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然后在旁陪护的小护士的回答,差点没让我呛到。
怪不得刚刚醒来的时候,浑身都是那种久睡过后特有的乏软,原来……原来我竟然都已经躺了一周多。
……我都不用进食的吗?
而且据说直到前天,我都还处于重症监护室中——因为我的血液一度发生了极度剧烈的变化。
先是呈冰冻之象,之后又燃烧沸腾了一天一夜,把负责我的医生和护士都吓得半死,后来还是科姆伊将半点意识都没有的我带到赫布拉斯卡那里去检测,被告知这极有可能是血之圣洁的同步率提升时会有的正常现象后,众人才放下心来。
我:“……”
不是,先等等……冰冻?沸腾?真的假的,人这么折腾还能活下来的?
我……我该不会不是人吧?
……好吧,我为什么总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尤其是刚才的那个男孩子,你们的关系很好吧?”小护士瞄了一眼护士长那边,然后悄悄地压低声音,告诉我,“我当时印象特别深,他抱你跑过来的时候脸都白了,之后一整夜都靠着墙坐在走廊的地上,垂着头一动不动。虽然脸上看不出有什么,但后来我给他递水,他都没接住,直接就掉到了地上,手一直在抖。”
拉比他……这么担心我吗?
我一愣,随即一想,也正常。
毕竟当晚他是最后一个见到我的人,我要是真在人家的眼皮底下出了什么事,这得给他留下多大的心理阴影啊。
不过——
“我俩的关系可好可好了。”我没忍住,也压低声音显摆了一句。
“我明白,”小护士一脸“我都懂”,“室长说过的,教团就是家,我们都是家人的。”
我:“……”
“就算是在家人中,”我意有所指地跟她强调,“我们也是关系最好的。”
和一脸不明白我如此强调这个到底有何用意的小护士对视了大概三、四秒,我果断转移了话题。
“那我现在的同步率是……?”
闹出了这么大动静,怎么说也应该涨个几十点了吧?
而且,我其实……好像已经看到了反馈。
我目光微低,一边咕嘟咕嘟地喝着补血剂,一边瞄了一眼因挽起袖子而露出的光洁的手臂。
刚才在拉比的眼皮底下,我肯定是不能抽刀划自己——我只是意念微动,便有血液自内而外地冲破皮肤,并且冲出来之后,还带自动愈合的。
看吧,我就说同步率是个好东西。
“这个还不清楚,但听室长他们谈论,好像是涨了挺多?”
那就只能等这事结束之后,再去问了。
我以最快的速度解决了所有补血剂,然后就这样穿着病号服地走向了门口。
“不行,塞西,不能连你也……”
我回过头,望向欲言又止的护士长,在关上门的瞬间,冲她笑了一下。
所以,拉比现在的位置……大概是在升降梯那里?
虽然只是种朦朦胧胧的感觉,但我确实能感觉到自己刚才附在他衣服上的那几缕血,就在那里。
我脚下微微往前蹭了一步,顿了顿,果断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我去了应该也是白给,现在重要的是师父和亚连。
科学班的第五研究室离食堂不远,路过食堂的时候,我刚飞快地捡起几袋不知道从哪儿掉出来的面包,准备从常人的生理角度上补充一□□力,就听到了瘆人的响动,等再抬头,就正好对上了一张露着大板牙的脸。
等等,不是说……只有一只LV.4……的吗?
我根本来不及反应,那只绛紫色的、就跟螳螂一样挥舞着两把大镰刀的LV.3就瞬息袭至了我面前。
我猝然睁大眼。
却在下一秒,被大片大片的血雾扑了满脸。
我慢了一拍地转动眼球,往斜下看去,就看到从自己左臂上延伸出来的血色长刃在空中保持了几秒,然后哗地一下洒了一地。
而眼前的LV.3……已经连个影子都看不到了。
——连一滴血和一块碎片都没留下。
不是吧,刚才是我把它给……?
我刚生出这个疑问,就又被人给打断了——三个灰头土脸的人,一下从拐角的废墟处跑了出来。
“塞、塞西大人?”
正好和我对上视线的乔治惊呼了一声,因为脚下刹得太急,后面跟着的两个人差点还撞到了他。看着也都有点眼熟,但叫不出名字,应该就是亚连说的那两个陪他留下当探索人员的船员吧。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就差了这么几秒,就差了这么一点点!
你们这一看就是平时缺乏锻炼,关键时刻怎么就不能跑快点呢!好歹在那只LV.3没死之前出现啊!
那样的话,不就能顺理成章地……
——等等。
我垂在身侧的手倏地痉挛了一下。继而开始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个地方。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左上角那里应该有只摄像头。
我望过去,却没看到,又在地上找了找,果然发现它已经被坍塌的石块砸了个粉碎。
也就是说,没有摄像头。
除了跟着的那两个,也没有其他人。
这算是个……好机会吗……?
亚连和拉比都不在身边,就好像本该上了锁的东西又被撬开了一条缝。那股被压抑了很久、久到我有时候都以为那可能是种间歇性的错觉的戾气,终是再一次开始了蠢蠢欲动。
黑暗搅成冰冷的漩涡,给我开了扇门,我几乎是毫不犹豫、也毫无抵抗地就迈了进去。
——我顺从了本能。
就在乔治他们三人打算往我这边走时,大量的鲜血骤然撑开了我背后的衣服,呈利刃状刺了过去。
乔治的瞳孔剧缩:“什么——”
与此同时,在我的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熟悉而虚弱的声音。
“塞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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