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出紧急,科姆伊这次同时派发了三个任务。
因为目的地都在英国的西北部,所以我、拉比还有亚连三个——不,是三伙人被安排一起出发。
“所以今后就都是像这样直接通过方舟传送了吗?”
因为拉比莫名执拗的要求,我只好继续用他的围巾挡着嘴,跟在亚连他们后面,走进了停放着“门”的地下实验室。
“基本会传送到离目的地最近的那个坐标,不过通常不会是大城市。”正记录着什么的利巴班长回头望向我们,“就像你们这次的任务,因为都集中在英国的西北部,所以会把你们先传送到圣海伦斯,然后再坐火车去各自的任务地点。等到任务结束,也是统一回到圣海伦斯,届时总部会直接从这边帮你们开门。”
“可是,这样的话……不会被敌人抓到开门的规律通过方舟偷袭总部什么的吗?”拉比枕着双臂问。
“说到这个,差点忘了给你们这次的暗号。”利巴班长向旁边的工作人员招招手,对方立刻递过来了五张折起的纸。
“就是这个。”利巴班长依次发给我们。
“咦?”拉比最先反应过来,“我和老头的也不一样吗?”
“即便是执行同一个任务,每个人的暗号也是不同的。”利巴点头,“当地负责接头的工作人员只有在确认正确的数字之后,才会将你们带到门所在的房间,当然,目前这些都还处于试用阶段,以后还需要继续完善——不过强调一下,自己的数字,是连同伴都不能告诉的——所以都记好了吗?”
确认我们都背下了纸上的八位数字后,利巴班长就收回了资料纸。
“还真是严格啊——”
拉比和我对视一眼,顿了顿,趁亚连他们不注意,将我拉到一边,偷偷摸摸地拉开捂住脸上的围巾看了看。也不知他这是都看到了什么,一直莫名紧绷的状态忽然唰地一松,飞快地把围巾从我的脖子上解下来,自己戴了上去。
“不用围了吗?”我小声问,别说,冷不丁摘下来好像还有点冷。
“嘛,不用啦。”拉比又盯着我的嘴唇看了几秒,才帮我理了理因为围围巾弄乱的头发,然后在后面推着我,跟上了亚连他们。
从方舟的门出来后,我们已然站在了圣海伦斯的一座僻静的小教堂中。
前来接应的探索队员立刻带着五张火车票,将我们送上了火车。
我去的是曼切斯特,拉比和书翁去利兹,而亚连和林克则需要前往谢菲尔德,因为方向一致,所以前半程先不用分开。
可能考虑到我是女性,探索人员特地订了两个豪华车间,他们四人一间,我自己单独一间。
我:“……”
怎么说呢,虽然舒适是舒适,宽敞是宽敞,但——就我一个人?就我一个?
一个人也太没意思了,更别说拉比还近在咫尺,我刚开始还心痒痒地打算过去,但一想到那边有书翁坐镇,我这都已经伸出去了的脚就立马原封不动地收了回来。
好在还没等我坐不住,就有人来敲门了。
“你来啦。”看到来人,我一秒从漠然瘫变到巨乖正坐,惊喜地开口。
“嘘——”拉比竖起食指在唇边比了一下,闪进来,关上门后,才说,“我是偷跑出来的,就让老头他们在那边吧,我来陪塞西聊天。”
他走过来直接挨着我坐下,还不等动作,我便自动自觉地把手挪过去,将自己的小拇指挨上了他的小拇指。
本来只有拉比是这样的,无论有人还是没人,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总想把我的手抓在手里。不方便牵手——比如吃饭、开会或做记录——的时候,也总要肩膀相叠或者小拇指挨着才行。结果连续这么几天下来,我便也被传染得开始习惯性地想要触碰他,哪怕只是握住小指头或是拽着衣角,也会瞬间就漫上一股奇异而温热的满足感。
就像现在。
拉比的嘴角翘了翘,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抬起小拇指,孩子气地压在了我的小拇指上。
我顿了顿,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竟也效仿他,将自己的小指头挪出来,反压了上去。
我们就这样默契又安静地玩了七八个回合,拉比忽然一顿,在我疑惑的目光下,缓缓地俯下身来。
我的心跳便这样陡然漏了一拍,几乎是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另一侧的手不自觉地抓了下坐着的真皮椅垫。
“——塞西,我们进来了哦?那边实在是……欸?拉比,你不是说去厕所的吗?”
然后亚连和林克就非常巧合地在这一刻推门走了进来。
我:“……”
我和拉比瞬间弹开,镇定地、离得超远地占据了长椅的两端。
“啊,这个……”拉比抬手,心虚地挠了挠脸颊,刚要解释,却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不满地瞪过去,“等等啊亚连,所以你这是在趁我去上厕所的功夫跑来塞西这边吗?”
“你还说呢,”亚连白了他一眼,“书翁一看就是心情不好,你还留我一个人在那边面对低气压的老人家,很尴尬的好不好?”
“确实每次没睡好觉的时候,老头他就会有点起床气没错啦……”拉比干笑了一声,接着用下巴一点,“不过什么一个人,不是还有双痣这家伙陪着你嘛。”
“你认真的吗?”亚连立马变成死鱼眼,“林克根本就起不到任何的缓和作用,只会让气氛更加雪上加霜吧!”
“好吧,这么想也是。”
林克:“……?”
林克瞬间炸毛:“沃克!书人!”
在他们的日常对掐中,蒂姆拍打着翅膀从亚连的头上飞过来……敦敦实实地往我头上一落,把毫无心理准备的我压得往前就是一扑。
我:“……”
稍微悠着点啊朋友!你现在已经从小胖球变成大胖球了知道吗!嘶……我的颈椎……
于是我们四个年轻人就这样挤在一个车间中,度过了一个毫无营养的黄昏。
直到亚连喊饿。
吃得大概七八分饱后,我例行去外面吹了吹风——特供车厢就是这点好,走廊宽敞,厢门边上还有一块很大的、可供散步消食的空地,没事的时候,也不会有其他乘客或乘务员来回走动。
我特地关上壁灯,在晦暗的光线下拉开车窗,沁凉的风立时扑面而来。
此刻已然月上中天。
今晚的天气很晴,深靛色的夜空上几无云丝,只有圆月如盘,繁星点点。
我向远望去,就见隔着原野,火车正在路过一片广阔的湖,风起微波,深色的湖水在淡清清的月光的照耀下,呈现出了粼粼波光。
我深吸一口气,刚趴到窗栏上,就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我侧过头。
是拉比。
“嘛,刚吃了那么多甜的,都不渴的吗?”
“……被你这么一说,突然就感觉好渴啊,”我登时迎过去,可怜巴巴地顺着他控诉,“都渴到不行不行的了——”
拉比一脸“我就知道”,立刻将已经解下的水袋递给了我。
我接过来,拧开刚要喝,便被他扒拉着转了个方向:“不要对着风啦。”
我巨乖地冲着他笑,咕嘟咕嘟地一气儿喝了个饱,才用手背蹭了蹭嘴角的水渍。
拉比将只剩下一小半水的水袋接过去拧上盖,重新别在腰间,顿了顿,相当自然地脱下自己的风衣将我整个包住,然后从后抱着我,陪我一起站在窗前吹风。
“这样你不冷吗?”
那种热乎乎的、仿佛脚下踩着松软的云似的饱胀感和满足感又上来了,我偎了偎,忍不住把全身的重量都向后压在了他身上。
“不要紧,”我能感到拉比亲了下我发侧,接着将下巴抵在了我的发顶,“我是男人嘛。”
我沉吟两秒,扭了扭,在他怀中穿好风衣,挽好袖口,然后一本正经地展开双臂:“那我帮你挡风。”
然后我就听到头顶传来了一声很低的轻笑,仿佛羽毛在耳尖一拂,接着我的两条胳膊就都被按了下去,拉比轻轻地用下巴蹭了下我的发顶,环着我的力度却加大了些。
我们谁也没再说话,就这样在疾驰的火车上,默契地望着窗外的夜景。
望着望着,我忽然一时兴起,就跟个小孩子似的,试探着将手伸出了窗外。
“等等,塞西,这样会不会有危险啊?”
会有危险吗?
我微微仰头,刚想从上面去望拉比,就见他毫无征兆地也伸出了手,还是两只,一左一右地虚虚护住了我的手臂。
我:“……”
可是我们这个姿势……是不是显得好傻啊……?
不过现在再想,先前寻找师父的那段日子,就好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但一切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说起来,不知道师父知道我和拉比在一起了会是什么反应啊……
会不会震惊到……呛得背过气去?
不行,就冲这个,也绝对要想办法让他知道。
“嘛,好像都吹了好久啦,”我想得正美,就感到拉比抓着我的手一起收了回来,然后揉了揉我的脑袋,“我们回去吧?”
我点点头,都没用他扒拉,直接巨乖地转过身,却没想到刚走出了几步,就被拉比从后面拽住了手:“等一下。”
我不明所以地回头望他,正好撞见泼进窗来的溶溶月色,将他整个人的轮廓都镀上了一层朦胧而清凉的白纱。他眼睫微垂,专注地望着我,像是欲言又止,又像是隐秘地期待着什么,绿意深处泛起了晶亮而细碎的光。
我:“……啊。”
我难得聪明了一回,立刻心领神会地返身,主动踮起脚,飞快地在他唇上碰了一下。
却不想刚要退开,就冷不防地被拉比探手扣住了后脑。
我的呼吸陡然变得不稳了起来。
然而,就在我指尖下意识地揪紧他胸前的衣服时,忽然听到身后不远处咔吧一响,接着就是亚连和林克说话的声音:“这两个人,说是去上厕所,怎么这么久都没回来,该不会也像克劳利那样迷路了吧……”
我:“……”
我也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大力,砰地一下就推开了拉比。
“欸?原来你们一直在这里的吗——话说你们两个,这是在……做什么?”
然后亚连就看到了一个猝不及防之下被我推得倒退了好几步的拉比,和一个因为反作用力直接撞上了旁边的墙、然后没办法只好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歪靠在墙上假装赏景的我。
“你们……这是怎么了?”
还怎么了,这、这出来的也太是时候了吧!
“啊……啊!等等,我是打扰到你们了吗?”虽然我和拉比都没吱声,但亚连也不知怎么,忽然福至心灵,“那你们继续!”
……这还怎么继续啊!
继续肯定是不能继续了,我只好唉声叹气地站直身体,暗搓搓地把手塞到走过来的拉比的手里,想拉着他跟着亚连他们一起回去。
却在走出了两步后,突兀地被人扶着肩膀转了个身。从窗户吹进来的风蓦地撩起我耳边的发丝,有温烫的手捧住我的脸侧,无论是从房间中流泻出来的暖黄灯光,还是亚连和林克就在不远处的说话声,都好像在这一瞬间倏然远去,我微微睁大眼,只感到有热意俯身而来,一触即离。
“……塞西?你们还要在外面再呆会儿吗?”
“啊……不了不了,这就来。”
我下意识地回答,若无其事一般地跟着亚连他们进了房间,靠窗坐下。
拉比紧挨着我坐下,靠着衣袖的遮掩,将他的小拇指偷偷地挨上了我的小拇指。
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动作,我却还是压不住似的想翘嘴角,便只好掩饰性地将视线转向窗外,装作去望夜幕下的原野。
谁也不知道,我们曾在灌满整个走廊的夜色中,悄无声息地交换了个吻。
没有人知道,这是独属于我们两个的……秘密。
·
朝云出岫,群星隐没,火车在饱浸着凉意的晨雾中,抵达了曼切斯特。
在换乘另一列火车之前,拉比把我拉到石柱后的小角落里,偷偷摸摸地抱了一会儿,一边用下巴蹭着我的发顶,一边没完没了地叮嘱我不要逞强,如果遇到的敌人太强,最好上都不上,立马就跑。
“可是立马就跑什么的……会被降咎的吧?”
“啊——我知道了!那就发现危险,先躲起来求援?总之就是千万、千万、千万不许一个人去逞强,听到了吗?”
“以前,”我没接这个茬,只在他怀里拱了拱,“也没见你这么不放心的啊。”
“你也说了那是以前啊……”
分开之前,我能感到拉比又想亲我了,但却在中途莫名打消了念头,只撩起我的刘海,亲了下我的额头。
我:“……”
……所以你亲就亲,干嘛一定要撩刘海啊!整个都撩起来不说还用手压住固定什么的,这是不是也太窒息了!
我石化了半天,等回过神,就见拉比已经上了火车,还拉开车窗,探身出来挥手和我告别。
我老老实实地抬手,也跟他摇了摇,及至火车远去,一转头,就看到了当地前来接我的探索人员。
在那名叫吉恩的探索人员的带领下,我暂住到了曼切斯特周边小镇上一对夫妇的家中。
丈夫艾伯特·莱德沉默寡言,是小镇中有名的医生,妻子朱蒂·莱德重病在身,常年卧床,但无论被病痛怎样折磨,她的脸上都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
“……你们这里的人,都知道恶魔的存在吗?”晚饭期间,我咕嘟咕嘟地喝完碗中的汤,这才开口。
“具体的情况不太了解,只是从半年前起,这里便出现了多起失踪。”朱蒂夫人和我解释,“起先大家都以为是跟离小镇不远的那个山谷的传说有关,直到吉恩先生告诉我们,可能是“恶魔”所为,以及黑色教团的驱魔师很快就会来帮我们解决。”
山谷传说?
那就不一定是恶魔杀人,也有可能是圣洁原石引发的奇异现象之类的?
不过说到这个,圣洁引发的奇异现象有直接杀人的吗?好像都是附到什么的身上?比如亚连和神田曾经对上的那个活了一千年的剑士……
“在山谷的外围,曾出现过那些失踪人员的衣物……里面是空的,”吉恩望向我,顿了顿,“只剩下了一些沙尘。”
啊……那就应该是恶魔没跑了。
“还请一定小心。”我们出发前,朱蒂夫人担忧地叮嘱。
“我们会的,莱德夫人。”我刚要点头,却发现吉恩先我一步地作出了回应。我一顿,侧头望向他,就见那张一直都没什么表情变化的脸上露出了近似安抚的神色。
我的思绪在某个瞬间忽然歪了下,又及时地被掰过来,没再说话。
当天下午,吉恩便带着我去了那个当地人讳莫如深的山谷。
依旧是那种因地势险峻、以及长年笼着迷雾而产生了藏有妖魔这样的传说的老套路,因为自古以来,进去的人往往有去无回,所以久而久之,便有人将其和多起失踪案联系在了一起。但联系起来后,却又发现了诸多疑点,比如失踪的人中,有很大的一部分根本就不可能会主动接近这个山谷。
然后来到这个镇上的吉恩便提出了有可能是“恶魔”在背后捣鬼。
“那它还挺迂回,”我点评,“拐了这么大一弯,还把人骗出这么远才动手……图什么呢?”
“……可能是不想被人发现吧。”
但我跟着吉恩在山谷外围转了转,又操纵鲜血进去划拉了一圈,完全没找到任何恶魔存在过的痕迹。
接下来的几日都是如此,自打我来了之后,那所谓的恶魔便再也没冒过头,也一直没有新的受害者出现。
……该不会又像上次那样躲起来了吧?
别这样啊,我现在都已经不是单身了,早出来早结束,还要回去找男朋友的啊……
为了避免是因为换了新团服,这里的恶魔消息闭塞,没认出来,我特意一边拍着身上的蔷薇十字架,一边举着个“我是驱魔师”的牌子在镇上极为招摇地转了一圈,边边角角都没放过。
但即使这样,也依然还是没有任何敌人找上我。
“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晚饭时,朱蒂夫人担忧地问。
坐在她旁边的艾伯特医生闻言,眉头都没动,依旧默不作声地垂眼吃饭,好像对此丝毫不感兴趣。
我实话实说:“目前,还没发现有恶魔存在过的痕迹。”
“从以往的规律来看,每半个月便会有人失踪,每次1-3人不等,这半年来从未变过,”吉恩说,“所以我觉得,这个时间很可能就是它忍耐的极限。”
“你的意思是,这只恶魔没办法超过半个月不杀人?”
“我觉得是这样。”吉恩点头。
“可是我来了都有八天了。”
再加上之前吉恩盯着的,早就已经半个月以上没有受害者了。
“没想到这恶魔,”为了不吓到他们,我把牛排切成小块后,才送入嘴中,顺便吐字不清地感慨了一句,“还挺有毅力啊。”
吉恩:“……”
“……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从刚才开始便一直没说过话的艾伯特医生忽然抬起头,“你们说的那只恶魔,已经离开了这里?”
吉恩和他对视了一眼,望向我:“说实话,驱魔师大人,我觉得也是如此。”
也不是没这种可能。
但总觉得这么草率地就回去,会再被科姆伊给打发回来啊……
于是我只好忍痛拍板:“那就再等半个月。”
就这样又过了十天,整个小镇依旧风平浪静,就好像之前连续半年的失踪案,从未发生过一般。
吉恩越发地认为,恶魔已经离开了这个小镇。
我也随时随地准备走人。
直到第十二天,朱蒂夫人的病突然恶化。
艾伯特医生谢绝了所有轻症患者,专心守在家中照顾她,但即使这样,朱蒂夫人的身体也依然没有任何起色,甚至还在不断地衰竭,就好像每分每秒都在走向死亡。
连吉恩的嘴上都急出了火泡。
然后就这样,在我即将走人的倒数第三天,本以为已经离开的恶魔再次出现了。
镇中又发生了一起失踪案,而山谷的外围也再次找到了一件无主的衣物。
“没想到,”和我一起前去调查的吉恩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恶魔竟然还在这里。”
倏忽有风拂过,将我手中衣物上的沙尘吹落到地,我顿了顿,刚要把死者的衣物放下,却忽然眼尖地瞄到了什么。
我慢慢地站起身。
“怎么了,驱魔师大人?”吉恩终于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疑惑地转向我。
我没说话。
只是——被恶魔杀死的人身上,会出现血迹吗?
在来的路上被树枝之类的给划伤了?
次日,朱蒂夫人的病终于好了一些,但身体却依然十分虚弱。我去见她时,她正靠着枕头坐在床上,脸色苍白地喝着药汤。
“拜托了,请您一定要抓住那只恶魔,”她虚弱地开口,“不要再让它害人了。”
这次的死者是一名二十多岁的男性。
日常很普通,没有任何特别到值得一提的地方,只除了这两天刚好患了感冒。
说起来,当地人似乎都认为生着病的人因为比常人虚弱,所以才更容易被引诱着走向那个有来无回的山谷。
“对了,朱蒂夫人今天是不是一个人在家?她刚生过一场大病,会不会也被那只恶魔给盯……”
“不,莱德夫人是不可能……”吉恩话一出口,猛地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改口,“我是说,请您放心吧,莱德夫人她应该不会有事的。”
我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又过了一日,镇上有个叫布莱娜的小女孩在野外玩耍时受伤,因为随意包扎导致伤口感染,被送到了艾伯特医生这里。
虽然朱蒂夫人的病又开始有了加重的迹象,但这次的艾伯特医生却没有拒绝来人。
我看了一眼他挽起的袖子下、似乎被什么划伤了的手臂,晚上直接倒了每天都能享受到的安神汤。
是夜。
本应熟睡的我在濛濛月色下,悄悄地走出房间。
屋中一片安静,艾伯特医生不在,吉恩也不在,只有朱蒂夫人在被病痛折磨的梦中,沉沉地睡着,呼吸时有时无。
而那个叫布莱娜的小女孩,则正在往山谷的方向走。
我感应着白天留在她身上的那一缕血丝,一路不紧不慢地找了过去。
然后来到了一个之前吉恩从未带我来过的地方。
断涧急流之下,别有洞天。偌大的深黑山口,刚一踏入,便卷来了浓重的血腥味和极为刺鼻的腐臭,累累白骨被堆在坑底,最上面还叠着一具还未彻底腐烂的新鲜尸骸,而站在坑边的艾伯特医生,则正拿着刀,要对双眼无神的布莱娜下手。
旁边的是一脸震惊地望着我的吉恩。
杀人的理由很简单。
妻子的病药石罔效,就在艾伯特医生走投无路之际,忽然在古籍中翻到了一种以人心为药引的古法,却不想误打误撞真的救回了一脚踏入了鬼门关的妻子,自此,恶意便一发不可收拾。
他以山谷的恐怖传说为掩护,利用职务之便,将病人催眠引诱至山谷深处,杀人取心。但也并非无人起疑,为了不把警察引来,吉恩便帮他把一切都推到了恶魔的身上。
虽然他们的计划实在称不上天衣无缝,但其实已然成功了大半——只要骗过来此的驱魔师,让其误以为恶魔已经离开,再给他们时间处理尸体,一切就终将淹于尘土,不为人知。
却不想朱蒂夫人的病情在此前出了变故。
……所以爱情还真的,能化人为鬼。
接下来就没我什么事了,杀人犯自有警察来处理,而作为帮凶的探索人员也会交由教团全权处置。
至此,我都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即使我已经和他们同吃同住了将近一个月。
直到朱蒂夫人病逝。
也不知是天意,还是幸运,当警察带艾伯特医生来家中搜寻更多的罪证时,朱蒂夫人已然病得失去了意识,并未得知丈夫为她犯下了滔天的罪恶。
而在艾伯特医生被带出门的一刻,她在昏迷中平静地停止了呼吸。
艾伯特医生正在往外走的步子一顿,毫无征兆地回过头,接着突然挣脱了警察的钳制,狼狈地跑了回来。
这位向来沉默寡言、镇定无比、甚至被我发现真相也没露出一丝惊慌的医生,就这样缓缓地走向床边,抬手,轻轻地碰了碰妻子的脸颊。
他的脸上先是一如既往的冷静,接着变成了一片空白,过了几秒,忽地眨了眨眼,嘴唇也颤抖似的翕合了几下。
他轻而缓地抱起妻子的尸体,像个孩子一样茫然了几秒,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渐渐地,才好像真正反应了过来一般,喉咙里发出了压抑的、不似人声的低吼,哭得几近干呕。
掺血的泪水一滴接着一滴,不断地落在朱蒂夫人青白的脸上,艾伯特医生张了张嘴,抬手慌张地抹去,却越抹越脏。
再后来,他不抹了,也不再哭,只是麻木地抱着妻子的尸体,目光落在身前的某一点上。
一位年长的警官顿了顿,刚要上前将他拉开,却因一时大意,对上了艾伯特医生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
“小心!他能……”
但已经晚了,艾伯特医生的右手已然拿到了枪。
就在现场的警察都唯恐他会狗急跳墙时,艾伯特医生却陡然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下颌,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血线就这样被溅在了洁白的墙面之上。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震在了原地。
医生握枪的那只手无力地掉到床上,另一只手却还紧紧抱着自己的妻子。
许久许久,我身边的警察才喃喃了一声:“他……这是真的很爱吧……”
是啊,我想。
爱到可以为她杀了别人,也爱到可以为她杀了自己。
原来现实中真的有这样的爱情吗?
——如果拉比也能像这样爱我就好了。
我微微睁大眼,忽然被自己脑中这个自然而然蹦出来的念头给吓了一跳。
——“我看到……黑色的手……穿过了你的胸膛……”
——如果真的要死,起码也得让他记得我……虽然这么想可能会有点自私,但他最好记一辈子。
我整个人登时像是被什么给轻轻地锤了一下。
本是已经往外走了的,却不由得在苍茫的曙色中滞了滞,逆着东方天际碎开的红霞,转头再度望了过去。
在周边围着的那些警察的正中,艾伯特医生死状狰狞,却紧紧地抱着朱蒂夫人的尸体,两个人仿佛连在了一起一般密不可分,青白和血红就这样交织成了一幅奇特而诡异的画面。
我却忽然产生了一丝不确定。
扪心自问——我真的希望拉比……像这样爱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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