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一直是没怎么当回事的。
即便被明确预言会被一只黑色的手杀死,也不曾真正害怕过——我甚至都不曾真正思考过要怎么避开那个预言。
尤其在得知那只黑色的手的主人,有可能是亚连之后。
就算把一切都告诉了师父,师父给我的答复也是——用不着想太多,如果那一刻真的来临了,老老实实地受着就好。
可是……真的要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受着吗?
我将脑袋靠在马车的窗框上,在一磕一磕的颠簸中,透过窗帘的缝隙,茫然地望着外面不断向后掠去的青色原野。
我也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形容,但我一时竟有些想不起来最初听到那个预言后的心情了。
只记得当时的想法很简单,我这么喜欢拉比,如果以后真的嗝一下去另一个世界了,那拉比肯定是越难受越好,要是能难受到记我一辈子,那就完美了。
可为什么现在再将同样的想法过一遍,就这么……这么的不舒服呢……
青白交错间,我眼前仿佛又闪过了艾伯特医生像孩子一般茫然地抱着自己妻子尸体的画面。
如果我以后真的死了,我真的希望拉比……也变成那样吗?
心底的那一丝不确定比起在艾伯特医生家中时,更强烈了一些,渐渐地,其中还裹缠上了丝丝缕缕极为陌生的、自打我有记忆以来便从未体会过的、冰冷的恐惧。
原本我只以为死前能让拉比喜欢上我,其他的就都不是事儿了,谁还不是只活一次,早死晚死都是一样,只要我在乎的人能一直撕心裂肺地记得我,那就不亏。
可是现在的我却发现,自己要的……好像不是这个。
哪怕记得再刻骨铭心,我也不想只活在记忆中,我好像……好像还有点没太和他呆够。
我还想再在谁也看不见的桌子底下挨着他的小拇指,我还想再趴到桌上竖起书本只在旁边露出一只眼睛偷偷地和他对视,我还想再在他做泡芙的时候往他脸上胡乱地抹面粉再被他保持着手不碰到我的姿势只用胳膊地将我圈在怀里。
我还想他能再从后面抱住我陪我吹风,我还想他能再用温热又微微有些粗糙的手指捋我的鬓发,我还想再在一涌而入的夜色中悄无声息地和他呼吸相缠。
我还想和他做很多很多的事……积攒起来,恐怕十年、二十年都做不完。
甚至现在再想,连撩起刘海亲额头这种事都好像不是那么不能忍受了。
我依旧保持着额头在窗框上一磕一磕的姿势,望着外面途径的那片和那晚很像的大湖,顿了顿,慢慢地收回视线,坐直身体,望向身前虚空中的某一点。
怎么办,我好像突然就不想老老实实地受着了。
……我突然就不想死了。
·
因为距离优势,虽然期间耽误了二十多天,但我竟在一行人中第一个回到了圣海伦斯。
不过由于是初步投入使用,各种机制还不太健全,出于安全的考虑,距离下次方舟开门的时间初步算还有一周。
我无事可做,便这样在镇上住了下来,又因为一时兴起,开始琢磨要不要给拉比买个什么当回礼。
毕竟——完了,一想到这个就忍不住想显摆——他当时可是给我买了整整一大袋子的东西呢……
从拉比给我买的礼物类型进行逆向思考、并根据他平时的喜好展开严谨推测之后,我火速冲去烤肉店,打包了所有口味的烤肉。
却不想这玩意没了冰柜会这么不禁放,在等了一天还不见拉比他们的影子后,我只好一脸沉重地采取了探索人员“求求您了,这再不吃就坏了”的建议,忍痛吃了一个晚上——别说,还挺好吃。
吸取了这次的教训,我很快便将目光转移到了那些能长久存放的东西上——我看中了一只和我的红兔子差不多大小的玩偶熊。
“塞西大人,拉比大人真的……会喜欢这个吗?”跟着我的探索人员语气似乎十分复杂。
“那你觉得他会喜欢哪个?”我在一众玩偶中瞄了好几个来回,诚恳地征求他的意见,“狐狸?青蛙?松鼠?还是大公鸡?”
“……不,我的意思是,拉比大人可能已经过了玩娃娃的年纪?”
我还过了呢,他不照样给我送了只红兔子,我还特别喜欢,虽然我的初衷是想要一个他的等身抱……
“有了,”我福至心灵,推己及人地一敲掌心,“我知道要送什么了。”
“所以,您是要穿衣服的……还是不穿衣服的?”订做等身抱枕的店家一边拿着本子记录,一边语气十分微妙地问。
……不是,一上来的问题就这么灵魂吗?
我迟疑了一下,忽然转头,示意已经无法很好地控制自己面部表情的探索人员稍微离远点后,这才回过头,做贼一般地小声说:“不、不穿衣服的吧?”
“好,确定要不穿衣服的了吗?”
不,等等,你说这要是看惯了不穿衣服的,再看平时的我忽然就觉得索然无味了怎么办?
“那……那还是要穿衣服的吧?”
“好,那就确定要穿衣服的了,对吗?”
“不,你让我再想想……”
我想了半天,终于得出结论想要个能手动拼装还能随时换衣服的,却被店家提醒抱枕没有这样的,并指路了对面的人体模型店。又因为人体模型的制作至少也需要一个到一个半月以上,才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
而想买头带和围巾又找不到比乔尼手工更精细的;想买书籍,以他的广泛涉猎又不确定会不会是以前看过的;我挑到最后,只好退而求其次地选出了一本精美中透着古朴、从手感和护眼的角度来考虑都被店员吹上了天、看上去也很是契合他书人的身份——但和之前的那些相比却怎么看怎么不够刺激的牛皮笔记本。
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啊……
算了,到时候先试探一下,要是不喜欢我就销毁。
我就这样在等待中又过了一天,在第三日的下午,听过探索人员汇报的关于吉恩那件事的处理后续后,我自己一个人吃过饭,刚准备回旅馆,却因为想事情,不小心在转角错身而过时撞到了一个醉汉。
“你这家伙……”
我受惯性地往前一扑,还没等站稳,转过身去,就先听到了从后方传来的叱骂,紧接着斜前方忽然探出一只手,牢牢地钳住了醉汉那只伸过来想要扯拽我的手。
我一怔,微微抬眼,就望见了拉比那张熟悉又带着些冷然的侧脸。
他眼神冰冷地盯住我身后的那个醉汉,反手一推,便将他推得倒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在地上。接着侧头看了我一眼,错身上前,把我严密地护到了身后。
“你回来啦?”
连日来不知缘由的憋闷、丝丝缕缕不算多却很是缠黏的恐惧、以及一日重过一日的思念就这样一扫而空,我看都没看对面那个暴跳如雷的醉汉,下意识地抬手,动了动,却只从后揪住了他的衣角。
“又是哪儿来的臭小鬼!”察觉到我的小动作,拉比似乎想回头看我,对面的醉汉却已经骂骂咧咧地站稳了身体,恶狠狠地举起拳头就要冲过来,“找死是不是——”
然而还不等拉比做出反应,他的声音便在下一秒戛然而止,连动作都以一种可笑又诡异的姿势定在了当场。
在视线触及从拉比身后探出脑袋的我的一刻,那张原本被酒气熏得通红的脸上瞬间褪去了全部的血色,浑浊的眼张大到了几乎称得上恐怖的程度,似乎本能地想要往后退,却因为腿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法、法……”他目光死死地钉在我身上,就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的怪物,一时连声音都有些发不出来。
拉比一愣,疑惑地转头望向我。
我眨了下眼,回了个比他更茫然的眼神。
这人什么意思?认识我?
我迟疑了一下,干脆从拉比身后彻底走了出来,问他:“你认识……”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然而我才刚开了个头,那个醉汉就像见到了什么极恐怖之物,一边声嘶力竭地辩解,一边在地上蹬着腿地往后蹭,“我不知道会变成那样!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告诉他的,我不知道……不要杀我!饶我一次!就、就饶我这一次!”
我完全被他给说懵了,却发现随着自己的上前,醉汉的腿间竟不知何时流出了一些黄色的液体,还带着股刺鼻的腥味。
我:“……?”
拉比先我一步地反应过来,连忙一把将我拽回身后,同时光速地摘下围巾给我蒙住了口鼻。
已经看到了也闻到了的我:“……”
不、不是,这什么情况?这人是被我给吓失禁了吗?被我?
“你到底是谁?”拉比转过头,皱眉问他,“认识我们?”
“不、不对,你不是她……年纪不对……”那个醉汉却紧盯着我的脸,语气奇怪地反口,等意识到认错人之后,又开始骂骂咧咧地爬起来,还色厉内荏地冲我们挥了下拳头,“不长眼吗!下次别让我再见到你们!”
……这到底什么跟什么?
我刚想拦住他再问,却忽然听到街道的另一侧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人们的尖叫声,四起的烟尘中倏地飞出了好多个奇形怪状的怪物,接着有矮小的身影陡然窜出,落在了我们斜前方的屋顶上。
拉比一惊:“熊猫老头!”
是书翁。
而和书翁缠斗在一起的,是好几只LV.3和LV.2。
奇怪,我在这儿都呆了两天了,也没发现有恶魔……难道是跟着他们来的?
“还不快过来帮忙!你这半吊子小鬼!”
“这就来!”
我也紧跟着拉比跑过去,却在中途,受到牵引一般地回了次头,正好望见那个醉汉跌跌撞撞地扶着墙转过了巷口。
我意念微动,一缕血丝登时浮出手臂,借着战场的掩护,射|了过去。
及至战斗结束,这里已经只剩下了一片废墟,人都已然跑光了。
我不动声色地朝窄巷的巷口望去一眼,那个醉汉也早已踪迹全无。
“塞西!没事吧?”巨大的黑锤凭空消失,拉比第一时间跳下屋顶,向我跑了过来。
我立刻转回视线,巨懂事地摇了摇头。
拉比这才松了口气,上前一些,刚情不自禁似的俯身想抱抱我,余光瞥到书翁过来,立马站直身体,还掩耳盗铃地偏了偏视线,转移了个话题。
“嘛……刚才那人呢?到底怎么回事啊?”
“什么人?”书翁望向他。
“就是个中年人,看上去好像认识塞西,”拉比挠了挠脸颊,似乎有些不能理解,“而且还很害怕的样子……不过身上好大一股酒气,都冲鼻子了,应该是神志不清认错人了吧?”
“我觉得也是。”
我刚要点头,就忽地发现书翁的脚下微微顿了一下,但他却没有多问,只和前来善后的探索人员交代了几句,便转向了我们:“走了。”
我们就这样回到了镇上教团特供的那家小旅馆。
因为是后到的,拉比他们的房间被安排在了我下面的楼层。
我回到房间,在床上坐着发了会儿呆,刚准备翻出给拉比买的笔记本,去找他,就听到了从外面传来的叩门声。
我一顿,带着某种呼之欲出的预感打开门,果然就见拉比站在外面。
可还不等我开口,他便错身挤了进来,飞快地反手关门,同时将我转了个方向抵在门上,像是已经到了极限、再也无法忍耐一般,灼烫的热意瞬息便落了下来。
“等等……”
我就这样被圈在了这个逼仄狭小的空间,与他紧密相贴,鼻端满满都是属于他的气息,还裹缠着些带有洗发露香味的潮气,随着他的动作,不断地有冰凉的水珠顺着他散垂着的发尖滴落在我的颈侧,又滑进领口,让我条件反射揪住他衣襟的手指忍不住更紧了些。
不是,就这么点时间,他还……还特意冲了个澡?
我的思绪已经被烫得无法正常地思考,只能有些懵逼地想。
完了,这回要完,我竟然忘了也在第一时间去洗个澡……怎么办,这才刚和恶魔干了一架,我身上会不会有那种不好闻的……
“怎么都不闭眼的啊……”
然后我突突突冒出来的念头便被拉比低哑又无奈的声音给打断了,他微微退开了几毫米,一边用手指穿过我脸侧的发丝,捧住我的脸,一边在我唇上很轻很痒地磨。
接着忽然抬手,覆在了我的眼睛上。
在更紧地压过来的同时,还拉过我揪着他衣襟的那只手,引导我抱住了他的背。
我不由得微微睁大眼,视觉被剥夺的一刻,因黑暗而无限放大的感官骤然集中在了他蓦地加重的吻上,几乎是下意识地抓皱了他背上的衣服。
这次因为没人打扰,拉比就像怎么都不够一样,压|着我亲了很久,直到我都快喘不上气了,直到他自己握着我肩膀的手都失了准头,才微|喘|着退开,拿开了覆在我眼睛上的手。
我能感到他好像是想暂时离我远点,但最后却还是忍不住探手到我身后,将我抱紧,下巴也搁在了我的肩膀上,开始平复呼吸。
我也有些气息不稳,脸颊热烫地环住了他的腰,顿了顿,还闭眼贴着他的脸蹭了蹭。
“这次回去了,绝对要去找科姆伊,让他把我们安排在一起执行任务。”拉比的声音哑得不行,却褪去了刚才那股极为危险的气息,语气上也带了些孩子气的撒娇,“动不动就分开快一个月,这谁受得了啊……”
放弃吧,这个我两年前就试过,你看我们这两年间一起执行过任务吗?
嗯?等等,之前不同意是因为书翁,但我们现在都已经在一起了,会不会……
我就这样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老老实实地被他当成大玩偶似的抱着,爱不释手一般地摸摸头发、揉揉脑袋、脸贴脸地玩了半天,才终于想起了正事。
“撒手,撒手,”我试图将他扒开,“我有个东西想给你看。”
“什么东西?”拉比这才依言放开了我。
我乐颠颠地跑去沙发那边,把行李里包装过的笔记本拿了出来,却在即将递给拉比的前一秒,忽然莫名生出了些奇怪的忐忑和迟疑。
“这是什么?”
但拉比已经接过去,拆了开来。
“……给我的?”他望着手中的笔记本,呆了呆,眼中本来是疑惑,顿了几秒,忽地生出了光来,“是塞西买给我的吗?”
我刚点了下头,就见拉比忽然转身,将笔记本小心又珍惜地放到桌上,接着蓦地转回来,跟上次一样“嗷”了一声,一下握住我腰的两侧,就跟给小孩子举高高那样地将我给……将我给举了起来?
我:“!!!”
虽然也没举太高,但双脚冷不丁就离了地的失重感还是让我懵逼了几秒,条件反射地挥舞着小短胳膊,想要用手去撑他的肩膀,拉比却又骤然撒手,张开双臂,一下接住了从半空掉下来的我。
……弄得就跟我自己扑到了他怀里似的,还如法炮制,抱起来转了好几圈。
这人、这人怎么就这么多花样啊……
“怎么就高兴成这样啊……”等到好不容易停下来,看到他爱不释手地前摸摸、后摸摸地去翻那个笔记本,我才没忍住小声叨叨了一句,“怎么就好像第一次收到礼物一样啊……”
“虽然不是第一次收到礼物,但这是第一次收到塞西的礼物啊!”
那就值得高兴成这样吗。
虽然我嘴上什么都没说,但目光却忍不住地低了下去,一边翘着嘴角,一边用鞋尖在地上一下一下地划。
不过很快,我就发现了好像有哪里不对。
“……第一次收到我的礼物?”我忽然回过神来,有些懵逼地转向他,“那……那我之前送的那64次花呢?”
虽然一次都没收,但堆到一起都能成座小山了,就、就都不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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