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拉比,你身上的伤……”
好在并没有人关注我,他们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拉比的身上。李娜莉担忧地从床上坐起,书翁也拢着袖子,虽然没说什么,但明显很不赞同地望着他。
“你说这个?”拉比小幅度地转了转肩膀,“这个已经好得差不多啦,挥挥锤子什么的完全没问题——嘛,再说了,也不能让女孩子一个人去战斗啊。”
说得太对了,“女孩子”也觉得她不能自己一个人去战斗。
李娜莉迟疑了一下,转而提议:“那可以拜托书翁和塞西一起……”
“不,保险起见,熊猫老头还是留下来比较好,李娜莉也需要有人来照顾,”拉比打断了她的话,“总之城外的恶魔就交给我和塞西吧。”
“可是……”李娜莉明显还想要再说些什么。
说起来,不只是拉比,她好像总是这样就像在对待家人一样地关心着教团里的每一个人。
……嗯?
等等,等一下,难道师父给我出那道题的用意,就是想让我察觉到这一点,然后……向她学习?
这就有点——不,这绝对是非常强人所难了吧!
但怎么说呢,一想到师父那个“只要你把这道题给想明白,离得偿所愿也就不远了”的承诺,我就又有点动摇。
——所以,如果换了李娜莉在我现在的这个位置,她会怎么做?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肯定会坚持自己一个人去,好让同伴能够安心地留下来养伤。
而拉比,虽然嘴上会拒绝,但心里却很难不被触动,甚至严重点可能直接就抱有好感了。
抱·有·好·感。
不得不说,这个诱惑,对我来说……确实有点大。
……要不试试?
我深吸一口气,又深吸一口气,终于艰难地做出决定。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生平第一次鼓起勇气,伸手拽了拽拉比的袖子。
“塞西?”拉比被我这个动作弄得一愣,顿了顿,以为我也和李娜莉他们一个想法,“不用再劝啦,我真的没……”
我的语气无比沉重:“请务必和我一起去。”
拉比:“……”
拉比一口气没上来,直接被自己给呛着了。
在给他递水的同时,我越发地觉得自己的这个决定没下错。
开什么玩笑,仔细想想,这可是我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机会。
管他几十个还是几百个恶魔在场,又不是人,四舍五入一下就是独处,真·两个人的独处!
我是有多想不开才会把这种有这次没下次的好事给往外推啊?
想了想不放心,我忍不住小声地向拉比确认:“你真的会和我一起去吧?”
拉比嗓子都咳哑了:“……真的啦。”
“不必再说了,李娜莉小姐。”书翁制止了还有些担心的李娜莉,转头望向拉比,“早去早回,别再掉链子了小子。”
“是是,”拉比抓了抓头发,“还真是爱操心啊,熊猫老头。”
“叫谁熊猫,你这没长脑子的半吊子小鬼!”
“啊疼疼疼!喂!我还是个伤员啊!”
趁着他们师徒沟通感情的功夫,我拧开水袋,抓紧时间灌了十几口水。
也不知是不是天气的关系,总觉得这几天,口渴好像变得更严重了。
“等等,拉比,塞西。”
就在我们收拾妥当,准备出发时,李娜莉忽然叫住我们,在行李中翻找了起来。
“我突然想起件事,这次出来前,科学班的人好像给我塞了一瓶他们新研发出来的药……”
·
李娜莉口中的药是一种红色的椭圆形咀嚼片,比一般的药片要厚,上面还用斜体写了个英文单词“Young”——感觉是在极力暗示只要吃了它就能让人重新焕发青春的活力。
当然这只是我猜的。
据李娜莉说,这药虽然依旧很遗憾地对恶魔病毒起不了什么净化作用,也无法麻痹伤口的疼痛,但在增加体力的方面却有奇效,对于拉比这种重伤未愈体力不支的情况刚好合适。
话是这么说,但拉比原本是没打算吃这个药的。
……是的,原本。
可再怎么也架不住这批恶魔实在太多了啊!
就算都是些没有专属技能的LV.1,这数量起码也有上百了吧?就是全部都浮在半空一动不动地装大白菜让你砍,也累死个人好吗?
更何况,它们还没不动,它们是会突突突地开炮的!
为了避免恶魔破坏城镇,我们特意坐锤子把它们引到了一片荒郊野岭,才开始战斗。
就这样干掉了一多半之后,拉比忽然借着巨石的掩蔽,靠着坐到地上,掏出了那瓶药。
“拉比?”我连忙跟着躲了过去,叫他的名字。
“……不要紧,就是稍微有点累,”拉比的呼吸有些粗重,勉强倒出一片放进嘴里,“嘛,是时候试试科学班的这个新发明效果怎么样了。”
“那你现在……有感觉了吗?”我观察着他的表情。
“药效再快也不可能刚吃下去就有感觉啊,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咦?等等,什么情况?不会吧,难道真这么快就起作用了?全身……全身好像突然就充满了力量……”
“充满了——年轻的力量?”
“虽然听起来怪怪的,但……差不多?”
“那我也要感受一下。”
“药怎么能乱吃呢!”
“不是有个词叫同甘共苦吗?”
“……这算哪门子的同甘共苦啦。”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拉比却还是把药递了过来。
我刚要去接,就听得嘭的一声,一团粉红色的烟雾猝然在我和拉比之间炸裂开来。
“砰——哗啦。”
紧接着,就是那个本应被拉比拿在手里的药瓶从烟雾中掉落,滚动间,鲜红的药片洒了一地。
我一呆,目光下意识地低下去,顿了顿,又抬起,这才发现那片严重遮挡视线的粉红自浓而淡,不过几秒的功夫,便散开了。
但拉比所在的地方却早已没了他的身影,取而代之,一个像是偷穿了大人的衣服、又因为衣服太大而露出了半个白嫩嫩的肩膀的红头发小孩,正满脸懵逼地望着我,手上还保持着要递出什么东西的姿势。
我:“拉比……?”
小孩看起来茫然又无助:“……”
我意有所指:“充满了……年轻的力量?”
小孩看起来都要绝望了:“……”
不是,这……这也年轻过头了吧!
然而还不等我们消化这个现状,余下的那批恶魔便被刚才的那阵粉红烟雾给吸引了过来。
情急之下,我只好扑过去一把抱起孩子,就地一滚躲过了轰隆隆砸来的炮火。借着滚滚浓烟和高山密林的掩护,短暂地避开恶魔的视线后,撒丫子就开始一路狂奔。
大雨刚过,山地坑洼而泥泞,因为我们出来得早,晨雾还没有散尽,一时之间,只有筛过云层和浓雾的阳光在密林中投下了斑驳薄淡的光影。
微风吹来,树叶簌簌作响,呼吸之间,满满都是雨后草木混合着泥土晨露的清新气息。
……还有拉比的气息。
说来神奇,这要是一个小时之前,有人和我说在不远的未来你将会把自己喜欢的人给抱起来——没错,就是真正意义上的那种抱起来——我肯定觉得这人的脑子有问题。
但我打死也不会想到,自己现在竟然真的抱着拉比在跑。
虽然是个迷你版的——但大的我也抱不动啊!不,我的意思是,迷你版也有迷你版的好呀,白白嫩嫩,小小软软,就像在抱着个娃娃。
我整个人都不合时宜地有点飘,过了好几秒,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心跳的频率好像有些过快了。
……等等,我这么紧张的吗?可是,我好像也没感觉到自己有多紧张啊?
我又感受了会儿,才意识到那并不是自己的心跳——
“拉比?你没事吧?”
“……我、我也不知道。”
“那还能战斗吗?”
“别告诉我你是认真问的啊塞西……”
也是,这小胳膊小腿的,连锤子都拿不了吧。
我一时没忍住,抱着他颠了颠。
但颠着颠着,我就觉出不对了——那原本量身定制的团服和裤靴,对于现在的拉比来说,实在太长太大了。
刚才事发突然,管不了那么多,我扑过去直接把长出的部分胡乱一卷,就把他给抱了起来——这也就导致了拉比现在整个人被衣服缠裹得严严实实,只有个脑袋露在外面,想动都动不了。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见暂时地甩开了恶魔,我环顾一圈,飞快地找了棵粗壮的树当掩体,把拉比放到了地上。
顿了顿,又从绑腿刀套里拔出了那把乔尼专门打造的匕首。
“哇啊!”拉比吓了一跳,“等等!塞西你想干什么?”
我一脸凝重:“你现在这样连路都走不了吧?没关系,这就让你解脱。”
“解——解脱?”拉比瞪大了眼。
“嗯,”我点头,“就是帮你把袖子和裤腿多余的部分割掉。”
“……那你干嘛说得那么吓人啦!嗯?等一下,你说割掉?”
“放心吧,”我亮了亮手中的匕首,“这刀我一直在用,别的优点没有,就是特快,感觉不到疼的。”
“割衣服本来也不应该感觉到疼的吧!等等,不对,问题不是这个吧!不行不行,不能割,万一割了以后,我突然又变回去了怎么办?”
“我有种预感,”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暂时应该是变不回去了。”
“不要有这种奇怪的预感啊!”拉比看起来都要炸毛了。
“那这么想,就算变回去了,也还是可以当短袖短裤穿的呀。”
拉比:“……”
拉比:“你是魔鬼吗,塞西?”
然而魔鬼还没来得及对他下手,那些狗鼻子恶魔便又找了过来。
“算了,别管我了,”拉比说,“当务之急,还是先把敌人解决掉吧。”
我花了两秒钟的时间,决定婉拒这个提议:“不行,我不敢。”
拉比显然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答案,错愕地眨了下眼:“不敢?”
我没再回答,二话不说,抱起他就跑。
谁敢啊?
你说这要是打着打着,一回头,直接看到几件无主的衣服摊在地上,被风一吹,还呼啦啦地糊我一脸灰——那我得多大的心理阴影啊?
拉比重要还是恶魔重要?
这不是典型的主次不分吗?
好在很快就让我找到了个小山洞。
我用血珠开路,确定洞中没有什么危险后,立刻把拉比推了进去,继而转身,挡住了洞口。
几分钟后,我在漫天的烟花中,矮身钻进山洞,还没走出几步,就远远地看到了正坐在地上怀疑人生的拉比。
“没事吧?”我连忙跑过去,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表情,“你现在有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吗?”
“哪里……哪里都不对劲吧?”小小的拉比喃喃了一声,顿了顿,有些无措地望向我,“塞西,你说,我会不会再也变不回去了?”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但话肯定不能这么说:“不要那么悲观嘛。”
拉比抱住头:“怎么可能不悲观嘛!”
“仔细想想,还是有不幸中的万幸呀。”
“有吗?真的有吗?完全找不到啊?”
“你想啊,”我压低声音,刻意营造出一种可怕的氛围,“如果你当初晚了那么一会儿变小的话,我就会接住那个药瓶了。”
拉比没太明白:“接住了……又怎么样?”
“接住了就会把药倒出来吃掉,把药倒出来吃掉就会和你一样变成小孩,那我们两个现在很可能已经手拉手排排坐地被恶魔拍死在这片荒郊野岭了。”
拉比:“……”
拉比:“虽然听起来好像是很有道理没错啦,但总觉得完全没被安慰到怎么办?”
我沉吟片刻:“那就想想更不幸的事吧。”
既然正向思考不管用,那就试试师父最喜欢的以毒攻毒吧。
“不是吧,还、还有更不幸的事吗?”
拉比差不多已经被打击得体无完肤了,小小的孩子套着身比自己的体型大了几倍都不止的衣服,眼角微红,瘫坐在地,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但再可怜,有些话该说还是得说。
“当然有,就比如……”
我转头望向洞外,此刻晨雾尽散,光线渐强,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绿意森森的崖壁和苍翠蓊郁的密林。
微风过处,一片沙沙的树海之声。
“——这到底是哪里啊?”
·
“不是说你们这一族,无论什么,只要看过一眼就能记住全部的细节吗?怎么会找不到路呢?”
“……虽然是这样的没错,但我也要看、过、才行啊。”
好吧,这么一想,刚才跑的那一路,他好像确实一直都埋在我的怀里来着。
“不过话说回来,塞西,你到底是怎么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的啊?”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天赋异禀吧。
总之,我们就这样理所当然地迷了路。
“你现在真的没有哪里不舒服吗?”
“真的没有啦。”
拉比顿了顿,叹了口气。
“不过,如果一定要说哪里不对劲的话,就是之前受的伤不知怎么全都不见了……而且感觉好累啊。”
好累?
我眨了眨眼,目光从他套在脖子上的发带,滑到他严重拖了地必须像淑女那样一路提着走的团服大衣,又滑到他现在穿都穿不上要在腰上缠好几圈才堪堪能系住的裤子——这个他脱掉之后说什么都不让我帮忙拿。
“早说啊。”
我反应过来,一下把他抱了起来。
“噫——等等!等一下!不需要这样的塞西,我自己可以……”
“我觉得事到如今,拉比你差不多也该认清现实了。”
“什、什么现实?”拉比挣扎的动作一顿,呆呆地睁大眼。
“就算再怎么无法接受,”我一脸沉痛,“你的大长腿也已经随着科学班发明出来的那个药一起,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中了。”
其实我本想说好身材来着,不过我没好意思。
但即使这样,拉比看起来也依然还是窘迫又无奈:“……好好说话啦!”
“那这么想,拉比——如果你要用这两条小短腿自己走的话,我是不是就要配合你的步伐?而我如果要配合你步伐的话,我们是不是就会走得很慢?那么结果很可能就是天黑了我们都还在这里打转,”我问,“你也不想事情变成这样的吧?”
拉比:“……”
拉比当然也不想这样。
于是我心满意足地边走,边抱着他颠了颠。
只是还没走出多远,我就再度觉出了不对。
明明刚抱起来的那会儿,孩子的呼吸还浅浅热热地打在我的颈窝,身上摸着也软乎乎的。现在却不知怎么,越摸越僵硬不说,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几不可闻了。
我吓了一跳,连忙低头去看:“拉比……?”
万幸人还醒着。
只是看这样子,明显就是自己屏住了呼吸,憋得脸颊和耳尖都泛了红,目光也微微地有些闪躲,左看右看,就是不和我对视:“……嗯?”
我登时想到了什么:“该不会是……刚刚那个药的副作用上来了吧?”
“……啊?”
“从现有的症状来看,难道是那种会导致呼吸障碍的类型?”
拉比:“……”
拉比的声音中透着股奇异的不自在:“不是那样啦。”
“那是……”
“塞西,”拉比抢先开口,“要不然……你还是背我吧。”
虽然我是觉得抱着更舒服些,但在拉比不知缘由的强烈要求下,我们最后还是换成了背。
拉比犹豫了一下,趴到我的背上,先是条件反射地用小胳膊环住了我的脖子,顿了顿,又松开,改为抓着我的肩膀。
我没在意这些细节,直接抄着他的腿弯站了起来。
“说起来,塞西,我们来的时候真的是这个方向吗?”
“都这种时候了,你不会还在想着原路返回吧?”我吃惊地问。
“什、什么意思?”
“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只要能随便找到个小村庄落脚,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呀。”
拉比:“……不是吧,我们都已经沦落到这么悲惨的地步了吗?”
要是我说,自己非但没觉得悲惨,反而心里还美滋滋的——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
于是我干脆装作沉思的样子,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才侧头给了拉比一个你自己体会的眼神。
……话说这动作做起来真费劲。
“好的不用说了!我都明白了……”拉比果然领悟到了我的意思,但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带着一丝期待地问,“那个,虽然好像已经很明显了,但我还是想再确认一下——”
“塞西,你这次出来……带行李了吗?”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