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觉得这成千上万只恶魔打起来分散、糊眼还麻烦,千年伯爵大手一挥,特意好心地把数量给我们缩减到了两个。
没错,用无数个小的,堆成了两个大的。
……话说这玩意大了好恶心啊。
黯阴中透着一丝浓紫的夜幕下,四肢严重不协调、脑袋也大得出奇、行为举止就跟得了什么诡异综合征似的合体恶魔,就仿佛误入了小人国的超大巨人,房屋街道皆变成了迷你的积木玩具,墙壁也薄如纸片,随便地动动手抬抬脚,就带来一阵崩裂塌陷,滚滚扬尘。
“真的假的啊……”
拉比难以置信地望过去。
“现在可不是东张西望的时候哦。”慵懒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
我这才想起自己和拉比的对手是另一个人,却不想刚一回头,就远远地望见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神出鬼没的缇奇静悄悄地从墙壁的阴影中探出身来,附于左手的强光骤然化为武器,从死角袭向了拉比。
“小心身后!”
拉比闻言,回身的同时,猛地举锤格挡,吊在肩膀上用来固定右手的纱布就这样在猛烈的撞击中脱落了开去,被风一卷,便飞远了。
“哦呀——右手这不是还能动吗。”
又来了,这种就跟在逗弄谁似的浮夸语气。
我跑近了些,果然发现拉比握锤的姿势僵硬又怪异,右手的手腕上伤痕累累,虽然竭力忍着,却还是能看出在轻微地颤抖。
“可恶,现在可不是计较疼不疼的时候啊……”
拉比一锤怼到地上,在蓝白光芒暴涨的刹那,上空蓦地出现了一圈与之颜色相同的带字圆印。
“你这家伙看似能穿透任何物质,但那晚被亚连用左手攻击的时候,却没有躲开——不,是没能躲开才对吧?因为你们诺亚,也和恶魔一样,弱点就是圣洁。”
“……出奇的敏锐嘛,”缇奇唇角的弧度更大了,“在我遇上的那些驱魔师中,还没有人发现过这一点呢。”
回答他的,是拉比果断砸下的锤子。
“火!天!混合判·刚雷天!”
熊熊烈焰裹挟着青蓝巨龙,以雷霆万钧之势吞噬了过去。
“……真吓人,”缇奇刚要退开,脚下却忽地一顿,“嗯?这是什么?红色的雾?不——是血吗?”
我远远地站在另一边,光明正大地操纵血雾给他围了三堵薄薄的墙。
退路被截,缇奇的脸色却丝毫未变。
“配合得还真默契呢——来吧,迪兹,该你上场了。”他忽然张开双手,从掌心呼啦啦地放出了一大片黑紫色的蝴蝶,“是大猎物哦,一起来狂欢吧狂欢——”
话音刚落,那成百上千只蝴蝶便以身为盾地把他护在了中间,先是牺牲其中的一部分冲散了我的血墙,然后就跟大批大批的敢死队似的直接迎向了拉比的火龙。
缇奇好整以暇地接着簌簌而落的蝴蝶火雨,眼睛微眯。
下一秒,那些侥幸没被烧着的蝴蝶便仿佛得到了什么指令一般,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时间,密密麻麻地直扑拉比。
不得不说,他的这个能力实在对拉比太不友好了,这和用锤子打苍蝇有什么区别?
我意念微动,刚凝聚到一起的血墙便顷刻铺成细针,一针一只地扫了过去。与此同时,又悄悄地操纵血流宛如细小的毒蛇一般,蜿蜒地爬过地面,及至缇奇脚下,乍然凝成细针,一波扎他后心,一波攻他下盘。
缇奇反应极快,一张手,便又放出了一批敢死队,前仆后继地为他挡针。
“好险好险,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竟然一上来就下这种死手。”
纷纷扬扬的落蝶中,缇奇侧头盯住我,咧了咧嘴,唇角勾起了意味不明的弧度。
“而且这角度找得……有够刁钻的呢。”
什么角度?
我被说得一愣,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那招——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好像……确实是照着他“男性的弱点”攻过去的。
我:“……”
我立马转向拉比:“意外,这绝对是意外,我真不是你现在想象中的那种人。”
拉比:“……”
缇奇:“……”
“喂喂,”缇奇无奈地叹气,“这也太不把我这个敌人当回事了吧,真让人为难啊——”
说着为难,结果最后一个话音还未落,人就已经在我和拉比的眼皮底下,倏地沉入了地面。
接着,我就望见拉比的眼睛蓦地睁大:“塞西!后面!”
与此同时,我只觉颈后凉意陡升,都不用回头就知道不好,条件反射地就地往旁边一滚,堪堪地躲过了那几乎擦脸而过的一击。
“不赖嘛,反应还挺快。”
缇奇甩了甩手,瞟了一眼被击出个大坑的地面。
“那——这招呢?”
说着,还不等我爬起来站稳,也不等拉比跑过来,整个人便冷不防地再度欺了上来。
一时间,那额头上的十字圣痕、稠浓如蜂蜜一般的金色瞳孔、以及淡了笑略微有些不悦的表情,就这样毫无阻碍地映入了我猝然睁大的眼中。
——这张脸。
我只觉得脑袋仿佛被什么东西给重重地锤了一下,大脑霎时一片空白,原本铺在半空严阵以待的血针完全忘了操纵,甚至连想要躲闪的动作都定在了原地。
——如果没有那颗泪痣,如果不笑也不说话,如果不带任何的表情,这张脸,看上去……简直就像是……
——像谁?
无形的大手骤然地探入记忆之海,掀起无数沉淀于底的泥沙搅动。在纷扬混沌的某一个瞬间,我仿佛记起了很多东西,仿佛看到光影交转,仿佛听到很多的声音在窃窃地私语,但细究下来,却又好像什么成型的想法和画面都没能捕捉到。
“这种时候,发呆不好吧?”
汹涌的浪潮戛然而止。
“塞西!!!”然后我就听到了拉比近乎破音的呼喊。
但已经来不及了,还不等我玩命地压下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腰上就是一紧,紧接着,双脚瞬息悬空,原本还近在咫尺的房屋街道眨眼间便成了脚下遥远的黑点。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我迟钝地往下看了一眼,顿了顿,又仿佛被什么牵引着似的向旁边俯视过去——正好就和其中一只合体恶魔那大得跟灯笼都差不多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我:“……”
没错!就是俯视!我低头它抬头!我!俯视!它!
“这个高度怎么样?”恶魔的低语在耳边响起。
这个高度……特别的醒脑。
我不动声色地凝聚血针,刚打算一半扎他,一半垫脚,就忽地瞥见缇奇那看似在笑的眼底划过了一丝近乎冷酷的光。
电光火石间,我立刻就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想也知道,这人忽然将我掳至高空,肯定不是什么为了带我见识一下不一样的景色,自始至终,他的目的就只有一个——
他是要松手啊!
缇奇丝毫不给我反应的时间,说松就松,特别痛快。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去抓他的衣服,却因他的退开而抓了个空。下一秒,失重感蓦地从脚下传来,我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从高空直直地坠了下去!
这简直比在海里还难保持平衡,冷风争先恐后地灌入耳中,又呼呼地直往脸上砸,我试了几次,都睁不开眼睛,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没办法,我只好抱着一丝希望地操纵血壁在身下凝聚,却因为时间太短来不及凝实,根本就承受不住我的重量而接连地破碎。
这下我整个人都不好了,脑海中基本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师父我完了!师父您还不出来吗!师师师父——
然后下一秒,我就猛然撞上了什么。
“没事了……没事了,我接住你了……”有人把我接了个满怀,在受坠落的冲力影响而产生的摇晃中,一手横过我的腰背,一手按着我的后脑,将我牢牢地抱在了怀中。只是不知是不是呼吸不稳的关系,他在急促喘息的同时,声音中还带着极为明显的颤抖,气息热烫地打在我的颈侧,像在安抚我,又像在说给自己听,“我接住你了,塞西。”
拉比……?
急速失序的咚咚声重重地打在我们身体相贴的地方,我慢了一拍地反应过来,那是心跳声。
——那不是我的心跳声。
但现在显然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我回神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操纵血刀在裸|露的手臂上又划出了几道伤口,鲜血奔涌而出,迅速地在我脚下凝成了一片厚而结实的血壁。
“虽然很不想打扰两位,”果然还没等喘口气,那厮便又冒头了,“但这还真是……满满都是破绽呢。”
“踩过来。”我贴着拉比的耳朵,飞快地说。
拉比毫不迟疑,一脚便踩了过来,同时锤柄瞬息缩短,因为左手要抱着我,他只能用右手挥锤,在不仔细听都难以察觉的闷哼声中,烈火裹挟雷龙,跟在密密麻麻开路的血针之后,冲着缇奇就吞噬了过去。
缇奇显然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还能配合得如此默契,现有的蝴蝶被血针如数钉死,一时躲闪不及,直接被火焰燎到了右肩,白衬衫被瞬间烧烂,露出了里面焦黑的肩膀。
“啧,”他却依旧闲适,只咂了下舌,“真是小看你们了啊——给我干掉他们。”
我还没来得及去想他这是在和谁说话,便感到身侧有劲风袭来。
本应被书翁他们牵制住的两只合体恶魔,忽然就仿佛得到了什么命令一般,直奔我和拉比而来。一只挥臂,一只抬脚,拉比抱着我躲开了其中一只,却怎么也避不开另一只,直接就被大力地砸进了书翁他们脚下的酒窖中。
“……你这半吊子!到底在搞什么!”
老人家看上去特别的暴躁。
“嘶——真是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你们没牵制住那两只大的好吗。”拉比捂着被撞到的头,小声地嘟哝了一句。
“嘀咕什么呢!”
把我从自己的身上扶起来后,拉比才不满地望向书翁:“有什么办法嘛,那家伙简直强到犯规啊!”
“还不是因为你这小子太弱!”
“熊猫老头你不也一样!”
“不好!它们发起攻击了!”是克劳利的声音。
我顺着天花板上破开的大洞望去,就见那两只肢体极不协调的合体恶魔的背后,忽地出现了两轮诡异的黑色五芒星,无数炮弹霎时扫射而来。
在众人躲进酒窖的同时,米兰达立刻发动圣洁,用刻盘将整个酒窖的时间和外面的世界隔离了开来。
“这、这个维持不了多久的,”米兰达声音颤抖,冷汗不断地顺着鬓角淌下,一看就知道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必须要快点解决掉那两只恶魔才行。”
但问题就是该怎么解决。
据书翁他们说,那由成千上万只LV.3堆叠而成的表皮简直不是一般的硬,无论是书翁的针,还是克劳利的牙,都不能伤其分毫。
“而且,就算破坏掉了身体的一部分也没有意义,很快就能复原的。”啾美助说,“它们是由无数恶魔组合而成的完全体,要想彻底地打倒,只能从头部下手啾。”
拉比沉吟:“也就是说,要瞄准头部吗?那用我的锤子……?”
“……方法确实可行,”书翁瞥向拉比,“但用这招的时候,你就相当于同时失去了攻守能力,所以关键就在于怎么才能转移它们的注意力,不让它们发现你。”
老人家顿了顿。
“必须有人去当诱饵。”
虽然书翁并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但所有人都知道,这种时候去当诱饵,基本就跟去送死无异了。
“——不用那么麻烦啦,还是我送你们上去吧啾!”
就在这时,旁边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了过去。
“啾美助?”克劳利叫她的名字。
“本来我也没办法继续和你们一起行动了,”啾美助从刚才开始,看上去就很不好,不但眼白变得漆黑,额头中间也出现了黑色的五芒星,甚至连脸上都开始遍布起了青筋,“事实上,即使被玛利安改造过,也还是无法长久地抑制杀人冲动的,再待下去的话,说不定很快就会失去理智,开始攻击你们……我能忍耐到现在,已经非常值得鼓掌了啾。”
“所以,”啾美助露出笑脸,“就让我最后再帮你们一次吧。”
“好啦,不要再磨磨蹭蹭的了啾!这边!”
在现在的这种情况下,除此以外也别无他法,众人只能按照啾美助的指路,顺着梯子爬上了屋顶。
我排在最后,刚爬没几步,就发现前面的书翁停了下来。
“有个问题,”他叫住正往上飞的啾美助,“如果抑制不住杀人冲动的话,会怎么样?”
“这个不用担心啾,”啾美助答得飞快,“玛利安有给我装自爆装置啦。”
自爆装置。
自爆……吗。
我听到后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幸好亚连不在。
要是被亚连知道,师父竟然这样对待自己的改造恶魔,这都已经不是生不生气的问题了。
因为其他人都已然爬上了屋顶,这段对话只有我一个人听到。
上去之后,我刚要往人群那边走,就被书翁低声地给叫住了。
“刚才的话,”他说,“不要让那个小子知道。”
我心领神会地点了下头。
书翁这是觉得拉比也会生气。
倒不如说,在场的人中,恐怕没有几个能接受的吧。
嗯?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那他刚才问的时候,为什么单单没有避开我?
怎么我就是能接受的吗?我听着也很不舒服啊?
我觉得奇怪,走了几步,终究还是没忍住,回头去望书翁,却正好对上了老人家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的目光。
但几乎是立刻,书翁就收回了视线,转身走去了米兰达那边。
我却有点懵。
是我的错觉吗?怎么总觉得书翁刚才看我的那个眼神……就好像师父也给我装了个自爆装置一样呢?
——怎么可能,师父还不至于那么不是人。
我立刻就按下了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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