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恕我直言,你好像暴露了什么。”
“咳,别管那么多啦。”亚连飞快地在桌上堆好自己的食物山,和我的对比了一下后,忽然心血来潮似的提议,“对了,要不要久违地比一下谁先吃完?”
“亚连,”我心情十分复杂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你好幼稚啊。”
“那来吗?”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装模作样地作思考状,谁知下一秒,亚连就识破了我的小伎俩,和我同时埋头,大快朵颐了起来。
就这样,时隔四年,我们这对宿敌之间,终是再一次地开始了以寄生型的尊严为赌注的究极比拼。
……好吧,其实我们俩小时候经常玩这个。
我至今还记得第一次玩的时候,因为没经验,吃得太急太快,两个人同时噎了个死去活来。当时师父正一门心思地在外面泡女人,玛萨也有事去了镇上,吓得巴巴一手拎一个地把我俩倒过来抖了半天,控得我和亚连脑袋都充血了。
但区区一次的出师不利怎么可能挡得住我们前进的步伐,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只要巴巴一眼没看住,我和亚连便会来一场大比,胜负基本五五开。
而这一次——大约十分钟后,堆满了餐桌的食物山被一扫而空,我以五秒之差险胜亚连,夺得了复出之战的首次大捷。
事后,我和亚连一边心满意足地打着饱嗝,一边出了食堂。
没走一会儿,便远远地看到有一列长队在下楼梯,人人哈气连天,还抱着各式各样的资料和器材。
“啊,是科学班的大家。”
“他们在搬什么呢?”
“应该是为了研究那个恶魔之卵在做准备吧,”亚连顿了顿,“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已经把自己能做的做完了,剩下的,就只能交给科姆伊先生他们了。”
我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心中一片漠然,便没有搭腔。
“说起来,塞西,”却不想亚连忽然收回视线,冷不丁地转向我,“你真的没事了吗?”
我心口一跳,以为被他看出了什么,刚要说话,却突然被从后疾跑而过的人撞了个趔趄。等站稳了,再去看,就只望见了一个头顶的帽子上带有一条长帽穗的金色后脑勺,空气中还不知道从哪儿弥漫开了一股浓郁的玫瑰花香。
“让开让开让开!本大爷这次绝对要见到李娜莉小姐——!!!!!”
“……是莫先生,”亚连凑过来告诉我,“好像自打我们回到总部开始,他就一直这样偷偷摸摸地想要去探望李娜莉,却一次都没有成功,每次都被科姆伊室长用机关给挡了……听杰利先生说,有次甚至还出动了科姆林24号,一直追到了食堂那边呢。”
“不是,你管这个叫偷偷摸摸?”我捕捉到了其中一个非常关键的词,不可思议地睁大眼。
这要是都叫偷偷摸摸的话,那世界上还有光明正大了吗?
“应该是已经破罐破摔了吧……?”亚连的表情也很是微妙。
果然,一分钟都还没到,我们前方的拐角处便传来了轰隆隆的一阵响,紧接着,一个给无数人都留下过极为严重的心理阴影的机器人追着张莫就跑了出来,不仅对这位痴心妄想的支部长进行了一番惨无人道的暴打,还冷酷无情地没收了他的作案工具——那捧看着就馨香扑鼻的玫瑰花。
“那个,塞西,”亚连望着眼前的大型惨案现场,嘴角抽搐了几下,“保险起见,我们、我们还是换条路走吧。”
然而换了个方向后,还没走出多远,我们就又遇到了正勤勤恳恳地在走廊中擦地浇花喷空气清香剂的神田。
是的没错,就是神田。
……我这也就两三天没出来吧?怎么感觉全世界都不一样了?
“啊,是提艾多尔元帅做的art of 神田!”亚连兴致勃勃地给我介绍,“怎么样?从外表上看完全和本尊一模一样的吧?而且还会动呢!性格什么的也比本尊好很多,无论怎么欺负——我是说,怎么相处都不会翻脸,你看,就比如这样……”
住手!你要干什么!等等,不对,你现在光是这个想法就很不妙啊!
趁着亚连还没对那个art of 神田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我赶紧连拖带拽地把他给弄走了。
这回总算没再遇到什么诡异的东西。
“话说回来,”我望向一直飞在我们前方的蒂姆,“我之前就想问了,蒂姆是不是比之前稍微大了那么一点?”
“塞西也发现了?”亚连顿了顿,“看来我这段时间,多多少少……真的变强了一些呢。”
“不过还是和小时候没法比啊。”一想到当初那只比皮球还要大上几圈、抱起来死沉死沉的金黄胖球,我登时声情并茂地叹了口气。
“那时候蒂姆的主人还是师父啦!”亚连不满。
“说到师父,”我问,“你这两天有见过他吗?”
“嗯?没有。”
“我也没有……等等,他该不会又跑了吧?”
“这个不用担心,”亚连说,“科姆伊先生又不是吃素的,据说已经把人给24小时地保护起来了哦。”
“快收起你那个幸灾乐祸的小表情。”
“……恕我直言,塞西,最没资格说我的人就是你。”
“对了,”我缓了缓,又问,“阿妮塔小姐他们都怎么样了?”
“听说已经被亚洲支部的人安全地护送回广东了,”直到此刻,亚连才露出些许一个遭受了这么多的人该有的表情,但几乎是立刻,便再度被他用那种温和的笑容给掩饰了过去,“不管怎么样,能安然无恙地回去,真的太好了。”
是啊,因为本该是回不去的。
——“真想陪库洛斯大人……再看一次雨啊。”
“那她离开之前……下雨了吗?”
“什么?”亚连似乎没太听清。
“没什么,”我若无其事地摇摇头,又走了一会儿,忽然不经意似的问起了另一个人,“那乔治呢?他也跟着回去了?”
“乔治?”亚连显然没想到我会提起这么个几乎称得上不相关的人,顿了一下,才回答,“他没有,他已经被提艾多尔元帅收为弟子了。”
也就是说,终究还是要成为一起共事的“同伴”了吗。
我眼睫微垂。
“怎么了,塞西?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现在准备去哪儿?”我望向眼前的岔路,不答反问。
“我打算去方舟那边看看,塞西呢?”
“那我就先回房间啦。”
在岔路口分开后,我刚往前走了没两步,便再度被亚连给叫住了。
“等一下,塞西,我还是觉得不太对劲——这一路上,你问了师父,问了阿妮塔小姐,甚至还问了乔治,却一个字……都没提到拉比呢。”
我一顿,慢慢地转过头,望向他。
是啊,为什么呢?
如果是以前的我,估计早在能下床的那会儿,就已经找理由、没理由也会创造理由地偷偷溜过去看他了。退一万步讲,就算行动上没好意思迈出脚,刚才逮到亚连肯定也会一通问的。
但我却没有。
可是……为什么会没有呢?
——因为畏惧。
我垂在身侧的手条件反射地动了下。
正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更要清楚有什么东西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我才不敢去面对他。
书人一族的眼神那么好使,我怕被他看出来。
看出来这在我心中横冲直撞的、很多时候压都压不住的、深黑的戾气。
不知道为什么,唯独……不想被他看出来。
我:“……说了你可能不信,我本来是打算留到最后压轴问的,结果一聊起来就给忘了。”
“像是你会做出来的事。”亚连失笑,“不过你们两个这段时间关系还真好啊,我现在终于有点相信你是真的喜欢拉比了。”
“好像有哪里不对?合着你以前都是不信的吗?”
“因为那时候,塞西的眼里真的什么都没有嘛,不像现在,只要一提到拉比,眼底就会生出光来。”
“……突然变得好文艺啊,亚连。”
“嗯?为什么要摸我的额头……干嘛啦!才没有发烧呢!”
“等等,果然还是有哪里不对——既然你以前一直都不相信我是真的喜欢拉比,那为什么还要一直地帮我出谋划策?就不怕这样会让拉比反过来一发不可收拾地喜欢上我吗?”
“……那不是,”亚连的目光心虚地游移了一下,“那不是觉得,无论你怎么折腾,拉比都不可能会喜欢上你嘛。”
我:“?”
我:“???”
虽然但是,也不带、也不带这么看不起人的吧!
·
和亚连分开后,我想了想,并没有回房间,而是直接去了师父那里。
冷静下来一捋,我才发现自己不只没来得及和师父说那个莫名其妙的歌声和罗德梦境中的老房子,甚至连阿妮塔小姐提到的照片的事也给忘了。
只是没想到师父并没在教团给他安排的房间中,我第一次去就扑了个空。
然而这还只是个开始,接下来的几天中,无论我什么时间突袭,得到的回答保证都是——
“元帅又去喝酒了。”
“元帅之前回来过,但现在又出去了。”
“元帅还是不在。”
“你要是再早来个五分钟就好了。”
“元帅刚走。”
以至于我每次去,都只能和科姆伊派来保护师父的年轻卫兵进行无比尴尬的对视——所以这所谓的24小时保护,其实就是来看大门的吗?
最后实在没办法,我只好麻烦门卫转告师父,让他回来了务必找人去叫我。
但这都好几天了,我也还是连一次传唤都没有接到。
——我严重怀疑师父他就是故意不想见我。
以前倒还好,没什么所谓,但今时不同往日,我这还急着和他说正事呢。
可问题就是,我也不是没在师父的房门口蹲守过,但只要我蹲着,师父他就真能坚持一晚上都不回来,我也没办法啊。最后实在无事可做,去赫布拉斯卡那里重新测了同步率之后,我便干脆窝在房间里研究起了自己的圣洁。
和一直以来猜测的差不多,同步率一经提升,能操纵的范围便扩大到了全身——现在不只有手臂,其他部位流出的血,通过短期的密集训练后,也差不多都做到了操控自如。
啊——真是太不容易了。
时隔多年,继除我以外的所有人之后,我终于也跟着光荣地迈入了圣洁的第二阶段这道门槛。
这无疑是件值得庆贺的事。
但高兴什么的没感觉到,反而迎头砸下了巨大的空虚和茫然。
我觉得自己有点想拉比了。
我想……去找他。
据亚连说,拉比和神田现在都还被关在病房中,因为之前的偷跑未遂,目前正是护士长的重点监视对象。
也就是说,只要我去探病,我就能看到他。
但我却一次都没有去过。
从小到大,总有些时候会让我觉得自己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比如教团每次举办葬礼的时候,比如看到斯曼被蝴蝶吞噬的时候,又比如和船员们在海上的那次诀别。
我无法理解他们那种强烈的、沉重的、甚至痛不欲生的情感。
就仿佛一直被困于深海,上面的日头再炽烈,风雨再肆虐,也始终隔着深黑厚重的海水,传到我这里时,十不存一。
但在经历了罗德的幻境后,却好像凭空出现了一只大手,将我陡然拉出了密不透风的水面。淋漓的水珠滚落,凉寒的空气猝不及防地灌入心肺,让我在还没有任何准备时,就直面了最丑陋不堪的妒忌、最压抑不住的憎恶、以及最为陌生的胆怯。
原来妒忌、憎恶和烦闷是这种感觉。
原来爱慕、想念和畏惧……是这种感觉。
我生平第一次,心生退意。
我怕那股横冲直撞的戾气,会让我控制不住自己,当着别人的面——当着拉比的面,做出些什么。
而我怕自己一旦真的做出了什么,就真正意义上的,再难挽回了。
我深吸一口气,一下把脸埋进枕头里,抱着枕头在床上滚了好几圈,滚得整个人都乱糟糟的,才勉强地把一直都徘徊在胸口的那股凉寒给压下去了一点。
然后隔着糊在眼前的发丝,受牵引一般地抬眼,就望见了那条被自己放到了床头的黑绿发带。
是……拉比借给我的发带。
因为回到总部后就再没见过,所以我一直都没有还给他。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忽地爬起来,拿过那条发带,赤脚下床,走到镜子前,学着拉比平时的样子,把它戴到了头上。
——叩叩。
敲门声恰在这时响起。
一般会来房间找我的,除了亚连和李娜莉,也就只有来传达科姆伊命令的工作人员了。
我内心毫无波动地汲拉上拖鞋,慢吞吞地走过去,握住门把手,咔嗒一开。
却不想在门后,猛然见到了那张自己朝思暮想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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