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小时睁眼那一刻,听见犹如海潮般的虫鸣声。
虫,好多虫!!!
她哪怕听见声音都已经头皮发麻,条件反射地抓住敖珀的袖子不断往后退。
街道、公园、学校,但凡是绿化带存在的地方,甚至是居民区阳台养了绿植的地方,都有成百上千只蝗虫在啃噬攀咬!
褐黄色虫云分作几股,在急速飞行时几度分开又汇合,犹如失控的河流。
比起刺耳尖利的鸣叫声,这更像一种古老又阴沉的巫咒仪式。
坚硬翅膀高速挥动所产生的密集响声好似机器轰鸣,忽近忽远忽强忽弱。
整个天幕都已经被黑点般的飞影弥漫铺满,像是草原上的叶子全都浮到空中,翻卷着化作闪烁的沉云。
更多幼虫和成虫无处飞翔,便犹如行军蚁般在地面顺着墙根往上爬,密密麻麻的黑色小点无穷无尽,根本就看不到尽头。
每一只都棱骨尖锐,每一只都拥有令人作呕的复眼与镰腿。
蒲小时甚至顾不上自己还是魂灵,吓得连连后退,生理性作呕。
“不,这不可能,太可怕了……”她恐慌道:“怎么会有这么多蝗虫?!”
手掌长的成虫就已经够可怕了,它们聚集飞动的时候,简直像连砖块瓦墙都能一齐吞噬掉。
敖珀静立在长风之中,身侧虫云皆是自发躲闪,不敢靠近。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他低声道:“避无可避。”
蒲小时躲了好几秒才敢抬头看,战战兢兢道:“它们什么都吃吗?”
“粮食富足的时候,优先吃庄稼。”少年俯瞰城市高空几处妖云一般的虫群,半晌道:“繁殖期……不好说。”
他是龙,是命里要守护这一方水土的神明。
明有虫灾,暗有妖祟。
这一战命数难说,也可能根本活不到最后。
蒲小时瞳孔一缩,眼泪本能地淌了出来。
她没空去辨别这种生理性的厌恶和恐惧,抓紧敖珀的袖子道:“怎么可能有这么多蝗虫?它们要在这里呆多少天才会走?打农药有没有用?!”
“农药?”敖珀转头看她:“农药会顺着土壤和降水渗透到地下水里,再融进人们的血液里——这几十年滥用农药的后果,你还不够清楚吗。”
蒲小时跌跌撞撞后退好几步,泪止不住地流。
她恐惧到没法组织语言,又去看附近几处的虫云。
小区入口的月季花丛,操场旁郁郁葱葱的梧桐树林,此刻都被啃噬的所剩无几,枝芽泛白仿佛尸骨。
快逃,快逃出去。
沉睡在意识深处的原始冲动被这些场面唤醒,逼她去更安全更清净的地方。
快逃出去,去找更清澈的水,更充足的食物——
“你找到我,让我帮同学们做那些事,让我得到他们的信任,就是为了这件事?”她转头看向敖珀,狼狈又慌乱地抹了一把眼泪:“我们该怎么帮你?”
“不,那些都只是……我靠近你以后会有的感应。”
敖珀袖子一扬,挡住了她的脸。
他的声音依旧沉稳淡定,似乎早已接受未来里这狰狞恐怖的一切。
“先回家。”
又是猛地一拽,她再次坠落进无尽的空白漩涡里。
呼吸,快呼吸不过来了,给我一点氧气——
蒲小时突然回过神,后仰着如溺水般猛抽一口气,差点摔下椅子。
敖珀眼疾手快地把她扶稳,按住椅靠道:“先喝点水,慢慢来。”
蒲小时在这二十四小时里经历了她十几年人生里从未想象过的震撼内容,接过温热茶杯时都还在发呆。
她发呆接近五分钟,敖珀便坐在旁边等了五分钟。
小白鼬悄悄探头去看,被少年用拇指按了回去。
“敖珀。”蒲小时揉了揉眼睛,声音里还有哭过的痕迹。
“你说。”
“这件事,虫灾的这件事,你千万不要马上和其他人讲。”蒲小时抓紧他的袖子,满眼担忧:“你把这件事告诉他们,他们会以为你疯了,哪怕跟老师他们讲都没用的……”
“还有,敖珀,你千万不要把你的角,你的龙尾巴给任何人看。”
就现在这个时代,暴露了只会被抓去研究所解剖,太危险了!!
敖珀怔了一下,失笑道:“你首先担心的是我吗?”
“我当然担心你,”蒲小时不假思索道:“你刚才给我看的那些,哪怕我家里人是做官的,是科学家,他们说出去也会被嘲笑谩骂,没有人会信。”
少年用指尖慢慢梳平她凌乱的头发,温柔道:“我不会做那些事。”
她深深点头,咕嘟咕嘟把整杯水都喝完,又倒在椅子上瘫了好一会儿。
现在哪怕回来了,一闭眼都能看见漫天飞舞的虫群,身体还会忍不住发抖。
又过了七八分钟,蒲小时才终于回魂,匆匆跳下椅子去拿零食。
她现在说不出的饿,饿到肠胃都在翻搅,饿的有种烧心的感觉。
说来奇怪,每次做完很长的梦以后,她早上也会吃很多东西,但体重完全没有变过,甚至还瘦了一两斤。
敖珀去厨房调了杯柚子蜂蜜茶,询问道:“要不要煮碗面给你吃?”
“我以前不吃夜宵的,”蒲小时抱着薯片有些难堪:“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
“太耗神思确实会这样。”少年笑道:“做梦也很累吧。”
蒲小时点点头,见好就收:“给我打两个荷包蛋!”
她一边吃薯片,一边细细地想之前经历的所有事情。
按照敖珀的说法,她现在拥有预言体质,其实都是她和他靠近以后的感应。
那晚上会灵魂出窍飘来飘去,应该和他也有关系。
但是看敖珀的反应……他根本没打算让自己帮忙救蝗灾啊。
蒲小时突然有点不服气。
人类虽然有时候很蠢,但真出事了还是很团结的好吧!
提前预警提前准备一点都不晚!
敖珀端着阳春面回来,刚好看见蒲小时气鼓鼓地盯着他。
“……?”
“我们要聊聊。”
“先吃。”他指了指两个圆到不可思议的荷包蛋道:“等会面就坨了。”
蒲小时固执地不肯让步:“那边吃边聊。”
“……行。”
她用筷子挑起温温软软的荷包蛋,一口满是香醇的蛋黄,连吸溜带啃快速干掉。
再挑鸡蛋面的时候,面条滑溜溜的就是不上去。
敖珀很自觉地递了个瓷勺。
蒲小时本来还想跟他严肃攀谈人类自强自立观,这会儿因为面条有点气势受挫。
“所以说,”她闷闷道:“我身上没有任务吗。”
“有啊。”少年撑着下巴看她:“我想借你的锦鲤铃用一用。”
“我?”她扬起头:“那个铃铛——不是你家人送你的吗?!”
我家里什么时候有这种东西了?
“严格来说,是我姐姐亲手做了送你的,”敖珀抿了口热茶,不紧不慢道:“她成仙渡劫时,你救过她一命。”
“后来她登了仙籍,去天庭前亲手做了这个铃铛,嘱托我转交给你。”
蒲小时懵在原地,筷子上垂下的面条像一排白胡子。
“我——救过你姐姐?!”
她对这一片记忆毫无印象,现在怎么都想不起来。
再说了,她今年才十六,还是个没什么特点的普通高中生,她去哪儿救过一条龙?!
“不记得吗。”少年笑得有些狡黠:“要不要再看一眼。”
蒲小时下意识应了,忽然意识到他说的‘看’是什么意思。
他已经把双指放在她的额前,呼吸又是一停。
“走。”
突然间她的灵魂像被白龙卷进了深水里,以至于头发都漂流在川流之中,犹如盛放的花朵。
大串气泡犹如银珠般向上飘去,快活地打着转。
这一次往前追溯反而轻松太多,甚至有种顺流而下的畅快感。
河水清澈舒缓,湿润的水汽还夹杂着莲叶的清新气味。
远处传来孩童的玩闹声,像是地面上有人在跳皮筋。
蒲小时湿淋淋地从深水中冒出头,发觉自己站在中央公园的观莲潭里。
“二五六,二五七,三八三九——”
“小勇在抓鱼!”
“啊,他去抓锦鲤了,我们也去!!”
蒲小时终于想了起来,这是她小时候常去的地方。
那时候爸爸妈妈感情还很好,每周末天气好的时候,他们都会一起来这里散步,和邻居家的小孩一起翻花绳放风筝。
“你在那。”少年指向另一侧,眼神温润:“小时候好可爱。”
她脸上一烫,也侧身看了过去。
一个小不点蹲在角落里捡着落叶,头发上还用蝴蝶结扎了一个小啾啾。
“爸爸……”蒲小时突然动作一滞,下意识唤出了口:“妈妈也在……”
小小时把一沓叶子像车票一样捋得整整齐齐,迈着碎步跑去给爸爸妈妈看。
“好不好看,我要拿回家做书签!”
“好,做书签,”年轻女人笑道:“小时,他们在捉锦鲤,你要不要去看?”
“这公园里养了好多锦鲤啊,”旁边的男人啧了一声:“就怕有流浪汉捞几尾烤了吃。”
“拜托,人家公园晚上会闭园锁门好吗。”
小小时原本在专心致志数叶子,一瞥过去,头发都竖了起来。
“你把鱼放下,它现在很难受哎!!”
男孩手里还拿着自制的渔网,里面有只红白锦鲤在拼命挣扎。
“就不。”他傲慢道:“这鱼是我捞到的,有本事你来抢啊。”
“再说了,这些鱼写了你的名字吗?”男孩做了个鬼脸:“有本事来咬我。”
小小时一脸郑重的把树叶都交付到亲妈手里。
然后猛虎下山般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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