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都说, 一颗小小石子丢入了海中, 是掀不起浪花的。
但元泱此刻却觉得,人们是错的。
她看着,他独身一人, 握着那把不知斩尽了多少人的剑,陷进了燃着烈焰的火海,她也看着, 他利落且不留余地的在厮杀毁灭,让迸溅的血水落到了每一处。
他的身上沾满了鲜血, 他的双手沾满了人命。
是否如此, 就成为了他的罪孽?
可她知道的,他造下了深重杀孽,只是因为,他要护着她,他绝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但即便如此, 神佛是否也不愿渡他?
没关系, 他若被打下地狱的八十一层,她也可以替他分担四十点五层。
他背负万万阴魂, 积了一身煞气, 没关系,她也可以为他们立起一座座的无名碑,但她相信,他杀的人中有许多人都不配。
他是一颗石子, 却能掀出惊涛怒浪,他能踏碎凌霄,他也不会一去不回。
旁人看来,他是无情的刽子手,是索命的阎王爷,是饮血的魔兽,是天地间的万恶之源。
可在她心中,他是英雄,人们都厌他,没关系,他可以只是她一个人的英雄。
她就要毫无保留的喜欢,让矜持去吃狗屎,就要没有道理的护短,喷死所有骂他的人,就要不顾一切的对这瞎了眼的世界说他很好,哪怕是胡编乱造。
因为,死亡真的好残酷,那些所有没有言喻过,没有传达到的情感都会被它扼杀在襁褓里,无论是对不起,还是我爱你,她曾经,都没能将它说出口,得到的代价,便是遗憾和愧疚常伴左右。
她内心既然爱他美丽,嘴上又怎能装作四大皆空?
岑炼在狂潮中杀红了双眼,就在他所有的理智都将被暴虐所侵蚀至尽时,背后一道道不知道是在鼓劲还是在指挥的话语声穿透了刀剑碰撞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中。
“好的好的,这位疾风剑豪选手现在冲进了包围圈,这时应该先放出个普通的技能试探一下,但以你的攻击能力也一定能对他们造成并不普通的伤害!好!!一剑斩三,大杀特杀!这剑果真愈斩愈烈!”
大概是有些无聊,元泱蹲在地上一手握拳,似是把它当成了话筒放在嘴前,另一只手疯狂拍击着大腿,目不转睛的盯着不远处的战况,激情澎湃的解说了起来!
“好!敌军被你震慑的在地上扎了个马步!不,不对,他们在聚集,这恐怕是个什么组合技能,莫非是个什么舞步融合,合体出来的人肉丸子会有悟吉塔厉害吗?还是会变成金毛狮王呢?!这种时候应该在外游走观望,啊!你怎么不按套路,丢了个闪现冲了上去?!”她激动的站了起来,用尽全身力气的吼叫让她脸红脖子粗。
岑炼理智彻底回笼了,但听到她在那歇斯底里的咆哮,完全是一头雾水,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却不知道她究竟在说个什么玩意儿。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爽,打法也随之变得更为激进,在旁人看来,就像是在送命。
元泱也对他的进攻非常不赞同:“不啊!你不能这么浪啊!给我猥琐发育啊!你到底会不会打啊,你个小学生!”
“诶!左边左边!你听我的!别管那地上在爬的了,他都变成一只独眼龙了,对对对,你一脚踩死他就行了!哎呀!你不能这么快交大啊!”也不知道在气什么,但她就是很气,气的直跺脚,这种时候立即就将她恶劣的人品展露无遗,自己不行,还很喜欢对人指手画脚。
元泱热血沸腾到大汗淋漓,仿佛在浴血奋战的那个人是她一样。
“疾风剑豪献出了他的剑!无人可挡!”
“超神啦!!”
岑炼:她到底是在发什么疯?
不似他一样,至少对这些疯言疯语是有些习惯的,可这群黑衣人可从来没见过这么疯癫的人,眼见刀都快架在他们脖子上了,但仍是无法阻挡他们心中升起的愕然,甚至无来由的生出了感慨,果然,只有疯子才会吸引疯子。
烟火已经停止了,他们这边却仍在热火朝天的激战,里面还夹杂着一道气势汹涌的女人咆哮声。
在离这纷乱不远的左侧,一堆层叠的破烂木箱后,一双阴鸷的眼眸不漏细节的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他阴阴一笑,以往未曾跟踪,倒还不知道,这魔头竟有这么多的弱点。
若是岑炼在此,他就会发现蹲在这的偷窥跟踪狂,正是他找了多日都没找到的尤洋。
他如今已没了以往的模样,即便是认识他的人,不仔细看或许也认不出。
灰头土面的容貌上,双眼像是泥潭子般浑浊,多日未刮的胡子像是枯蔫的灌木丛长满了他整个嘴部。
他的样子看起来很吓人,畏缩在他身边,被他一手钳住,嘴巴被粗布堵上了的小男童,小脸吓的苍白似雪,两只哭红的眼,肿的像是刚摘下的鲜嫩小樱桃。
尤洋弯下身,亲昵的摸了摸他的头。
“看清楚了吗?待会儿你就冲出去大喊救命,往那个男人身边跑。”他亲近的对他一笑,轻声细语的似是怕吓着他,“你识得他的对吗?就是给你送过面具的人。”
他手里拿着那副已经被搓烂的面具,眼里尽是嘲弄,呵,他可不是什么无情之人啊,这倒是个意外的大惊喜。
“乖,你跑出去他就会救你,你若不做,我现在就把你杀了,再去把你阿娘也给杀了,知道吗?”他拍了拍小男童的脸,语气是与他话里的残忍相差甚多的温和。
看着他扭曲的面目,小男童只能呜咽着点头,他不要被坏人杀掉,他也不要阿娘被坏人杀掉。
尤洋怪笑着将那烂面具死死的攥在手里,眼里却尽是憎意。
凭什么,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就能随意轻贱.人命,仅一句话,就能让他连条狗都不如?
当日被救,是幸,也是辱……
“他到底是怎么发现你有问题的?”蓝衣男子居高临下的质问道。
他颓然的坐在地上:“我不知道……”
“你倒还算命大,要不是我们的人提前得了风声,在抓捕前将你救走,你的头如今早就该挂在那城门之上了。”
“我一向行事低调,从未露出过马脚,也不曾与人来往过密,除了你们,绝无可能有人知道我的底细!”他撑在地上的手狠劲的握成了拳。
蓝衣男子嗤道:“怎么?你这是在怀疑是我们的人暴露了你?”
“尤洋,你可别他娘的不识抬举了,当初是公子看你有几分勇谋才栽培的你,不是让你用在这不该用的地方,我看你要是多把心思放在那道上,保不准也落不到今日这田地。”他蹲到他的面前,眼里的那份鄙薄让他仍是记忆犹新,“若不是公子仁慈,施了点怜悯之心,你什么都,不,是。”
在这些人面前,他卑微如尘,但再多的不甘和恨恶都只能切齿腐心的吞声下咽,只因,他真的无能去反抗,一切的挣扎都是在蚍蜉撼树。
见他这窝囊样,蓝衣男子又轻蔑的笑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物,交付道:“公子说了,只要你将这毒给那江城王姬下了,事后便可保你平安出城。”
他迷惘的看着那小瓶子:“这是什么毒?”
蓝衣男子颇有深意的道:“自然是,烈日重火。”
他双眼瞪大,他们这是在捉弄他?千千万万种毒可以选,为何偏要选这只有入体才能生效的毒?
“小阎王一直在她左右,我怎么可能得手!”
“那就是你的事了。”
他愤恨的咬了咬牙:“公子……为何要杀她?”
“呵,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你只管将事办好,自是能得条活路。”
见他仍在犹豫不决,蓝衣男子讥笑道:“事到如今,你难道觉得你还有选择的余地?”
被踩到了痛楚,他双眼猩红的颤着身体,心中惟剩屈辱。
浓郁的夜色中蛰伏了即将失控的怪物。
那张渐渐狰狞的脸吓的小男童又止不住的低泣。
尤洋取出那一小瓶的烈日重火,奸毒的笑了起来,你将我逼到死路,我也让你尝尝痛苦的滋味。
岑炼杀人的时候喜欢笑,因为他也并不是那么的可恶,还想着要在他们死前给他们留下一个好印象,这样或许留有的怨念就会小一些。
但尽管他内心有着为人着想的一面,手上却没有一丝留情,像是在切菜,一个旋身,剑刃便划开了数人胸口。
他正在让这些即将死去的人铭记他的笑容,左边却传来一声耳熟又有些欠打的呼救声。
“大伯伯!救命——”
他抽着空瞥了一眼,就看见了前不久才见到过的小兔崽子,蓬头垢面,不想活了的朝他们这边跑来。
想死就死吧。
他视而不见的继续斩杀这些试图前进的黑衣人。
但有人却无法装作视而不见。
一个离他最近的黑衣人嫌他碍眼,一剑劈来就想送他上路。
这时又有一个纤细的身影扑了过来,抱着那小孩就在地上滚了两圈。
黑衣人一剑挥下,只划破了不知是谁的手臂,有道血痕在剑上残留,转眼一看到地上那人时,眼里露有惊喜,立即扬剑而上,想先将她砍个半死不活。
元泱右臂的衣袖已经被染成了血色,那被划开的伤口疼的她都想站起来学赵四跳舞。
她左手护着那小孩,看着直行而来的利刃,反射性的闭起了眼,在心里念起了咒语,老爸胡子扎脸皮,一刀送去见主席……
“蠢货!”
一声喝斥吓的她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持剑朝她刺来的黑衣人已经倒在了地上,头颅滚到了她的脚边。
小阎王站在她面前,满脸是血,像个鬼一样的瞪着她。
元泱悲怆的凄哀道:“对不起,可我也只不过是个被圣母心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牺牲者!”
“带他去一边。”他冷冷的道了句,就回身杀向又朝这边袭来的黑衣人。
她吃痛的捂着手臂,想用嘴把这小孩从地上给叼起来。
但那小孩似乎看穿了她的举动,自己爬了起来,拽着她的衣袖,眼神不定的嗫嚅道:“姐姐,对、对不起,我、我们去那边吧……”
元泱以为他是在为刚刚的事道歉,说了句没事,又看了看他用手指着的地方,看起来是安全的,便随着他过了去。
刚过去,那小男孩就撒开手跑了开,她还没来得及疑惑,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就从旁边突然钻了出来。
她心里一咯噔,脑子里似是跟着就响起了一声提示:当当当!恭喜您中奖了!获得一份死亡大礼包,请尽快领取哦!
她吓的一个大提气,转身就跑,大声的朝小阎王那边呼救。
但她什么都没做成,一转身,就已经被人从背后掐住了脖子,一把匕首抵在了她的喉间,阴冷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你若叫,它就会刺穿你的脖子。”
她下意识的仰起头,那冷锐的触感让她浑身都绷了起来。
“我、我没叫,我只是想咆哮。”
“江城王姬,哦,记起来了,是神女大人,神女,流的也是血?”尤洋看了眼她的手,轻笑着在她耳边低喃。
她干巴巴道:“要、要不你尝尝?”
他一愣,又道:“你的确很特别,可惜了,有人想要你的命,我也不得不杀了你。”
“是哪个狗逼.揽子?!”
元泱心里好苦涩,她怎么就这么迷人呢?想要她狗命的人这是已经排到了法国吧?
“你不必知道,我也只是奉命来给你下毒的。”他靠的越发近,原在掐着她脖子的手改成了抚摸,“既是神女,就该有普渡众生的慈悲,那想必你也定是愿意牺牲自己,来换得我一条生路,呵,高贵的神明啊,你卑贱的子民需要你的怜,悯。”他将“怜悯”二字咬的极重。
她忍下心中的厌恶,平息道:“我不是神,神也不会救任何人,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他疑道:“你不怕?”
“怕有什么用,怕你就会放了我吗?”
“也是。”他笑了笑,摸着她脖颈的手伸到怀中将毒取出,递到她面前,“那你喝了它吧,放心,你很特别,我会让你活在我的心里。”
元泱一阵恶寒,这是哪来的死变态。
“大可不必。”她拒绝完,看了他手中的瓶子一眼,“这是什么毒?”
尤洋意味深长的笑道:“你喝过的。”
她神情一变:“草!又是烈日重火?!就不能换个花样吗?”
“看来是你与它有缘,听闻你上次喝了又活了过来,这次,不如也试试?”他亲密的在她耳畔吐着气,刀尖却抵得更紧。
元泱牙齿打着颤:“不不,上次是巧合,我这次一定活不过来了!”
“不会就好,也省的我还要补一刀。”他像是松了口气,随即用嘴咬开了瓶上的盖。
“??”我跟你说,补刀这种行为是不对的。
她看着在逐渐靠近的毒药瓶,做着最后的挣扎:“大哥,没得商量的余地了吗?你看我活着也不容易,大家都是出来混的,何苦互相为难啊?”
“没有。”
他用简短的话语掐灭了她的希望,就拿着毒药往她嘴里灌。
元泱被他掐着脸,毫无还手的能力:“唔唔……我唔……住给也卟粪顾里……”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他像是听清了她说的话,笑应道:“好啊。”
毒药被她挣扎着吐出来了一些,但仍旧喝下了不少,并且几乎是立竿见效,先是一阵燥热袭来,接着就是无力感,眩晕,眼前也在跟着模糊,而后,灼痛在五脏六腑中蔓延。
他见状,倒也没再制着她,手一松,她就像条海带,轻飘飘的倒在了地上,不清楚的视野中似乎看到了一坨朝这边掠来的黑影。
尤洋也看到了,内心一骇,立即转身跑去,没事的,他一定会先去关心那个女人的状况。
一般来说,都是如此。
但岑炼不是那个一般,他径直越过了躺在地下还在蠕动的人,转着剑朝他追去。
“草……泥马……我还可以抢救一下,回来……”元泱侧过头,含糊不清的对着远处已经变成了黑点的人无力的挽留。
回应她的只有一片寂静。
在另外一条街道上,几十余穿着戎甲的人规矩的站在一旁,前方的秦义听完了探子汇报的情况后,惊呵道:“什么!都死了?!”
“是……”
他正要发怒,但一想,这也不是什么不正常的事,又压下火,低吼道:“他们两个呢?!”
“那女人被人喂了毒药,估计活不久了。”
“谁给她喂的?”
“尤洋。”
秦义蹙起眉,疑惑的低吟道:“怎么会是他……”
队伍中的一人出声询问道:“大人,咱们还要去吗?”
“去个屁!没看到那信号吗?他的人就要到了!罢了,今日也不是没有收获。”他冷笑,你杀了我儿,你的女人也被杀了,这是报应啊岑炼,他心情大好的摆摆手,“先撤,回去再做打算。”
“是。”
腥风飘过的夜中,一点生气也没,沉闷压抑的气氛充斥在整个巷内,只有地上还躺着个半死不活的人在看着天上的月亮。
“骨碌碌——”
一阵球体滚动的声音促使元泱偏过了头,她与一个神情很惊恐的人头对上了视线。
她对着那个人头,轻声道:“我又中了烈日重火。”
“嗯。”
回应声从她脑袋上传来。
她继续问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嗯。”
“我死了,你又是一个人了。”
“嗯。”
她声音越来越轻:“可我不想让你再一个人。”
“为什么?”他终于换了个不一样的回答。
元泱用尽最后的力气仰起头:“你孤独的样子。”她悲伤的看着他,“像条狗。”说完,两眼就慢慢的阖了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岑炼一怒,没有救她,自己回去睡觉了。
元泱,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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