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土下,是另一张坚毅的脸。
人都说穆子阳长相老成,殊不知相由心生,十年沙场,他早过惯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日子,心老了,脸跟着老。幽州地界不好,北边挨着蒙古,蒙古人生在马上,游击抢劫,本是他们最擅长的打法,况乎,他穆子阳的人尚要以一敌十。
周遭部下一个个倒地,只余百余亲兵围着他。
“将军!走!”
“将军!”
“走吧!”
穆子阳没动,满眼皆是穿着质孙服肆意挥刀的蒙古人,他们嘴里打着哨子,在马上不断进出冲杀,血味冲进鼻子,腥的作呕。一万人撵杀一千人,不留活口,肆意虐杀。
他就跟这种人,打了十年仗,穆子阳心里涌起一个念头,“烧了。”
“把粮草烧了!”
“烧了!也不能留给这帮狗日的!”
穆将军举起火把,眼眶泛红,他想起几日前,跟手下兵挨家挨户去筹粮,老兵头子们都笑他,说他运气好,分到了东边的安平坊,住的都是富户,收上来的粮食多,功劳自然也就大。
穆子阳还打趣道,觉着不公平啊,找王爷去!
去了,他才知道,当兵的不种地,今年哪里还有什么富户?
敲一户门,农家老汉知道要征粮,早早扛出来三大袋子,穆将军伸长脖子往里瞧了眼,一家老小十几口就给自己留了半缸米,当家的一个劲儿说,“够吃!够吃!”
穆子阳撂下一袋米,“活不活了!”
老百姓不如当官的会说虚话,一家人来来回回就一句话,“前线要紧!”
穆子阳扭过头,“前线打仗,不是为了饿死后方的百姓!”
不过几日过去,他举着一把火,要烧了这些百姓的粮,那是他们的血。穆子阳犹豫了,他松不开手。
“穆子阳!”
“穆子阳!小爷来救你了!”
万军从中一人一马,如破竹之势,冲杀进来。
沈如是抽出大刀,左砍右劈,蒙古兵看幽州没派几个人来,胜券在握,已去抢掠粮草,万万没料到有人杀回马枪,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沈如是如入无人之境。
“穆子阳!万不能烧!”
穆将军两眼呆滞,他一心求死,早已打定主意与粮草共存亡。
“听我的,跟我走!”
沈如是不跟他客气,近身后,寒刃一闪,大刀对着穆子阳而去。
“小王爷!将军不能杀啊!”穆子阳的亲兵冲上来,心一横,挡在自家主将身前。
“砰!”火光一闪。
穆子阳没事,他手里的火把断了,砸在地上,周围的草皮迅速烧了起来。
“趁现在,带你主子跑!”沈如是大喊一声,勒马急转,马在空中高抬前腿,一声嘶吼!
前路被堵,蒙古人围成圈子,甩着刀向他们冲来,里面的幽州兵拢共就剩一百来人。
“护住小王爷!”穆子阳醒了,粮草已失,不能连小王爷也折在这,他怒吼一声,拔刀出鞘。
“冲!”
“冲!”
在蒙古人合围之前必须冲出去。
西边,沈如是冲进来的口子,是唯一的希望,“穆子阳,咱俩开路!”沈如是刀锋指向前方,一拉缰绳,一马当先。穆子阳紧随其后,在马背上伏下身子,左右各持一把刀,杀!
大将不畏生死,纵马向前。
一时士气大振。
马作的卢飞快,一行人速度之快,竟杀的蒙古人傻了眼,加上粮草跟前着了火,不少蒙古兵着急灭火,一时顾不上这小队人马。
沈如是人在马背上忽高忽低,马术好得惊人,方才与弟弟共乘一骑,稳如泰山,如今少了个人,更是神鬼莫测,好几次穆子阳从后面不见他踪影,几度怀疑人杀的掉下马去,不一会儿,又能见他翻身上来。
眼见要出了包围,不知哪里冒出一路蒙古人,迎面而来,就要堵住出口,沈如是冲穆子阳一声高吼,“分两路!我左你右!”他猛地起身,只一脚紧紧勾住单边的马镫子,人俯于马下,一手拉着马鞍,一手持刀,对着一串蒙古兵的马腿连着砍去。
蒙古骑兵但见一匹马上无人,单骑向他们奔来,紧接着左路的士兵便纷纷落马,如同见鬼,呜哩哇啦一阵喊叫,慌乱中让出一条路。
沈如是见机翻身上马,高喝,“跟我冲!”
一百余人就这样冲破敌军,跑入了密林之中。一口气跑了十几里,见背后没有蒙古追兵,才慢下来,由沈如是带着,悄么生息的寻沈择渊的人马会和。
走了两个时辰,眼见天要黑了,还是没寻着弟弟,沈如是懵了,他真不认路。
打仗猛如虎,出门不认路。
后来威武将军手下时常打趣他的玩笑话。
这会儿开不得玩笑,沈如是拉住马,心中道,操!沈择渊你他妈的在哪呢?
“小王爷,可是迷路了?”穆子阳的亲兵跟着这位爷转了好几圈,终于问出了口。
沈如是:“……”
于是他们就地休息,穆子阳自始至终,没跟沈如是说一句话,几个小亲兵嘟囔,莫不是方才一战是穆将军跟着小王爷打的,心中不爽?
沈如是没空理穆子阳的小心思,他满脑子都是自己死脑筋弟弟—沈择渊,这小子说了等他一定会等,万一今夜过去,没等到他等来蒙古兵了可如何是好?想到此处,沈择渊坐不住了,他从地上跳起,牵马去了。
一直没动的穆子阳起身,拉住他的马。
沈如是纳闷道,“干嘛?”
穆子阳没回话,抽出刀,站在原地。
“操?!”刚救了人的沈如是莫名其妙,“干嘛?要打架?”
几个亲兵见势不妙,赶紧上前来拉自家将军,穆子阳睁一双血红的眼睛,甩开左右,怒道,“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烧了!”
沈如是道,“烧?烧什么玩意儿?”
穆子阳哽咽道,“不让我烧了….不烧全都….全都留给蒙古人…”
哦!粮草!沈如是一拍脑门子,他差点忘了,眼前这位将军,跟他弟一样,也是个认死理的!
沈如是换了个问题,“穆将军!知道我娘这次北上为什么没带你么?”
穆子阳道,“大帅要带谁,属下从不妄加揣测。”
“都说我娘功夫一流,要我说,我娘打仗点将比功夫好多了!”沈如是笑道,“她不带你很简单,就是啊——你不行!”
“你!”穆子阳刀锋一转,属下拦都拦不住。
沈如是拍拍马背道,“穆将军,你上阵杀敌不错,可惜脑子错的有点远!”
“你!”穆子阳兵败又丢了粮草,本就急火攻心,此时让小王爷一激,“哇”,吐出一大口血。
沈如是见状满意的笑道,“穆将军,粮草烧了就没有了,让蒙古人带走,咱们才能拿回来!”
穆子阳不动了,“拿回来?”
“不错,今日蒙古人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们一早埋伏在常山附近,周围的百姓恐怕前些日子已经被他们屠杀殆尽。”沈如是攥紧拳头,“可我们早些看到常山县城墙时,却丝毫没有感到异样,说明什么?”
穆子阳猛地抬头,“常山被占了!这不可能!”
沈如是道,“占不占嘛,一定被制住了。”
穆子阳摇头,“常山在上谷南面啊!上谷四周有燕山环绕,不打下上谷,他们进不来!”
沈如是道,“翻山来的,所以他们人不多,不会超过两万人。”
穆子阳呆住了,好好地这帮人不打上谷,燕山险峻,翻山进来做什么?略一思索,三个字脱口而出,“劫粮草!”
“不错。”沈如是庆幸对方还不算太笨,“上谷被困一个月了,粮食早就该吃完了,咱们的人一定会运粮食北上,蒙古人打这场仗就是为了粮食,燕山再难翻,插着翅膀他们也得过来。”
穆子阳怒道,“那就更应该烧了!”
沈如是伸手直拍对方脑门,“烧了,咱们的人怎么办!旱灾这么厉害,粮食都是从幽州百姓嘴里挤出来的!”
穆子阳,“不烧!现在尽数落在蒙古人手里!”
沈如是道,“穆将军,方才我说了,留着,是为了拿回来。”
“就凭这几个人?”别说现在幽州兵只有不到三百人,就是方才一千人俱在,蒙古兵有两万,怎么打?
沈如是不跟他多言,翻身上马,“怎么打?明日你就知晓了!”
穆子阳见他大晚上要走,下意识拉住他马的缰绳,“你去哪?”
沈如是:“找沈择渊去。”
穆子阳道,“明日一同去。”
沈如是斩钉截铁,“不行,现在就得去。”
穆子阳不放手,“为何?”
沈如是急道,“沈择渊一根筋,打小就犟得很,他说了要在原地等我,绝不会动,先前冲出去的的二百人没跑多远,我怕蒙古兵先咱们找到他们!”
穆子阳迟疑,沈择渊虽是个义子,毕竟是王府二公子,与他又素来交好。
沈如是:“我弟弟最听我话,我让他等我,他不会动的!”
穆将军略一思索,沈择渊脾气性格确如沈如是所说,他招呼人,把自己的马牵来,“我与你同去。”
就在此时,手下一名亲兵急冲冲跑向二人。
“将军!二公子带兵找咱们来了!”
沈如是没听清楚,“谁来了?”
“二公子!您弟弟!”
沈如是一挥手,不屑道,“不可能!”
“千真万确!您瞧!”亲兵一扬手,前面过来一匹马,马上人睁着双大大的桃花眼,一眼就直直看向沈如是。
“兄长!”沈择渊策马飞奔而来,在哥哥面前堪堪停住,下了马,上下打量,见他一切皆好,松了口气。
“沈择渊!你…”
沈择渊:“兄长可无恙?”
沈如是很没面子,忙道,“无恙无恙,你怎么来了?”
沈择渊:“自是寻你。”
沈如是:“……”
“二公子可好?”穆子阳出声打断暂时的尴尬。
似乎才惊觉旁边有人,沈择渊的脑袋一侧,“穆将军。”转过身行礼。
“二公子怎知我们在此处?”穆子阳意味深长的甩给沈如是一个眼色。
沈择渊道,“我们等了一阵,约一个时辰后见有队人马从不远处走过,不像是蒙古兵,而后又在四周来回几次,我便猜出多半是你们,便尾随其后,方才捉了你们一个人,确认后,我才追上来。”
穆子阳见他谨慎机敏,又问道,“哦?如何猜出是我们?”
沈择渊脸定的平平的,“我兄长,不认路。”
沈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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