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底的天儿, 太阳好的时候便已有了几分春日的味道。
季柔到前头的暖阁里等了一会儿, 没多久下人便来通禀说是季沅来了,季柔赶忙让人将季沅请过来,看到季沅脸的时候, 季柔不由得便红了眼眶。
“沅姐姐……”
季沅嗔怪道:“瞧你,哭什么?难道见着我不高兴?”
“姐姐受苦了……”
季柔是愧疚的,当年出事的时候她便帮不上什么忙, 后来元庸死后她曾以为季沅可以回来了,毕竟元庸死前就让朝廷废黜了宗室身份不得葬入皇陵了,海明谦刺杀一事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但赵谨克说元庸虽然现在被废,可当时海明谦刺杀是他却是实实在在的皇族,他被治罪不是因为元庸, 而是因为刺杀皇族,哪怕元庸现在罪大恶极被皇室摒弃,但朝廷却不会因此就为一个会刺杀皇族的人平反免罪,毕竟海明谦被流放也是他的罪有应得与人无尤。
她问赵谨克难道海明谦和季沅就要这样一直流放下去,赵谨克告诉她他们会回来的, 海家二房会为他奔忙, 季沅也会想办法求助季家,过程虽然很难,可这一切也该是他们自己该承受的, 而靖平侯府也没有立场出手相助。
他让季柔装作不知,拿出些许财务无妨,官场上斡旋那些事却是免了。
她明明知道有些事, 却一句都不能与她说。
“不过才一年多的光景,一眨眼就过来了,提起来都是小风小浪。”季沅的笑意潇洒,好似什么苦都不值一提,只拉着季柔道:“孩子在哪里,带我去看看吧,他出生和满月我都没见着,这回可要让我好好抱抱。”
季柔道:“叫带去他祖母哪儿了。”
“那带快我去看看,”季沅笑道,“我可是为我这外甥备了一份大礼的。”
周岁宴办得热闹又隆重,孩子抓周的时候一把便抓住了赵谨克那把佩剑,另一手就抓了靖平侯那只心爱的狼毫,乐得靖平侯当场便忍不住抱起了孩子亲了一口,笑得嘴都快合不拢。
季柔是孩子的生母,这周岁宴上自然不能离孩子太远,总是想着和季沅说说话,却总归说不了多长的时间,这人来人往仆妇成群的热闹地方,便是想说什么体己话也都说不出口了,只有傍晚时季柔送季沅离开时,才又说上了两句。
“原一直是怕你让赵家人欺负受了委屈,今日瞧着,我便是彻底放心了。”
今日那宴上,可见靖平侯和韩氏对那个孩子的重视和喜爱,便是韩氏和季柔看着其实也并未有多少亲厚,可是只要仗着这个孩子,季柔今后在赵家族人里的位置便是稳了。
“姐姐不要总是担心我,也要多想想自己,”季柔转头看着季沅,憋了一日的话总算是说出来了,“这一年多的光景里,姐姐和姐夫……”
赵谨克会和她说一些先知的秘密,却也不会同她说的事无巨细,很多事他并不会同她说,而有些事情她也不好去问赵谨克,特别是旁人的儿女私情。
“都流放了还能怎么着,自然只能都将就着了。”季沅的唇角勾了勾,“便是都忍着呗。”
“可姐姐终究是要与姐夫过一辈子的,眼下……总该想着转圜一些。”
温玉纯已经死了一年多了,季沅又陪着海明谦流放,季柔觉着这共苦过的夫妻情分总该能有些不一样,就算一时越不过温玉纯那份情,可谁也越不过季沅陪海明谦流放过这一道相互扶持同甘共苦的夫妻恩情。
季沅不是全然没有筹码。
“谁说我要与他过一辈子。”季沅却道,那嗓音清脆利落,云淡风轻地不像话,“我忍了这么久,总不能一直忍下去的。”
“你……”季柔听得心中一惊,“姐姐莫非是想要……”
季沅转头望了她一眼,眼眸里有笑,几分狡黠,却并不是玩笑。
季柔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诧,“既然姐姐要与他和离,当初又何必陪他去流放?”
既然要和离,为何不早和离,那时海明谦为了一介官妓闹出那等事,叫海家倒了霉不说,季沅也成了全程的笑话,倘若季沅那时要和离,没有人会说她的不是。
而她却陪着海明谦去流放,她总以为,季沅其实对海明谦还是有两分情的。
“当年联姻虽然是互惠互利,可其实季家从海家手里得到的远比海家从季家得到的多得多,海家只是明面上好像高攀了季家这门亲戚,实则根本没捞着什么,反而是咱们季家……”
“海明谦出事虽然是他活该,可咱们季家当时那翻脸不认人的模样也着实是理亏……我不喜欢欠人家的,好像咱么季家人就是占完了便宜就走似的,故而我才陪着他去了。”
“现在我捞了他回来了,就算是还了他的。”
“姐姐自己想清楚了便好,和离便就和离吧,总比过得不快活强。”
倘若不是见识过海明谦同季沅的态度,不知季沅海明谦温玉纯之间的官司,或许她眼下不会说出这一句话来,而且从小到大季沅总是最有主意的,她那一句和离也必不是因为冲动,必是思虑周全了才会同她说出来。
既然季沅已经都想好了,她自不会多劝什么,有些事情断了,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姐姐想过那以后要如何吗?”季柔问她。
“我在京郊还有一处庄子,虽然不大,倒是能做个富余的地主……”季沅同季柔随口说着将来的畅想,这么缓缓走着,眼瞧着离得大门越来越近。
“你不必再送,都到这儿了,我自己出去就是。”季沅停下脚步道。
季柔浅笑道“都到这儿了,我多走两步又如何……”
季沅道:“我可听着赵谨克方才嘱咐了,让你早些回院子里去歇着,你也是忙了一天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听他说呢……”
季柔正要说上赵谨克两句,抬眼余光便见着后头路上有人大步而来,是元蕊。
“郡主。”
季柔和季沅都见了一礼。
“是嫂嫂啊。”元蕊招呼了一声,可明显心绪有些不宁,又走得急,脸色便有些不自然。
季柔不禁问:“郡主可是有什么急事?”
元蕊笑了笑,脸色便平和了下来,道:“哪里有,只是有些累了,想着早些回府去。”
“哦。”
季柔应了一声,元蕊素来不怎么在靖平侯府里住,要走也不奇怪,便给让了路,道:“今日是忙碌了,郡主既然累了便早些回去吧。”
元蕊点了下走,便擦身走了,只是脚步依旧匆忙。
季柔未将这事放在心上,依旧缓缓同季沅走着,一路送着季沅到了府门口。
“好了,”季沅拍了拍季柔抓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再送就要同我回去了,我都回来了,又不是以后不见了,何必这样依依不舍的让人笑话。”
季柔笑了笑,“那姐姐保重,若是有什么要帮忙的……一定要来寻我。”
“知道,哪里能忘了你,以前都是我给你出头,现在可是能等着你来报答我了。”
季沅笑着,红唇恣意洒脱,海府的马车瞧见人缓缓过来,那车帘打起,海明谦已经在里面了,正从里头望出来看过来。
季沅睨一眼,眼底冰冷,同季柔却笑得灿烂,道:“走了。”
“姐姐慢走。”
季柔点了点头,目送着季沅上车离开,真是转身要回去,抬眼就就见赵谨修从府里头快步跑出来,飞奔而来匆匆忙忙,丝毫没了往日里稳重君子的风范,只是见着了季柔在前头,停下来有些潦草地见了一礼。
“二嫂嫂……”
“三弟怎么这样急,可是……”季柔想起了刚刚过去的元蕊,“要去寻郡主?”
赵谨修的脸不红气不喘,只眉眼间漏出了几分焦急,却是像赵谨克一般无论何时都能稳住那一脸的端方,道:“是了,有些要事要寻郡主,失礼了,还望嫂嫂不要怪罪。”
季柔自然不敢耽搁他,道:“既然有要事,三弟便快去吧。”
“是。”赵谨修沉稳应了,一转过身却立马迈开了大步,两三步跨出府门外,拉了马过来便翻身而上,策马去了。
已是傍晚,街面上的人稀落了不少,策马奔出去不算太远,便可远远见着前头那辆走着的马车,赵谨克一扬马鞭赶马紧追上去,越过那马车面前骤然勒停,便叫自己横在了街面中央,逼得马车不得不停下来。
“吁!”
车夫赶忙一拉缰绳将马车停下来,赵谨修已是下马,几步上前径直越上了马车。
“你来做什么!下去!”
元蕊劈头盖脸的呵斥声斥上来,赵谨修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倒是转头同她那侍女道:“你出去。”
“你凭什么让我的人出去,你给我出去!”元蕊直指便叱骂,还嫌不够,顺手抄了手边的茶盏就要朝赵谨修扔过来。
赵谨修眼疾手快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使了巧劲指节在那穴位上一顶,便迫地元蕊松了力道,叫那茶盏安稳落在他手里接住。
“出去。”赵谨修睨了那侍女一眼,冷得吓人,“莫要让我说第三遍。”
那侍女不敢违拗,只能默然出去,元蕊抬腿就一脚踢在赵谨修的小腿上,“你放肆!”
赵谨修吃痛,皱了皱眉眉,越未松开她的手,“你跑这么快做什么?我不是让你回院中等我。”
“我要回也是回我自己的郡主府,”元蕊扬着下颌,满身的盛气凌人:“我堂堂宗室郡主凭什么听你的,你莫要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你又闹的什么脾气?”赵谨修的语气不善,却是尽力压抑住了,沉声道:“之前不是好好的?你就不能跟二嫂学学,有话就说,别动不动就甩脸子,你叫人怎么猜?”
元蕊冷笑:“我是没有二嫂静婉的好脾气,你以为你就像你二哥吗?你二哥多敢作敢为,又多洁身自好,不像你!当年没胆子说妥协就妥协了,回过头还念念不忘,你是不是还想重燃旧梦?你恶不恶心!”
“你又胡言乱语什么!”赵谨修到底是没摁捺住,素来的好修养破了功,怒斥道:“什么旧梦重燃,哪里来的旧梦,你一日日到底给我编排了多少大戏?什么阿珊不阿珊的,从来就没有过,你想知道能不能好好问问我,别捕风捉影听风就是雨!”
元蕊用力挣了挣被抓着的手腕,却是挣脱不得,气急之下索性双手都猛地朝赵谨修身上推,一面骂道:“少拿花言巧语哄骗我,你以为我是瞎了还是傻的?你当我刚才没看见吗!你给我滚出去!”
“元蕊!”
赵谨修给她推打地没办法,女人发起疯打人来不用些真功夫倒是制不住,可他却岂能真动手,混乱里,赵谨修索性反身欺上去,一把抓住她的肩拉过来,低下头一吻封唇。
“唔……”元蕊浑身一僵,霎时没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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