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奉仙看到大城主敖宗进来,便站起身来,拱手拜下:“义父。”
敖宗拍了拍少年左肩,朗声大笑:“奉儿无须多礼,快坐快坐。”
“是,义父。”
敖宗自个寻了把椅子,金刀大马地坐下,转头看向姜虞,笑问赵奉仙道:“这位便是三日后你要娶的那位姑娘?嗯,奉哥儿,有眼光,不错,不错。”
姜虞也不知道他说的“不错”是哪里不错,她心中有事,未免开口叫人瞧出来,干脆就完全不说话,闭口做锯嘴葫芦,闷头啃了一个包子。
敖宗见了双眼放亮:“嘿,这食量可真不错,吃得多才好生养。”
姜虞:“噗——咳咳!”
赵奉仙奉上一盏茶:“义父所来何事?”
敖宗抬手一拍脑门,接过茶来呷了一口:“瞧我,差点把正事忘了。”
说着招了招手,把花厅外手捧布帛彩缎,躬身而立的一行人唤了进来。
“这几位都是销金阁手艺最好的几位裁衣娘子,义父特意出了趟黑水城为你请来的。”
赵奉仙淡笑道:“义父有心了,难为义父想得这样周到。婚事办得仓促,我的确还未来得及为姜二姑娘准备嫁衣。”
敖宗道:“欸,我特地请来销金阁的裁衣娘子,可不是为了赶制嫁衣这样简单。我们水族龙族一脉有个规矩,与你们人族一脉不同。我们终其一生,不论男女,只会娶一个妻子,嫁一个郎君。新人成婚那日,需着特制的龙凤双袍。”
赵奉仙问:“哦?龙凤双袍。”
敖宗一拍大腿,说道:“没错,就是龙凤双袍,这是我们水族龙族一脉的风俗。龙凤双袍,捻月光为线,以男女双方各自蜕下的鳞片为布,缝制喜袍。待得大婚之日,新人便会穿着龙凤双袍拜天地,拜父母。”
“待得百千年后尘归尘,土归土,再穿上这身龙凤双袍,归于一棺入敛,谓之为:生同袍,死同衣。两心相依,生死不离。”
姜虞听罢,忍不住插嘴道:“可人族身上又没有鳞片,这要怎么弄,总不能拔头发缝衣裳吧?”
敖宗哈哈大笑:“你们没有鳞片,我和烈儿这么多年,几经鳞蜕,可存下不少鳞片,给你们一人缝套麒麟甲都尽够了。”
敖宗说着将手一挥,豪气万干:“女娃儿不要担心,鳞片什么的,义父给你们包了!”
姜虞:……
赵奉仙:……
敖宗说完见两个小辈都沉默不语,神色扭曲,不由奇道:“你们这是怎么了?难道昨晚闹了什么别扭,怎么瞧着不是很欢喜的样子?”
赵奉仙扯了扯嘴角:“义父开心就好。”
敖宗拍手道:“义父我当然开心啦,我可算盼到你娶妻了。先时见你那副不近女色的模样,我差点以为你喜欢男人。唉,想当年,你义父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
赵奉仙断然出声打断:“以麒麟一族的年龄计算,那时义父您尚且是个奶娃娃。好了,奉仙尚有其他事务,这便先行告退了。喜袍一事,就全仰仗义父了。”
敖宗完全没看出这个便宜义子的敷衍,心大地摆了摆手:“去吧。”
小变态干脆利落地丢下姜虞,毫无良心地放她独自面对这位大城主。
这还是姜虞首次与这位传说中的黑水城大城主会面。
黑水城两位城主,兄长为水麒麟,弟弟为火麒麟,兄弟俩的个性与外貌反差着实太大。
火麒麟敖烈峨冠博带,一副文士打扮,可但凡开口,不是喊打就是喊杀,暴躁得很。
而这位大城主敖宗虽然外表粗犷,一把络腮大胡子,常年穿一身很有土匪派头的裘衣,性格却爽朗温和,看起来笑眯眯,瞧着不像一城之主,倒像隔壁家那位热爱闲话家常的老大叔。
但姜虞心里明白,能坐镇一城之人,哪里会是什么傻白甜。看这位城主将那小变态压得死死的模样,就知道这位城主不简单。
那小变态心眼多如蜂窝煤,说变脸就变脸,说下杀手就下杀手,一般人谁玩得过?
虽然二人还未“成亲”,但敖宗看姜虞的眼神已经是准儿媳妇的眼神了。
他笑眯眯地将姜虞带到藏宝库,吩咐人打开盛装鳞片的几个箱子,边走边给姜虞介绍。
“这是一百岁成年之时,我第一次鳞蜕落下的鳞片。”
姜虞拈起一片鳞片细观,随着她手腕转动,落在鳞片上的光线移动,鳞片的颜色也随之变化。本来只是浅浅的银蓝色,但在不同的光线下,又反射出紫色、暗蓝,可谓流光溢彩,五色斑斓。
“这是敖烈百岁成年时所蜕之鳞。”
敖烈原身是火麒麟,鳞片的颜色也是火一样红艳的色彩,并且随着年龄增长,每次蜕下的鳞片颜色都越来越深,到了最近一次鳞蜕,脱落的鳞片已是红枫一样艳丽的火红色。
敖宗见姜虞盯着敖烈的鳞片挪不开眼,便问:“哦,看来女娃儿你是更中意我那傻弟弟的鳞片了?”
姜虞听敖宗话语里好似有点幽怨,赶紧道:“哪里哪里。二城主的鳞片和大城主的鳞片各有千秋,各有各的美丽,只是人族习俗,婚事上惯用红色……”
姜虞正解释着,胸前衣裳忽然透出一点幽蓝的微光,如萤火般一闪一闪,在光线并不明亮的库房中分外惹眼。
姜虞还在奇怪她身上有什么东西会发出光来,便听见敖宗“咦”了一声,道:“你身上怎么会带着龙鳞?”
姜虞终于把衣服底下那个发光的东西勾了出来,垂目看去,发现正是昨日进兰香池洗澡时那条怎么也摘不下的项链。
项链的吊坠是一片形如梧桐叶子,似玉非玉的事物。今日看过许多麒麟鳞片,姜虞再认真细看,突然发现这枚吊坠确实有几分像是鳞片。
敖宗一看到那枚鳞片,立刻面色大变,磕头下拜,颤声道:“麒麟族敖宗拜见龙君,龙君齐天寿地,四海独尊。”
姜虞不敢受这一拜,往边上一让,道:“城主折煞晚辈了,还请快快起来,晚辈实在不是什么龙君。”
说着眸光朝库房门口撇了出去。
昨日江玄说今天会有销金阁的裁缝上门,其中一人是江家暗桩,届时会设法给她传递消息。然而这一路从花厅到库房,她还寻不到机会与销金阁的人独处。
她心里有点儿着急了。
敖宗一拜起身,道:“女娃儿,我这不是拜你,我这是拜你身上佩戴的龙鳞项链。”
姜虞摸了摸触手生温的吊坠:“前辈,这龙鳞有何来历,您能与我说说吗?”
千年之前,不管陆上水下,所有种族皆以龙族为尊。
然而自从那位横空出世的龙君一统四海,并连同人族、妖族等族设下封印大阵,将四海水族尽数封印于四海境内,龙族便在陆上销声匿迹,而人族自此开始崛起。
但因为恐惧龙族一脉的恐怖力量,有一段时间,陆上遗留的龙族遭到惨无人道的虐杀,被迫亡命天涯,四处躲藏。
到了现在,龙族已几近完全灭绝,别说保存得这么完整的龙鳞了,就连残片恐怕也找不出几片来。
敖宗眸光微闪,叹了口气道:“没什么,只不过是见到一位叫我十分敬仰的前辈遗物,一时失态罢了,倒叫你看了笑话。你身为人族,竟能得到此物,想来也是有机缘。”
敖宗说着,忽然重重一拍姜虞右肩,把她拍得整个人矮了下去。
姜虞放在箱子里的手不由一抖,手指滑过一片边缘锋利的鳞片,白皙的指尖顿时冒出血来。
敖宗嗅到血腥味,面色又是一变,愕然看向姜虞。
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双眉紧锁,喃喃道:“不对,你非人族,你是,你是……”
敖宗急迫地抓过姜虞的手,手指头伸过来,抹了点血放到嘴里。
然后他整个人就像宕机了一样,呆呆地站在原地,瞳孔巨震,难以置信地反复道:“人族和龙族,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姜虞有点被吓到了,用力缩回手,道:“前辈我选好了,这箱鳞片很好,就用这一箱吧。”
说着脚下一转,就准备开溜。
这位大城主状态不对,瞧着像要发疯的样子。她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姜虞才偷溜出几步,忽觉身后掌风袭来,敖宗五指成爪,用力抓向她肩头——
“女娃娃,你休走,我还没有弄清楚……”
姜虞脑中忽然忆起昨夜小变态杀人时的身形扭转与步法,当下下意识地将腰一扭,矮身躲过敖宗一抓,退至敖宗身后,脚下转了个方向,打算从另外一个方位转出去。
但敖宗毕竟是大妖,何等敏锐,姜虞步法才变,下一刻他已闪到姜虞身前,挡住她的去路,探手朝姜虞抓去。
姜虞避无可避,眼瞧着就要被敖宗掐住脖子,斜里忽有一枚甜枣疾飞而出,打在敖宗手腕,将他的手打得偏了几分。
姜虞趁机急退了几步,忽然感到一只手撑在她背上,阻住了她的退路。
姜虞回头,看到少年面带微笑,眸中却似有风云色变,汹涌的情绪只一个眨眼,就被他压了下去。
赵奉仙望着敖宗,不卑不亢道:“义父,您失态了。”
敖宗皱了皱眉:“混小子你究竟想做什么?”
赵奉仙避而不答:“义父,您吓到姜二姑娘了,我先带她出去。”
敖宗眸光闪烁,像是有话要说,但他沉吟了会,终是放弃了。
“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我也管不动你。但丑话义父说在前头,你若敢做出什么危害黑水城的事情,我头一个饶不了你!”
赵奉仙笑道:“怎会?黑水城便是奉仙第二个家,奉仙又怎会在自己家中放火?”
姜虞闻言,心里默默吐槽:你会。你不仅会,你还打算偷家呢。
赵奉仙去而复返,向敖宗告辞之后,便揽着姜虞从库房里出来,将她往销金阁的几个裁衣娘子面前一推,双手抱臂,懒洋洋道:“去量体裁衣吧,动作麻利点。”
姜虞被裁衣娘子拥簇着往前走,回头问道:“你怎么忽然回来了?”
赵奉仙没有回答。
再要问时,已经来不及,房门槅扇被一位裁缝娘子顺手带上,彻底隔绝了她的视线。
姜虞在屋中任由几位裁衣娘子摆弄,量腰身,量臂长,量体长……
期间她一直在各种给对方使眼色,希望能够找出那位传说中的暗桩,奈何她眼睛都快眨抽筋了,都没有人领会到她的意思。
最后姜虞都绝望了,心中想着,难道江少主是骗她的?
不可能。
那么就是这位暗桩不小心暴露身份,进城主府之前就被人择出来了?
姜虞正想着,忽听一位裁衣娘子说道:“姑娘既然量了身段,何不试试我们带来的成衣呢?姑娘身段窈窕,穿上我们销金阁时令的衣裳,必然好看得紧。”
其余几位裁衣娘子面露迟疑。
姜虞听了,立刻欣然道:“好啊。”
那位提出试穿新衣的裁衣娘子便捧过成衣,一套一套伺候姜虞换过。
姜虞身上衣裳如走马灯一样换了又换,心中却暗自思索:她有传讯玉牒在手,并非无法与外界联络,然而这位江少主却非要自己人带消息给她,除非是这消息不能通过传讯玉牒传达,又或者……
他要带给自己的不是一句话,而是……一样东西!
而且还是一样只有她二人知晓,不能叫叶应许知道的东西,因此昨夜他才不肯在叶应许面前明言,而是婉转地说会命暗桩给她传递消息。
再次换过一套烟霞纱罗裙出来,姜虞往铜镜前一站,便听那位裁衣娘子赞道:“呀,这套烟霞纱罗裙真真是称得姑娘如天人下凡,更难得的是,连尺寸都这么贴合,简直如同比对着姑娘的身段剪裁出来的一般。”
姜虞心里便稳了。
好了,江少主托人带给她的东西,一定就藏在这套衣裳里。
她装作.爱不释手地抚摩身上的布料,其实手指却在衣裙上各处接线之处,领口、袖口一一摸过。
果不其然,她摸到右袖袖口之时,忽然觉察那袖子封边里似乎藏了一条什么。
姜虞向那位裁缝娘子投去了然一笑,道:“这件烟罗纱裙我喜爱得紧,多谢娘子。”
她还想返回屏风后头,把袖中之物取出来,忽然听见屋外有人用力拍了几下门。
砰砰砰!
接着赵奉仙略显不耐的声音隔着门扇传了进来:“好了没有?换好了就给我出来。”
姜虞朝门外努了个鬼脸,道:“出去?去哪里?做什么?”
赵奉仙道:“万事具备,你说要去何处?”
姜虞猛然想起,对了,昨夜刚从敖烈那里骗来万里湖水牢的钥匙,这小变态自然是要带她去见西门闻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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