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乾宫内。
皇上看起来十分疲倦,此刻正闲闲地靠在背后软垫之上。
莫麟渊见之似乎一天天加速衰老, 不免有些动容,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 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毕竟, 以往的十几年里,他对父亲几乎没有什么概念,而他没想到的是, 自己的亲生父亲竟会是一方的霸主, 这让自小在民间流浪的他, 心里更是多了一份隔阂。
其实, 父皇对自己还不算太差,毕竟这么多年,他从未放弃过自己和母亲, 更是亲自前往民间将他接回宫里。
而今日,父皇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为了他。
他想着,倘若有义不是那般倔,父皇也不至于这么对她。
皇上看着莫麟渊, 目光慈爱, 他一边揉着额角一边道:“皇儿, 到父皇跟前来, 让父皇好好看看。”
莫麟渊犹豫片刻,微微走近,正想开口, 却被皇上打断。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也很清楚你对那丫头的感情。”皇上勉力坐直,身子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道,“她一见面就欺骗你,之后的一切真真假假,她是有几分机灵可从永春宫里出来,甚至有几分本事可帮你,可是,渊儿你可是我皇家的子孙,岂能容一个出身低微的丫头在你面前放肆!更何况她犯欺君之罪在前,如今又违抗朕的命令在后,若是旁人,朕早就下手杀了她!”
莫麟渊身形一震,脱口道:“父皇不可!”
皇上瞧着他那副急切的模样,忽而笑道:“你这小子,处处遗传你母亲,唯有这点倒是像朕。只可惜,情深不寿。更何况你身在皇家,要知道切莫随意流露出你的太多情绪,这些也将成为你的弱点。父皇希望你牢记,莫让一个女人轻易牵动心思和喜怒。”
莫麟渊未应,只道:“父皇可否饶了有义。”他想了想,又改口道,“至少,莫要让她在牢里吃太多苦。”
“哦?怎的现在你不求朕放了她?”皇上饶有兴致地问道。
莫麟渊道:“儿臣明白父皇的苦心。毕竟,有义犯下不可饶恕的欺君大罪,父皇对她有所惩罚亦是合理。我只求父皇能饶她一命。”
“孺子可教也。”皇上欣慰笑道,“渊儿如今也是该到了成家的年纪,那生死相随符咒之前你已是知晓,可莫要忘了!否则,那丫头将会性命不保。”
“儿臣知晓。”莫麟渊双目微垂,长长的睫毛遮盖住了眼底的情绪。
之前常常能远远听到宫里的女子谈论这个新来的九皇子绝世容貌,更有大胆者投怀送抱或是暗送秋波,用尽了办法,却全都被这个儿子赶了出来。
皇上甚至一度怀疑他的取向问题,之前不是没有旁敲侧击,皆被他将话题绕了开去。直到出现这个江有义,方才皇上有意提到成家和生死相随符的话题,他竟然未有丝毫反驳和迟疑,皇上内心自是十分欣喜。
这也正是不杀江有义的原因之一。
此心事已了,却还有生死攸关的国之大事。
“渊儿,今后之事,你可有所心理准备?”
莫麟渊道:“儿臣尽力保父皇无忧。”
皇上叹息道:“朕的无忧,便是吾儿无忧。你五皇兄党羽甚多,也谋划甚多。朕自心底里不愿看到你们亲兄弟自相残杀。你可明白?”
“其实,我本就无意与皇兄相争。只是,儿臣听到一些传闻……有些担心父皇您的安危。”莫麟渊道。
皇上搭着莫麟渊的小臂站起身,道:“扶朕去躺会儿。”
莫麟渊顺从地将他扶着躺下,皇上忽而道:“朕记着你初来皇宫,却是连朕的面都不愿见的,近日是否对你父皇我改观了许多?或者,朕是不是可以认为,你现在做的一切是为了那个丫头?”
莫麟渊在圣上面前向来便是话不多的,此刻这般直击心灵的话提,更是闭口不言。
皇上叹了口气,嘱咐道:“那丫头聪慧善辩又胆识过人。只是她出身低微,个性却仍是如此要强。朕甚是担忧,朕要你答应,今后不可让她做正室,不得让她参政,务必记住这几句话。待你有朝一日荣登大位,即使爱她至极,也莫要流露太多。这一点父皇没有做到,希望你能做到,可明白?”
莫麟渊从未听父皇说过这么多话,此前他总是肃着一张脸,今日终于有了属于父子之间的交流。
他心里清楚,父皇这番与他说这么多意味着什么。
“父皇,儿臣从未想过做这天下之主,更不想与五皇兄争什么,若是可以,儿臣可以与他坦然相谈,这位子更适合他。”莫麟渊淡淡道。
皇上急道:“你五皇兄自有他的去处。更何况以他的性子,天上地下又岂能容得下你?此事无需再议,父皇心意已决!”
莫麟渊沉默不语,心下却是不解,五皇子自有他的去处究竟为何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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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外死牢
江有义一行出了宫门便有一辆囚车在外等着。
那囚车与电视中见过的粗木做的四周透风的样式不太一样,外头蒙着黑布,还挺注重犯人的隐私。
从上车后一路平稳前行,也不知过了多久,囚车开始颠簸起来,直到江有义快吐出来的时候,终于结束,有人扯了扯她手里的绳子,她便乖乖从囚车下来。
范侍卫与谢侍卫一左一右拉着她往大门走去。江有义看了看周围,果然,死牢就是建造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范谢二人见她不仅丝毫不害怕,甚至还好奇地左顾右盼,均在心中啧啧称奇。
经过沉重森然的大门,则是一大片空地,类似于操练场地。再往里进了第二座石门开始,便是一处长长的封闭的石道,左右两边燃着灯火,却也不甚明亮。鼻尖闻到的是浓浓的潮湿又腐朽的气息,耳朵里听到的是声声恐怖痛苦的嘶吼声,夹杂着鞭打的声音,越往里走越是阴森。
江有义缩了缩脖子,别说,还真有些瘆人。
她犹豫着开口道:“两位好汉,小妹想打听一下,是否进了这死牢的人都要挨打?不过若是像我这般没有什么要招供的人,是不是可以免于一场鞭子?”
谢侍卫好笑道:“我还当你天不怕地不怕,进来了才知道怕了?会不会太晚了?”
范侍卫道:“皇上嘱咐过你是要他亲自过问的,在这牢里好好待着,莫要随意得罪人,便不会有问题。否则,我们也帮不了你。”
范侍卫明显是在安抚她,江有义心生感激,保证道:“多谢范侍卫提醒,我一定乖乖待着绝不添乱。”
三人走近牢房区,这里的用刑声越发清晰,这一声声惨叫简直快要冲破人的耳膜,那声音太过凄厉,江有义听得不免有些面容失色。
谢侍卫大喊一声:“请问王牢头何在?”
不一会儿,一个人影急匆匆跑来,嘴里喊着:“今儿个这左眼皮老是跳,我倒是谁呢?原来是范谢两位大人,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呐,还望恕罪。”
来人是个瘦小的男子,尖嘴猴腮,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着,一看便是个一肚子鬼主意的精明之人。
他嘿嘿笑着走近,向两位大人草草施礼,起来一双眼睛直往江有义身上瞄。
江有义被他看得直发毛,浑身难受。情不自禁地往范侍卫身后躲去。
王牢头这才开口道:“两位大人,怎的今日有空来我这里?”
谢侍卫不耐烦道:“这位不就是我们带来的犯人吗?利索点,带我们去空着的牢房。”
“是,是,两位随小的来。”王牢头点头哈腰,立刻在前方带路。
目前走的这条道路两旁均设置着几块牢房区域,看起来都差不多,此处血腥味甚浓,令人作呕。
那王牢头在一处停下,试探道:“也就这块还有三四间,将她关在此处?”
谢侍卫刚要答应,却见一人被两名士兵拖着,像是扔垃圾一般扔进了此区域的某间空着的牢房,此人已被打得血肉模糊,身后拖着两条长长的血痕。
江有义皱着眉不忍再看,双手紧握,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这死牢,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忽听身旁范侍卫道:“此处不合适,再找一找。”
王牢头眼珠子在江有义身上又转了一圈,忽而眼神一亮,似是有所悟,却又一脸为难地道:“两位大人,近几年世道不太平,大奸大恶之徒趁机作乱,因此你看,这死牢里亦是快满员了。小的思来想去,只有最最里头那区牢房还算清净,只是……”
谢侍卫最看不惯他这人,吞吞吐吐一肚子坏水:“有话快说,皇上那边还等着复命呢!可有单独关押女犯人的?”
“这……谢大人,此处乃是死牢,进来的犯人都是有命无回,况且进这死牢者大多都是男子,像她这般年轻清秀的女子少之又少,哪来什么单独的女囚牢房?”王牢头说话间,眼神又不自觉地盯着江有义,“不过呢,我们这里有个地方只关押了一人,还算合适。”
说罢他在前头带路,三人跟着他又走了许久,这才到了尽头处,那里孤零零设置着一个牢区,六间牢房,江有义远远瞧见那中间一间有一位披头散发虎背熊腰的壮硕身影正躺在一片枯黄的干草上睡觉。
王牢头低声道:“这区就关着一人,剩下都空着,只是那人……是王爷审完关进来的,乃是个穷凶极恶的歹徒,听说合了二三十个王府高手才将他擒住,牢里的兄弟连送饭都有些怕他,都躲得远远的,因此这才将他单独关押在最里头。今日我看劳两位大人亲自押送想必是是皇上授意的重要犯人,不如也将其关押在此处,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江有义发觉此处不仅血腥味淡了,连那惨怖的吼叫声也少了,便立刻道:“此处甚好,两位大人,既然没有别的选择,不如就将我关押在此处,你二人也好尽快向皇上复命。”
范侍卫扫了扫周围的环境,心下了然,也并不多话,示意那王牢头打开最近的牢门,顺手将江有义手上的绳子割断,推她进去。
范侍卫想了想,不放心道:“姑娘在此期间莫要与他人多话,等候皇上的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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