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夜深人静, 岁月静好, 颇有徒手可摘星辰之快意。
却也有祸福相依,患得患失。
明明已经将人紧紧箍在怀里,所有想要的触手可及,偏在这个关头,大将军蓦的想起了彼时的种种不堪。
洞房花烛夜。
他头一回穿那么喜庆的礼服,头一回笑得如此畅快, 推开合欢居的门时, 指尖是发颤的。
他的心上人,不, 他的妻子就端坐于床榻上等他。
他还没来得及与她说马上惊鸿一瞥, 就被她一声怒到极点的“宇文寂”呵断。
“别以为你有几分蛮力打了几场胜仗就功高盖世为所欲为!圣上稀罕你, 我良宵不稀罕!”——这是她的原话。
我良宵不稀罕你。
那一瞬,他所有欢容笑貌全部消褪, 下颚线条崩得极紧, 脸色铁青, 额上青筋暴起,英俊的面庞冷厉得令人生惧, 活似战场上手刃敌军那般。
可她不怕,一丝一毫都没有,甚至回以更难听决绝的话。
“我不知你耍了什么阴毒手段将我哄骗到手, 你这般小人,合该横尸沙场!”
“我且告诉你,你我绝无夫妻可做, 要么和离,要么你死我活!你且看着办!”
那时算得上晴天霹雳了。
什么交杯酒圆房夜。
通通被她搅得稀巴烂。
那是他一生的噩耗。
……
耳边响起女人娇娇软软的声音:“将军,我有点,有点喘不过气来了。”
宇文寂堪堪回神,娇香软玉尚且在怀里,他小心直起身,垂眸瞧着双颊通红的女人,勾人不自知。
这是他一生的美梦。
他起身,拿了架子上的长袍披上,三五下便穿戴整齐,冷漠的瞧着傻坐在软垫上的人,道:“起来,我送你回去。”
良宵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茫然失措极了,木讷的起身跟着男人出门,木讷的回到遥竺院。
直到宇文寂转身离开时,她涣散的眼眸才有了几分焦距,她今夜样样做的贴心细致,将军却是冷漠如初。定是出问题了。
“将军!”良宵大声叫住行至门口的男人。
宇文寂耐住心底躁动,背对着良宵沉声问:“还有何事?”
一阵短暂的静默后,他坚韧挺拔的后背贴上一个软软的身子。
良宵从身后抱住他,双手紧紧环住他精瘦的腰。她没有其他事,就是怕他这么走了。怕他在想她不知道的事。
良宵贴着他的背问:“你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
……
“你,你说话呀?”
宇文寂沉默着,将她的手指一根根的扳开,眼眸幽深,神色晦暗不明。
倒也没什么对不对错不错的。只是忽的清醒了。
“不早了,回去歇下。”他声音比夜色暗沉,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凉意。
良宵却揪住他的衣襟不肯放手,她最不会揣摩人心,察言观色的能力也是极其勉强,不然前世也不会蠢到看不出母亲对她别有企图。因此面对面无表情的将军时,她几乎是完全懵的。
她试探问:“你生气了吗?”
将军神色未变,连眼皮子都没抬。
她想了想,再次试探:“你是不是以为我在哄骗你?”
将军的眸光渐渐黯了下去,眼帘微微往下垂了垂。
良宵心底有了一丝不太确定的猜测,今夜的她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贴心,尤其是看到了将军的伤疤,或许说,她无意间触到他的底线了。那伤疤,一定是将军的痛楚。
虽猜得七八分,可还是不敢轻易开口。毕竟有前车之鉴,簪子落水那回,也是闹了误会的。
要是再说错什么话,怕是要将军更不敢相信她了。
于是,良宵再次从身后抱住一言不发的男人,他不说话,她也不说,只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抱着,任凭他怎么也扳不开。
僵持许久,屋子里的烛火快要燃尽了,良宵也困得半趴在他宽厚的背上,半眯了眼,手上的力道可没有松减半分。
他再不说话,她就耗一夜。
半刻钟后,桌案上的烛火彻底灭了。
宇文寂心里却燃起微弱火光。
他扭头,只瞧得见良宵的发梢,他想了许久,才低声问:“从一而终,至死不渝,知道吗?”
“知道的。”
……
接下来的三四天,良宵都准时准点的去书房给将军大人换药,又亲自去厨房吩咐膳食,乖巧听话,温顺贤淑,将军说什么就是什么。
最为反常的却是,将军好似一夜之间就变得越发疏远了。
这日晚膳。遥竺院。
两人仍是沉默着用膳,席间碗筷碰撞声格外清脆,院子门口挂着的百灵鸟叽叽喳喳的叫唤。
有件事良宵琢磨了许久,膳至一半时,她停箸问:“太后寿宴的贺礼准备好了吗?”
宇文寂淡淡嗯声,而后再无回应。
良宵心里有些不舒服,倒也没多问,继续用膳,只一会子功夫,对面的男人放下筷子,拿了帕子净嘴,她也放下筷子。
大将军音色平平:“近来军务繁忙,你好生歇着,夜里不用过去了。”
她乖乖点头:“好。”
一对一答间,颇有上下属交代事务的意味。
宇文寂走后,良宵也没了用膳的心思,叫人收拾了残羹去。
冬天捧了一沓拜贴进来,“夫人,有几位的牌局邀了您好几回,咱们去不去?”
良宵随口问:“有没有国舅府的?”
“这……”冬天翻找了一下,“没有国舅府的,全是陆二夫人和张夫人的,程夫人也邀您去。”
“推掉 ”她兴致缺缺。
真是求仁不得仁,往常她流连牌局跟各世家夫人交际时,将军事事依她,样样顺遂,现今她想好好照顾将军,却日日挨冷脸子。
莫不是应了那戏剧本子说的,男人都是些贪图新鲜的狗东西,一旦得到了便弃之不顾了?
将军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绝不会这般三心二意。
可她实在猜不透他到底想要做什么。明明就对她存了执念,怎的硬生生推开了?
她想得脑袋都疼了,还是没个所以然。
小满提了鸟笼进来,半哄道:“夫人,您快别愁眉苦脸的了,来瞧瞧这鸟儿可好?”
小鸟儿叫得欢快极了,身子小小的,在笼子里四处扑腾,啄鸟笼,就是不去吃巢里的米。
良宵叹口气,将鸟笼揭开,“瞧瞧,小乖乖也嫌弃我了。”
果然,那百灵鸟一得到自由便扑闪着翅膀想要飞出屋子,哪料还没扑腾两下就啪的掉了下来。
“来啊,”良宵好心将它捧在手心上,“娘亲教你飞,像这样……唉对了,就是这样。”
那小鸟儿也争气,扑腾两下还真飞出了屋子,良宵阴郁了两三天的眉眼终于展开笑意,“唉,真乖,飞吧!”
谁料刚飞到院子,又啪的掉了下来,良宵着急了,赶忙出去将鸟儿拎起来,“唉哟我的乖乖,还真是夸不得你!”
小满和冬天在一旁哭笑不得,冬天想,夫人没了那身坏脾气确是很温婉的女子,又有几分俏皮欢脱,平日里是个极好相处的主子。
七月末了,正是夏日炎热的时候,天上却砸几许雨点下来,越到夜里雨声就越大,雷声滚滚,闪电噼啪。
良宵没教会儿咂飞,反倒被浇湿了上身,那鸟儿被雨浇湿了羽毛可怜兮兮的缩在她手上。
良宵心疼坏了,顾不得自己也要先给鸟儿安顿,冬天忙拦住她,饶是如此,到深夜里,还是不出意外的发起烧来。
小满忙叫小厮去请郎中来,主子体弱,是从娘胎里带出的毛病,平日里活蹦乱跳的还好,一旦凉着发了病,没个五六天怕是好不了。
遥竺院折腾到天亮,除了主子的身子,最紧要的自是去告知大将军。
然而等良宵烧退了清醒过来,头一句却是问:“小乖乖如何了?”
守在一旁的大将军直接黑了一张脸。
冬天有眼力见儿,忙说好着呢,又急忙道:“大将军听到您病了大半夜就过来了呢,奴婢扶您起来瞧瞧。”
听到这话,良宵探出个脑袋,果真瞧见床幔旁的高大男人,神色还是不怎么好,眼睛下乌青乌青的,英俊的面容都都憔悴了,她心虚的缩缩脖子。
昨夜用膳时还听将军说军务繁忙,想来又被她给耽误了。
她心里十分不好受,大眼睛滴溜溜的转,吩咐道:“快去端药来我喝了。”又叫冬天将床幔用勾挂挂好,这才露出将军整个人来。
他站得那么远,反倒让她不好意思叫人过来一些了。
良宵半靠在床榻,笑着道:“将军快去忙吧,我能有什么事呀?好着呢。”
恰此时丫鬟端了药汤来,宇文寂沉声道:“先喝药。”
良宵爽快的接过,药汤是刚熬好的,冒着热气,腾腾上来的还有股浓郁的苦味,光闻着便叫人作呕了。
宇文寂上前几步,拿出半夜里叫人去寻的果脯糖果来,准备等她喝完便递上去。
岂料,良宵稍微吹了几下便一口饮尽了,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握住糖罐的手骤然收紧,背在身后再没动静,脸色僵住。
活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
难怪昨夜丫鬟说遥竺院没有果脯糖果之类。原以为是她身子好,极少生病,却不知这是喝了多少药才能做到如此无动于衷。
偏他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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