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枣生气的回过头。
六郎说不让她来就要赶她,难道她会因为六郎忽然说要跟他去看日出就去看么?六郎想得美!
只是她回头,见着六郎的眼神。
愣了愣。
“那,好吧。”苏枣道。
“明日枣儿你早早来,我就在狗洞外头等你。”
“这次说到,就一定要做到!”
“嗯!只是明日过后,枣儿你就再不要来找我了。”
“说的我想来似的,不来就不来!明个看完日出,我就再也不理你了!”苏枣气呼呼道。
苏枣没有意识到,六郎今夜对她嘱咐代表着什么。
第二天,天蒙蒙亮。
苏枣在狗洞外果然见到了六郎,六郎没换粗布衣服,打扮的跟院子里一样好看,两个人都不说话,闷头往山上去,山上的路走了很多遍了,六郎走的很稳,不再需要苏枣背。
两人走到山上,正好能看到太阳从远方升起。
这还是头一次,苏枣和六郎这么早出门,往日六郎白天总是没空,最早的一次,也是午饭过后,在院子外头很短的距离转悠了一圈。
苏枣看着远方,她不是第一次看日出,每次看都觉得很壮观。
“很美吧?”她侧头问。
其实一直以来,都是苏枣想带六郎看日出。
六郎总是没时间,所以才给了她承诺,承诺一定会有一天,跟她一起看。
终于看到了。
六郎心情有好些么?
“嗯。”六郎点点头。
“六郎你不要不高兴,出来走一走,心情就会好很多的。”苏枣轻声说,村头西边的院子,就像个大笼子,人总被关在里头,自然会难受。
每次见六郎低沉,苏枣就会带六郎出去。
那时候劝六郎钻狗洞也最有效。
就像昨夜明明在生气,可知道六郎不开心,她就说不出拒绝的话,还是想带六郎一起看日出。
光芒一点点将大地洒满,温度上升,驱散掉所有黑暗的部分,每次看,苏枣都觉得自己从其中,得到了一种力量。
就像田里的作物,总要朝着太阳,努力生长。
“枣儿,我……”六郎闭上嘴巴,从怀里掏出一个玉坠,上头是一只小玉牛,很小很小,只有苏枣小指甲盖大,用红绳穿着,小巧玲珑一下子就吸引了苏枣的目光。
“是小牛!”苏枣惊喜道,“这个石头好好看!还弄成了牛的样子!”
苏枣没有见过玉,只在货郎处,见过一些劣质的银簪子,便是货郎都很少来舟山村,她便以为六郎手中的是块精致的石头。
“给你。”六郎将玉坠连同绳子一起放在苏枣手上,跟往年宫中特制的金花生玉葫芦之类赏人的小玩意不同,虽然这只小玉牛很小,但也是六郎特意嘱咐人从镇上找最好的工匠做了带回来的。
“不要。”苏枣摇头,“无功不受禄!”
“我承诺的事情没做到,这个就当赔礼。”
“不要!”苏枣气呼呼道。
一个小玩意就想收买她!没门!还提承诺,哼,骗子!
苏枣心里有气。
“枣儿,你拿着吧……万一以后,你可以卖了买吃的。”大点的东西,六郎怕苏枣藏不住,就弄了这样小的,好藏又好卖,价格也不菲,救急也好。
可六郎没料到苏枣不光属牛,脾气上来了,道理又说不服她,那便要撅牛蹄子踢人,怎么可能还拿他的东西。
“日出看完了,不理你,别跟我说话!”苏枣很干脆,头一昂,往山下走。
六郎忙追过去。
没追几步,旁边的丛林,动了动,苏枣停住脚步,耳朵动了动,她以为是山上的砍柴人,可是砍柴人会跑这么快吗?
跑过来的脚步声有五人,目标似乎是……
苏枣吞了口口水,野兽般的直觉让她忽然转身,向着六郎扑去!
她如同泰山压顶般扑倒了六郎,拉着六郎就地往旁边一滚,六郎闷哼一声,两个小娃滚在一起,往下坡路滚去,正好避开领头一个蒙面人的刀锋,刀锋极利,切断了苏枣头上呆毛若干根。
躲在一旁的枭叔也赶了过来。
见六郎滚到一旁,提刀便迎向了领头的蒙面人,他瞧着双眼皆瞎,其实左眼还能看人,此时瞪开眼,额头青筋暴起,胳膊上的袖子被撑鼓,横刀一劈,砍向蒙面人的脑袋,往下一挥,便将其头颅划落在地,堪称巨力!
此时滚下去的苏枣和六郎撞上树也止住了往下的冲势,苏枣率先站起来,正在拉六郎,耳朵一动,她听见上方有滚动的声音,忙抬头。
一颗大好头颅带着喷涌的血打着旋落下,给她的幼小心灵和眼睛造成了致命伤害。
“啊!”苏枣吓得腿一软,往后瘫坐在地上。
“头,头……头,六郎!头!”苏枣浑身发颤,结巴个不停。
六郎这时候反而比她镇定,见领头蒙面人已经被枭叔解决,后头还有四人,不敢耽搁,拉着苏枣就往下跑。
苏枣就这么被拽起来,跌跌撞撞往山下冲。
六郎一边跑,一边跟苏枣说:“这些人是冲我来的,枣儿,我们分头走,你找个地方躲起来,先别回村!”
苏枣身上发软,还在想刚刚的头,压根没听清楚六郎的话。还在继续念叨,“头,头……”
六郎见状,只得拉着她继续跑。
身后渐渐能听到追上来的脚步声,六郎不敢想枭叔现在怎么样了,心中不禁生出一丝绝望,便止步于此了吗?
从事情发生,云先生便出了村。
他在等,先回来的是云先生,便还有一线生机,可今天,先找到他的是那边的人。
还连累了枣儿……
六郎一边跑,一边手里用劲,死死握了下苏枣的手,握的苏枣“嗷”的一声喊疼回神,这才在苏枣害怕的眼神中,呵道:“枣儿!跟着我会死,我们分头走,山里你熟悉,找个地方躲起来,快!”
苏枣已经被今天的事情搞懵了。
她露出一脸傻乎乎的表情,便是听进去了六郎的话,等六郎拉着她躲在树后将她藏好,松开手往另一边跑去后,苏枣原地脑子一片空白的蹲了会儿,还没彻底回神。
她的后背都是冷汗,腿软的使不上劲,蹲着动也不敢动。
恐惧到极点,五感就更加敏锐。
苏枣听到了刚刚追着他们的人从另一边跑去,是六郎的方向。
这些人是冲六郎来的……
他们要杀了六郎!
要站起来,要站起来!
苏枣发着抖,可是心跳的好快,她的腿动不了。
等那些人追到六郎——
六郎会死!
背不起她的六郎,廋弱的六郎,总是给她好吃东西的六郎……
苏枣扶着树哆嗦着站起来。
地上有好多枯枝,有一根粗壮些,正好她可以握住,像根她梦里挥舞的“木棍”,地上还有有好多石头,又尖锐又硬。
苏枣捡起树干,紧紧握在怀里。
她还是很怕,怕的浑身发抖,可是弯腰捡石头的速度也很快。
握在手上当棍子的树干很坚硬,但并不光滑,苏枣不知道是什么树,上头的毛刺刺的她双手都是伤,带好了所有的“武器”,苏枣就把眼泪憋住,向着六郎离开的方向跑过去。
敏锐的五感,不需要特意捕捉,就可以锁定前方跑动的人。
苏枣从没有在山林间“飞”过,但和六郎家的围墙一样,也不难,苏枣能感到自己越跑越轻盈,踩在树干之间,借力向前,可以跃好远,她马上就要追到前头的人!
可前头的蒙面人停了下来。
苏枣感觉自己的心跳也随之停住。
又是一次借力,苏枣终于看到了前方的动静,一把剑钉在了六郎的腿上,熟悉的少年支起上身,华美的衣袍满是泥泞,只有眼睛还是那么亮,神态平静,无一丝害怕,只有额头的汗与颤抖的嘴唇能显示出少年的疼痛。
少年这样直直看着蒙面人的样子,竟让苏枣想到了一个词。
悲壮。
“六郎!”苏枣忍不住大声喊。
也是这一喊,让少年平静的面容破裂看,几乎是痛苦而不可置信的看向苏枣的方向。
“枣儿……”六郎大呵,那是苏枣从未见过的严厉表情,“快跑,枣儿!”
跑不及了。
在六郎出声的那一刻,高大的蒙面人已经抽出六郎腿上的剑,向着苏枣挥去,六郎痛哼一声,已是满脸的汗水,腿上的痛楚几乎令他意识模糊。
也许是觉得解决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再容易不过,蒙面人并未将苏枣迎上的木棍放在眼里,只等剑锋划过小姑娘的身体,皮开肉绽。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剑锋刺了空,被该是剑下亡魂的小丫头,竟一瞬间躲了过去,朝向他的木棍,更是以一种快到极点的速度,一压一挑,猛然朝着他的肚子打了过去!
“砰!”的一声,木棍到肉。
蒙面人后退半步,捂住肚子,几乎不敢相信这股大力,是一个不到他腰部的小丫头打出来的!
苏枣也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打到了,她没有跟人实战过。
虽然猜到了梦里女人教她的木棍,是用来打人的,但是没想到,竟然真的是打人的,可以打到人。
这让苏枣的勇气稍微大了许多。
等蒙面人恼羞成怒,凶猛十足的追着她打时,苏枣那极为轻盈的身法,让她一次次躲过了蒙面人的剑尖,蒙面人再苏枣又一次躲过后,不禁咬牙骂了一句:“邪门!”
实战经验的不足,让蒙面人很快意识到,面前的小丫头身法虽好,但顾腿就不顾手,顾得上身法,就顾不上棍法。
蒙面人心思电转,干脆虚晃一招剑锋朝着六郎刺去,果然小丫头就慌了,连忙停下,要用棍子去挡,蒙面人抓住机会,立时将木棍削断,在小丫头惊骇的目光中,蒙面人已将她擒住抵在地上,剑锋冷冷的光,恍惚可以看见剑身上苏枣的倒影!
苏枣闭上眼睛,想临到死,原来人心里什么想法都没有。
耳朵能听见风吹过树梢的声音,“沙沙”的很好听。
“住手!别杀她,我将玉玺的下落告诉你。”六郎惨白着脸,吃力的喊道,“她不过是个在我家讨过水喝的小村姑,什么都不知道。”
苏枣睁开眼,扭头看向六郎的方向。
“终于肯说了?”苏枣能听见抓住自己的蒙面人冷哼了一声,抵着自己的手也松了很多。
老齐头,为什么自古都是“英雄救美”为何没有“美人救英雄”的故事?
这,这……女子柔弱。
痴了!
枣儿,你又发痴!
好不甘心啊。
不甘啃噬着苏枣的内心,她似乎总是只能这样看着。
无数熟悉的面孔在脑海里闪现,密密麻麻的站在一起,那一年,她想去河边,爹追上来,她挣扎了很久,成年男人的力气,她挣不开。
可已经过了两年,她还是挣不开吗?
是真的挣不开,还是她怕,怕尝试了,还是挣不开。
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河里的气泡渐渐消失,想象着老齐头被带走,看着六郎为了她低下高昂的头。
她总是吃好多,所以力气也越来越大。
她早就比爹的饭量还大了!
见蒙面人被六郎吸引了注意力,苏枣默默伸出手,将怀里的石头拿了几颗在手心,然后……用尽浑身的力气,沉下一口气,猛然撑地而起,在蒙面人惊骇的目光中踢打挣开了他的手,转身便向蒙面人露在外头的眼睛砸石子。
牛屎比石子难扔,硬度不够。
石子好扔,又准又疼。
“啊!”惨叫声响起,石子嵌的又快又狠,苏枣不敢看蒙面人血肉模糊的双眼,她拿起地上只剩下半截的木棍,重重的敲在了蒙面人腿上……
蒙面人终于倒下。
苏枣忽然发现自己的心跳没那么快了,她甚至能平静的走到六郎身边,看六郎的伤口。
“六郎,怎么办,很疼吗?”苏枣对六郎腿上流血的伤口束手无策。
六郎双眼发晕,他能看清苏枣是怎么打蒙面人,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摸了摸苏枣脏乎乎的小脸,“枣儿别怕。”
苏枣便哭了,哭的稀里哗啦的。
“怎么办六郎,那个人不动了,是不是死了?我是不是杀人了?”苏枣哭的委屈极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会不会被抓去坐牢?”
“没有,没死。”六郎的声音很稳。
“真的吗?”
“真的。”
“我们现在怎么办呢……六郎你的腿怎么办呢,”苏枣想捂住流血的伤口,可是血还是不断流出来。“六郎,我好怕。”
六郎忽得满心心酸。
如果他没有来过这个村子,没有见过枣儿,没有听过枣儿说过舟山村的家长里短,也许他永远也不会体会苏枣的委屈。
可枣儿这一哭,他是这样感同身受。
往日宫中先生们常说“哀民生之多艰”。
六郎不解其意。
如今却渐渐明白。
哪怕出身皇家,他也未体会过多少亲情温暖,只能在夜里,怀念着母妃温暖的指尖,皇兄带笑的面容,父皇一生求仙问药,可如今奸佞满朝,也未有长生,东山陵前,不过一坡黄土。
如今皇兄已去。
他也自身难保。
六郎自小就重承诺。
先前知道性命危在旦夕,他才毁诺,可他心里也是极难过的。
在枣儿的哭声中,六郎迷迷糊糊的想,自己或许要死了。
以后,枣儿饿了,谁给枣儿吃东西呢?
这个村子这么穷,枣儿饭量大,总是吃不饱。
国不兴,家何存?
今日老齐头被带走,也许有一天,枣儿也会死在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
如今,想这些也没用……
六郎睁大眼睛,眼睛花了,他便仔细辨认苏枣的模样。
阳光很大,暖洋洋的,六郎忽然意识到,原来枣儿长的没那么黑。
事实上,苏枣早已不是两年前的黑丫头,肤色虽没有云氏白皙,却也默默改变了很多,健康的肤色像金色的麦子,只有脖子露出些白,就连粗短的脖子,也不明显。
往常,六郎和苏枣时常见面,还没有察觉。
最近见得少,以至于六郎今日才发现。
两年前他遇到枣儿的时候,说枣儿难看不为过,只有一双眼睛灵动。现在的枣儿,虽谈不上好看,但也算得上清秀了。
童年的苏枣留给六郎最后的印象。
就是这样清秀的模样,不好看不难看,但就是看也看不够,牢牢记在心里。
“枣儿,你回村里去吧,别管我了。”
记牢了苏枣的模样,六郎喃喃一句,便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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