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瞅见个前凸后翘的,宋大娃没安耐住,吹了声口哨。临近一瞥,发现是宋柳,兴致全没了。
“哟,舍得回来了?”宋大娃觑着她怀里的红糖,“还知道带东西?”
他伸手就拿,被宋柳轻巧避开。
宋柳不耐烦道:“大队长家的。”
没说是送礼,就是大队长让她捎带了。
也是,一个穷丫头,哪来的能耐买红糖。宋大娃吐了口唾沫,死皮赖脸嬉笑着说:“我吃两口解解馋。没事,他看不出来。”
这句话就是真不要脸了。
一分一厘能买多少东西,这时候人人心里有杆秤。手一掂,份量就出来了。
他伸手,宋柳再次避开。
宋大娃黑着脸看她。
还别说,同一个屋檐下十几年,他是第一次认真打量她。
乍一看,竟然有些不认识了。
印象里那个成天吸溜鼻涕,脏兮兮的女娃子,不见了。
头发清理过,少见的干净蓬松。原来厚厚的、遮着眼的齐刘海,扒拉成了七三分,露出大脑门。齐腰的大长辫分做两股,用草绳系了,垂在胸前……胸还挺大。
“小娘儿们长大了,知道收拾自己,勾男人了。”宋大娃调笑道。
宋柳看着他眼里的色气,想到书里原主后来的遭遇,心中呸了声。
“好狗不挡道。”
宋大娃平日从不正眼看她,如今纡尊降贵,主动搭话,她竟然给脸不要脸。他一咬牙,嘴里的草连根断了。
宋大娃咀嚼了两下,侧过身:“中,长能耐了。”
路宽着哩,他非得挡前头。现在装模作样侧身,指不定憋着什么坏。
可宋柳不能绕,一绕就落了气势。
她直冲冲地往前走。
果然,刚一靠近,宋大娃胳膊肘就朝她胸口撞过来。宋柳脚下一动,避开了,手里的红糖却晃悠得老高,嘭地一声,砸到了宋大娃的下颌。
他痛哼一声,下巴红了。
“你他娘的……”
“红糖不是故意的。” 宋柳垂着脸,生怕憋不住笑。
红糖不是故意的,她是故意的。
宋柳一个丫头片子,宋来福或者是钱招娣,打就打了。宋大娃没名没分的,敢动手,就是他的错。更何况她要去大队长家,宋大娃一肚子的火,只能往自己心里憋。
宋大娃捂着下巴,狠声道:“你等着,看晚上咋收拾你。”
宋柳想回一声我好怕啊,又觉得没意思。
宋大娃拈轻怕重,东蹿西跳的,惯会偷奸耍滑。一个大男人,工分都没原主挣得多。
但他聪明啊,所有的分寸和懂事,都用在宋来福面前。一口一口宋爹,比二娃这个亲生的儿子都叫得亲。宋来福指着他养老,也总说一家人,随他。
父慈子孝,挺好的。
等再过几年,大包干,分产到户。宋家庄家家户户吃饱饭,穿新衣,盖砖瓦房,独宋老二家,土胚房里一起喝西北风,整整齐齐。
——
宋柳敲了门,才想起没这个讲究。
村里人串门子,要么是直接推门进,要么是扯嗓子问一声“在不”。
“谁啊,进来说话。”
大队长媳妇盛爱兰叫了声。
宋柳进去,见一家子媳妇们在灶火间忙,男人们坐在院子里。她把钱给了宋土根,又叫了声婶子,把红糖和水果糖递给盛爱兰。
盛爱兰哪里敢接?
十里八乡的,就是最尊贵的亲戚,也才春节上门拜年时,包上半斤红糖或者白砂糖当礼物。这一袋子,约莫二两了。
非亲非故非节时,拿了心里虚啊。
“我攒了些野鸡的鸡蛋,以前想攒个陪嫁。这会儿大难不死,就跟开了窍似的,觉得人活着吧,得先活在当下。攒的东西就拿去换了。”宋柳硬塞给她,“谢队长叔的救命恩,婶子您别推让了。”
盛爱兰不得已收下了,转身拿了个茶缸,倒了一杯红糖水给她:“说得对!你呀,没人疼,就得自个儿爱惜着。我瞅着你精气神大好了,跟以前换了个人似的,不过就该这样。”
“你姚婆不是个好的,这回倒是办了个人事。”盛爱兰拉住她的手,将杨向东的情况说了一遍,“大家伙儿不放心,特地去打听的。这门亲事啊,不赖。以后你嫁过去,也是享福的。”
二儿媳妇在一旁插嘴道:“钱招娣咋突然好心?”
“还不是为了给她带来的儿子说亲?”
盛爱兰看着宋柳,叹了口气:“她打发你出去,一是能落个好名声,二是你也得给家里腾地不是?”
“不过咱只看对你是好事,这就中了。过日子啊,各有各的难处,谁都不容易。你嫁了以后,有能力,就孝顺他俩个;要是艰难呢,就只孝顺你爹。”
盛爱兰的话,几乎代表了全村人的观点,也说明了一件事:钱招娣用这门亲事,抹去了过往对宋柳的狠毒和伤害。日后,宋柳对她,就不能太过刻薄。
宋柳此前有预料,但真正听到,心里还是难过,为原主、为这样的亲情而悲哀。
临走前,盛爱兰又道:“别怪婶子话多。你跟那个九分队的刘强,千万别往来了。”
宋柳点头,分辨说:“我娘跟他家是远方亲戚,我长大了才知道,就去探望了几次,不妨被人误传了。那筐子鸡蛋,也是他家照顾我,才给的。既然惹闲话,又要嫁人了,以后断了来往吧。”
这话现扯的。但她不怕。有人去问,刘强家也只会顺着她的话说。
“我明儿个就跟村里说,谁再乱嚼舌头,误了你的亲事,我撕烂她的嘴!”盛爱兰一拍大腿,“再过七天,人就来接亲了。这些天你别下地,在家歇着。谁要说你,让她来找我。”
宋柳感激地点头。
她来的主要任务,算是完成了。
回去时,她先进了宋大伯家的门。
红糖收了,张春花便死拽着,留她吃饭:“你家烟囱没冒烟,回去也吃不着。你才遭了大罪,不能饿着。”
如今粮食总是不够吃,农闲时,吃两餐也是有的。但才分了粮食,钱招娣不做饭,就是刻意针对她了。
肚子饿着,宋柳没心情较劲,干脆应了下来。
要说张春花,是真勤快。带着两个儿媳妇一个闺女,五个孙子孙女,下了工就去地里挖野菜,树上薅榆钱,山里找蘑菇……总是能找着些吃的。他家一年四季,一日三餐,几乎没断过炊。
就是吧,她的厨艺……没什么厨艺可言。
“晚上也没啥吃的,就想煮个玉米糁,再做几个玉米饼,凉拌个菠菜,咋样?”
宋柳点头。见大锅正烧着水,是要等水开了搅玉米面的,就把玉米饼的活接了过来。
这时的玉米饼,是不舍得用油的,更不用说糖了。就是把玉米面和一和,捏成一个个圆饼,往热锅边上贴,等熟了就拿出来吃。辣嗓子不说,还总容易糊了。
张春花去自留地里摘菠菜,宋柳就从大锅里舀了点温水,掏出牛奶糖,掰断了半个放进去,再把化开的糖水跟玉米面混合。搅匀以后,一勺勺摊在锅边上。
奶糖的奶跟糖,都是货真价实,用足了料的。即便用了半个,也能闻出奶香和甜味。一加热,喷香喷香的味道四散开来,勾得人发馋。
宋柳默默咽了口水,将饼子翻了个身。露出的一面金灿灿、黄澄澄,热气跟香气齐齐铺面而来。颜色好看,味更好闻。
等到另一面也煎好了,她便拿出来,放在碗里,接着做下一个。
张春花菠菜洗好,回来切呢,闻见味儿吓了一跳。
她家的玉米饼,啥时候能这么好闻?
“大娘,菠菜先别切。用开水焯下,我来调味。”
平日菠菜不过水,直接切了,放点盐就行。
张春花觉着奇怪,但看着玉米饼,也没反对,麻溜儿地丢进玉米糁锅里。宋柳没来得及阻止,便等微微煮过后,就捞了出来,趁热细切了,装在碗里。倒一点点醋,再滴一滴香油,撒上盐,将捣碎的几颗花生粒撒进去,就算是成了。
鲜艳艳的绿,搭着略带着粉的红,芝麻油的香……超级低配版本的果仁菠菜,但已经足够诱人了。
吃饭时,谁也没顾上讲话,不多时,连菜带玉米饼就吃得干净。几个小的抢着舔菜碗。
宋大伯则剔着牙:“他娘,闺女的手艺,你也学学。哪怕学上一分,咱也知足。”
几个小的在一旁起哄。
张春花哼了声:“你们能吃这一顿,还是托了我的福。”
怕惹了钱招娣的眼,再加上原主的性子使然,以前原主从没上门过。
小闺女宋红红十七岁,正是相看的年纪。一直偷偷瞥宋柳,几次张口又闭上。
她跟原主没什么交情,宋柳也就当没看见,笑着看一家子斗嘴。等差不多了,将跟盛爱兰的对话,跟张春华说了。
娃娃亲的事,是宋柳娘难产时,跟张春华说的。她交代给钱招娣,却遭来一顿骂,说她多管闲事。
原主听见,就偷偷惦记上了。
张春花好心办坏事,听宋柳解决了,松了口气:“好。该咋说,我都晓得了。”
宋柳踩着月光回隔壁。
为了省煤油钱,轻易是不点灯的。一片黑洞洞的。
宋柳推了院门进去,堂屋的门,却是推不开,里面拴上了。
她敲门又叫了几声,钱招娣骂骂咧咧地:“叫魂哩!成天不干活,吃闲饭的,不知道累,还搅得人睡不成!”
宋柳没应声。倒是西间的窗户开了,宋二娃幸灾乐祸:“丑八怪,娘说了,叫你睡灶火间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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