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出嫁(1)

    “你个倒霉孩子,哪有大好日子,触自个儿霉头的?”张春花呸呸两声,“童言无忌,大风刮去。

    她做了月事带,薄薄的两层老土布,中间的部分填了东西。

    宋柳摸着显得粗糙的布,问:“里头是啥?”

    “灶火灰啊。你以前不知道?也是,钱招娣肯定不教你这些,可怜了大闺女啊……”

    宋柳:……

    宋柳浑身写满了抗拒:“我想要卫生巾。”

    那次在县城,她咋就忘了买呢?

    “说啥胡话哩。就是那些个知青啊,又是用棉花又是用卫生纸的。可棉花贵,卫生纸纸少啊,还得花钱,最后可多都用咱的老法子。”

    宋柳一愣,想起来了……卫生巾是在八十年代,才从国外传进来。国内起步,也是在那之后的事了。

    她手脚发凉,捂着小肚子,龇牙咧嘴地想,为啥没能穿成个男的?!!

    “闺女都是从家里发嫁的。不过你这个样子,甭回去受气了,干脆上午就窝在红红床上。等接亲的人快到村口,你再回去。”

    虽说嫁娶是大事,可不时不节的,大家该上工的上工。都等着下工了,男方接,女方送的,一点也不耽搁农活。

    张春花还特地烧了壶热水,又张罗拿红糖。还是宋柳当时送来的,平日里娃娃馋了,就手指蘸点尝尝,还剩下一大半。

    宋柳连说不用,让宋红红去隔壁,趁着宋来福一行在屋里头吃饭,将她藏起来的拿了过来。当初给自己留了二两,每天一杯红糖水,也就剩了个底儿。她一气倒了,弄了满满一大碗,给张春花、宋红红分出了半碗:“尝尝的。”

    “临到老了,倒沾了你的光。”

    家里没啥好东西,就是有,人也多,吃不到张春花嘴里。

    宋红红则没客气,三两口喝了:“这有啥,妈你等我嫁人了,给你多弄点。”

    “你当糖票是那么轻易得的?”张春花嘿了声,“闺女家家的,别把嫁人挂嘴边。你到时真去了婆家,也别总想着往家里捞东西,惹婆婆不开心。”

    “我孝顺我妈,咋地了?”宋红红有些不耐烦。

    “你这闺女,别打岔!”张春花瞪了她一眼,又叮嘱宋柳。

    “成了亲,就是一家人了,得好好经营。男人嘛,只要不犯大错,就多忍让着些。要真受了委屈,指望不上大宝二宝,你还有这边的堂兄哩,给你出气!钱招娣喜欢占便宜,隔了座山,到底没以前方便了。她要让你往家里头扒拉啥,不想理,就不理。有啥事,大娘一家给你撑腰。”

    女孩子出嫁前,当娘的总有一堆话交代。可怜宋柳一出生就没了娘,跟没人管的野草似的,一眨眼到这么大了。

    张春花想到宋柳她娘,眼里头泛起泪花。

    “你娘别看是逃.荒来的,不爱吭声,可她会写字会读书。估摸以前家底啊,厚着哩。公婆一碗红薯稀饭救了她,她就嫁到家里头,任劳任怨,拉扯起三间房子,也算了报了宋家的恩了。可惜没能看到今天,没享到闺女的福啊。”

    张春花翻出一块包袱,关了门窗,一副很神秘的样子:“那时我添了你二堂兄,不知咋地,娃身上好多红疙瘩,痒得他黑天白地的苦。你娘就给了我一块布,给他做襁褓。还别说,红疙瘩没了,娃不哭了。后来还她,她没要。你拿着,就当是个念想。”

    宋柳明了,估摸着二堂兄对原来布料上的什么东西过敏。

    那布像是织锦,摸起来柔软又光滑。上面用五色线绣着一对鸳鸯,交颈缠绵。织的人工夫很好,一堆鸳鸯栩栩如生。几乎可以它们身上的绒毛。缎面很平,几乎看也不出针脚来。

    过了这么些年,绣线的颜色竟然没掉,料子保存得好好的。

    宋柳认真看过,心里勾勒出一个富家千金的形象。她重递回去:“既然她……娘给了你,大娘就收着。家里添小孩啥的,也能用上。”

    “那可不中。”张春花忙摆手,“都是地主老财家的东西,现在哪敢拿出来用?我都是偷偷藏着,想着有一天给到你手上。”

    看样子,倒是当做传家宝一样的物什了。

    宋红红也是头一次见,拿在手里摸了两把,感叹说:“摸上去真舒服。”她转了念头,看宋柳,“不能叫外头人见,那做成小衣,穿在里头不就行了!咱俩一人做两件,咋样?”

    宋柳愕然。

    “死丫头片子,就你能!啥话都敢说,啥都敢做是吧?”

    张春花一把拽过来,塞宋柳怀里,“你就是拿过去,也藏好了,别给谁瞅见。”

    其实有些为难宋柳了。

    东西是好的,可放在这会儿,就是个不定时的祸害。但好歹是原主亲娘的东西,宋柳也不好撇开,便点了头,收在了她的小包袱里:就是用藤蔓做的一个小筐子,里头放着给杨向北炮制好的药包,上面是一件衣裳,里头裹着她自己做的内衣内裤。

    宋柳将那块料子放在最下头,上面垫了厚厚一层干了的玉米叶子,才将药包和衣裳重又放了进去。

    其他人都去上工了,屋里头静得很。

    宋柳拾掇好了,又抱着腰爬回床上,迷迷瞪瞪地睡着了。

    杨子村在山里头,进出要翻山。平日里都是人挑着担子,真遇上啥,用板车拉,那也得份外小心。

    所幸一切从简,宋柳这边也没啥东西,也没个媒人招呼——原来的媒人是刘强指使的,后来刘强避宋柳还来不及,就叫人别馋和,因此,杨向东一个人来宋家庄迎亲,也没人说啥。

    原本杨俊生也要来的。迎亲多大的事啊,男方咋能没小伙子跟着壮势。偏临到跟前,苏暖暖找了个借口,硬将杨俊生喊了回去。

    杨向东穿了一身绿军装,个高腿长,脊背也挺得直,显得板正极了。下颌紧绷着,透着股锋利。鼻子高挺,脸部轮廓分明,很是硬朗。周身隐约有股迫人的气势,教人不敢过于接近。

    一群看热闹的媳妇孩子站在宋家外头,往里头偷看,小声议论着。

    “俊得哩!来福家闺女有福气了啊!”

    “说是个当兵的,家里条件好着哩。”

    “可不,我还当钱招娣给说了个啥人家,这么瞅着真中。”

    “这么俊又能干的,估摸着就他一家了。宋柳这女娃以后有福气了啊。”

    也有嫉妒的,张口说酸话:

    “往后的事,可说不好。战场上可没少牺牲,没听说哪哪儿都是烈士了么,说不定……嘿。”

    “且说呢。再者人要真好,咋可能看上宋柳?别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的。”

    “宋柳一出生,就将娘克死了。那男人也不怕她命硬 ……”

    “呸!”张春花拉着宋红红,站在人群后头。又急又气又后怕,要是传到宋柳婆家的耳朵里,宋柳可咋过日子啊。

    她指着对方鼻子骂,“杨二家的,就你一张嘴是不?广播里头咋说的,要学习新思想,破除旧思想,你搁这儿说的话,是不是想要宣传封建……”

    杨二家的忙捂住她的嘴,讪笑着说:“我就是开个玩笑,热闹热闹呗。婶子可别再说了,等下新郎听见了,就不好了。”

    张春花哼了声,见周边说酸话的声音听不见了,才算罢了。

    按说侄女出嫁,她也该跟到男方家坐席的。

    可宋柳这一场婚事,没个媒人,又摊上个后娘,就一个字,乱,啥都没个章程。

    一众亲邻,宋来福家一个也没请。大家伙儿来了,也没人出来说个热闹吉祥的话来,连碗水没招待,容着人都在外头挤着看热闹。

    张春花下了工,家都没回,是想看看有啥能帮着张罗的。

    堂屋里,宋来福稳稳地坐在凳子上,摆足了大爷的模样,等着杨向东巴结。结果人站得笔直,扫视了一圈,问:“宋柳呢?”

    宋来福心里不喜,但屋外头一堆人瞅着,不好发作,就拿眼皮去看一旁的钱招娣。

    钱招娣更不高兴啊。她给贱蹄子说定时,还想着对方人咋赖,不说缺胳膊少腿了,满脸疙瘩长得歪歪斜斜也中啊,可咋就能是这样一个人呢?!

    这么俊的人,她咋没说给娘家?好几个侄女啥的,都该嫁人了哩!

    “贱……”

    杨向东眼风一扫,钱招娣一个哆嗦,把蹄子俩字咽下去了。

    “她多大个人了,成天在外头疯跑,一点闺女的样子都没得,谁知道又去哪个野……家里去了!”

    一旁的宋大娃跟二娃使了个眼色,宋二娃嘿嘿笑起来,流里流气地:“姐夫,她不想嫁你,躲起来啦!”

    杨向东几步踱到他跟前,压低了嗓音问:“你说什么?”

    宋二娃像是被人扼住脖颈,嘎地一声收了笑,被口水呛得直咳嗽。

    杨向东躲过他的口水,目光一一扫过屋里的宋来福,钱招娣身上,又与宋大娃对视了一眼。

    他们看起来也都很意外,不会是他们藏的。

    那么人呢?

    话声传到外头,人群顿时沸沸扬扬。

    “咋地回事,那闺女跑了?别是不想嫁,躲起来了吧?”

    “青天白日的,能躲哪儿去,别胡说!”

    “嗨,你们忘了,刘洼村的那谁来着……”

    杨向东耳朵灵,听得皱眉。

    如果不想嫁,依着她的性子,也会说明白了,不会闹今天的一出。

    而张春花则觉得浑身酸软。

    这闺女,别不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宋红红扯扯她的衣袖,叫了声“娘”。

    “咋了,你知道?”张春花问。

    宋红红摇头。她不知道,但是她有解决的法子啊。一想到那个场景,她就从心里头觉得暖洋洋的,舒服极了:“人都来了,总不能空着手回去是不?你看,她躲起来了,不愿意嫁,那……”

    “哎!”张春花拍了拍头,打断了宋红红。

    “娘,咋地了?”

    “我知道她在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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