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血脉

小说:逆世者 作者:七茭白
    次日傍晚, 他们终于抵达了通衢城, 和先行的五百兵马汇合。这里是西境最大的一个贸易城,陆水畅通, 跑马到江城只有七日路程。容钰的翎字军先于他们到达此地, 在城外扎营等了十来天, 几乎是眨眼功夫就吸引了大批商贩来此摆摊做生意。等容钰等人到达,只见得军营已经成了个人声鼎沸的小市场,连凉茶棚子都扎起来了。通衢城临着条江, 沿江两岸河鲜丰盛, 五娘见此十分欣喜, 便张罗着买了两条肥硕的新鲜黑鱼想做顿大餐。她把两条活蹦乱跳的大鱼开了膛正洗着, 容钰突然跑了过来, 拿着一丛野桑椹问:“五姐姐要做什么?”

    五娘说:“这是黑花鱼,渔民说这种鱼肉特别紧实,而且味道鲜。做个鱼汤尝尝。”

    容钰对鱼没有兴趣,却把手里桑椹枝递到五娘嘴边:“吃不吃?后头有一片桑椹林!我们要去摘桑椹,你去不去?”

    五娘抬手就把容钰手中的桑椹枝夺了下来, 说:“光吃这个,一会儿都不吃饭了,殿下先别忙着玩, 等吃完饭歇一歇再去。”

    容钰匆忙答应了一声, 说:“那我找安平临渊去。”

    五娘一点头,容钰就风一样跑远了。五娘便继续将黑鱼剁掉头尾,挑出大刺, 做了个鱼肉汤。她觉得鱼头鱼骨扔掉可惜,便又单独熬了一锅,煮出鱼胶来作鱼冻。挑鱼刺是个细致活,她认真干了好久才挑干净,等全忙完出帐篷喊人吃饭,却见几个人全不见了。她莫名其妙地绕着主帐找了一圈,才想起容钰刚才说要去摘桑椹,便跑到营地后桑椹林里找。

    林子里满地斑斓,是成熟的桑椹积年累月地落在地上,把土和落叶都染紫了。这一片林子生得十分丰茂,近些的桑椹都已经被人摘干净,五娘便召唤了几声,往林子里面走。没走几步就见一双人环抱的大树,枝繁叶茂地,一嘟噜一嘟噜结满了紫色果实,容钰临渊等人全在树上,吃得满嘴乌青。

    五娘顿时鼻子气歪,冲过去仰着头吼:“不是说饭前不准吃吗?你们光吃这个,鱼汤喝不喝了?”

    几个人都呵呵傻笑,安平忙俯身讨好地伸出手要拉她:“你也上来,来尝尝,桑椹很甜。”

    五娘“呸”了一声,却不让他拉,自己原地卷了裤脚脱鞋袜,恨恨道:“你们别叫我抓着!”

    她说完就抱着大树开始往上攀爬。动作一拱一拱像只大青蛙,但是十分敏捷。容钰想不到五娘也会爬树,连忙哇哇大叫着往高处逃跑,孟章腿虽然瘸了,手臂却十分有力,抓着头顶粗枝一拽一撑,也跟着攀了上去,临渊和安平紧跟其后。他们爬到最高,再也无路可逃,就一起挤到一根粗枝上大笑。五娘十分生气,腿上夹着树干,手腾出来摘了许多桑椹往四个人身上扔。几个人立刻回击,以四打一,把五娘打得全身都是桑椹汁。有一颗桑椹碰巧扔到了五娘嘴里,她便嚼了嚼说:“确实甜。”

    容钰说:“好吃吧?可惜只有这两天能吃 ,马上咱们就又要走拉!”

    五娘说:“哼,我会做桑椹酱,还会拿桑椹汁酵酒,还可以熏成桑椹干吃,我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孟章一听桑椹酒眼睛就亮了,问:“桑椹还能蒸酒?”

    五娘说:“葡萄能,大麦也能,为什么桑椹就不能?”

    安平立刻开始摘桑椹往怀里塞:“那咱们就多摘点带走吧!”

    五娘说:“哼,你们四个打我一个,还想让我给你们做好吃的吃?哪有这种好事!”

    四个人连忙换了副谄媚的面孔,在粗树枝上给五娘让出地方来,叫她坐得舒舒服服,还给她摘枝头最大最紫的桑椹吃。那树枝虽然粗壮,却也被五个人压得半弯,五娘坐了一会儿觉得不踏实,一伸手攀住了头顶粗枝道:“我得换个地方,不能和你们一起摔。”

    她猛地一起身,树枝顿时上下摆动,险些把几个人甩下去。容钰立刻大叫,慌忙也起身攀住了头顶树枝,却发现上头抓着,脚下踩着十分稳固,顿时坏心大起,自己抓牢了,便开始上上下下地乱跳,把临渊安平和孟章晃得惊慌失措。

    他们玩闹了一会儿,就一起高高地站在树上看风景,只见得远处江色如练,一直隐没到天尽头。近处码头上全是停泊的货船,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安平出神地看了一会儿,感叹道:“好热闹啊。老爷子进去过吗?”

    孟章答:“去过。里头更热闹。天南地北,什么都有。大猫二狗小时候学骑射,找不到能叫他俩骑的马,我就曾专门跑到这里,买了两匹蛮族的混血种战马,马肩比人还高,性子野得像喷火龙。那里头有一条街全是食坊,厨子都是做完当街就卖,我还买过夷人的烤五毒,大蝎子看着吓人,吃起来还不错,咯嘣脆。”

    容钰惊了一惊,忙问:“还有夷人敢过来?”

    孟章不以为然:“当然有,这是个中立贸易城啊。打仗归打仗,生意归生意。这个城没有主家,城主是几大商家轮着当,和咱们八家主议政一样,这边城里也有个家主议政的规矩,出了事一起商量。现在来做生意的夷人也多了,我听说这几年议政时也叫了夷人。”

    容钰很不高兴,闷闷地说:“原来有这么多城都不效忠了……九邦少了一邦,还算什么帝国?”

    孟章笑了笑,摸摸容钰脑袋说:“这不是正打着呢吗?殿下去江城,只要能保下一城,就是给九邦争了一寸土地。”

    容钰点点头,不说话了。

    他们在树上又玩了一会儿,五娘便指挥几个人挑汁水饱满,色泽紫黑的桑椹摘回去酿酒。好果子都长在不易采摘的地方,孟章容钰和五娘摘了几个就放弃了,坐在树上看安平和临渊攀枝头干活。他俩身手好动作又利落,唰唰唰一会儿就摘了一大堆,由临渊拿衣服兜着送了回来。大桑树枝叶繁茂,越往高处树枝越软,临渊勾着膝盖倒吊在半空,送完桑椹就抓着根细树杈借力,衔了根沉甸甸的树枝,小心翼翼地倒垂在容钰身前。

    他两手都占着,只把嘴里桑椹枝往容钰手中送,容钰便接了过来,见得上头桑椹个个都比指头大,紫珠鼓涨,仿佛一颗颗琉璃小珠子。容钰十分高兴,问:“给我的?”

    临渊“嗯”了一声,一躬身又翻了上去,只扔下一句话说:“这个最好。”

    容钰心中乱跳,慌忙往左右看了看,见孟章和五娘都没往这边看,便悄悄把桑椹枝贴在嘴巴上,红着脸吃掉了这个吻。

    当天晚上,他们一直忙活到半夜,把蒸出的桑椹汁装进坛子,埋在了那棵桑椹树下。孟章说酒酿三年是最好的,可大家都等不得三年,相约一年后就一起来取,还坐在这棵树上喝酒。

    这一夜睡得晚了,第二日容钰起床就觉得身沉胸闷,有受寒的迹象。秋日早晨十分寒凉,他用过早膳也还是没精神,哼哼唧唧地对临渊说:“我冷。”

    临渊说:“喝点热水。”

    他出去拿了水壶来,给容钰倒了满满一盅热水,放到桌子上。容钰拿下巴点了点,不怀好意地说:“放到我跟前来。”

    临渊便伸手把那杯水推到了容钰面前。岂料他刚一俯身,容钰突然暴起,手臂一挥,一个冰凉的东西唰地滑过他咽喉。

    临渊大惊,噔噔噔连退三步,才看清容钰手里拿的是截削好的萝卜条。寻常武者要近身和他搏击都很难,更别提是容钰这种半吊子了,他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被人一击封喉,顿时五雷轰顶,瞪着容钰说不出话来。

    容钰哈哈大笑,看着临渊那副见了鬼的模样,心中得意之情难以尽述,使劲拍桌子大吼:“你已经死了!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日日练习这个封喉的杀招,虽然把招式都练得纯熟,却没正经和人对战过。今日不过是一时兴起想和临渊练手,却没想到这记杀招恐怖如斯,居然能把一位高阶武者斩杀在萝卜条下。他兴奋激动得不行,握着萝卜条扬长而去,出了帐篷就去找其他武者对决。

    清晨的营地十分热闹,众人都在帐篷前升火堆准备早膳,容钰远远地见到孟章正站坐火堆前吃烤地瓜,就把萝卜条藏袖子里,慢悠悠走了过去。

    孟章见他过来,举了举手里的烤地瓜,问:“吃不吃?给你烤一个。”

    容钰摇摇头。他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在孟章身旁往火堆里看了看,接着一声大喝,拿萝卜条猛地往孟章颈间划去。这一招突袭十分利落,而且动作圆滑,几无破绽。他本以为又能斩杀一位大将,岂料孟章皱眉一侧身,轻轻巧巧就避开了他的攻击,回手就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骂:“胡闹。”

    容钰十分气馁,握着萝卜条转身就走。孟章是战场老将,经验丰富,能躲开也不奇怪。容钰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把挑战的难度下调了一级,不动声色地往五娘身边凑。他本意要攻人不备,岂料五娘十分敏锐,还没等他接近,就转脸瞅了过来,问:“贼眉鼠眼地干什么?”

    人一旦有了防备,他这招就施展不出了。容钰非常失望,只得另寻目标。他在营地里转悠了一个上午,见着武者就凑过去练一练手,可惜很多人对他都十分谨慎,小部分没防备的,却又轻松避开了他的攻击。他十分不甘心,远远地见安平正在营地后面刷马,就打叠起精神,冲过去一声大喝,划过安平喉头。

    他这一招出手慢了,手下一滞,便知道攻击落空。可安平却十分配合,立刻痛苦地向后连退三步,捂着自己脖子翻身倒地,咔咔咔地作吐血状,演得十分逼真。

    容钰气得要命,上前怒踢了安平一脚:“不准装!”

    安平哈哈一笑,翻身坐起:“殿下这一招已经练得很不错了,有模有样的。”

    容钰非常沮丧,问:“为什么你们都能躲开?我哪里做得不好?”

    安平笑道:“殿下的杀意都写在眼睛里啊。你一来,我看眼神就知道你要拿萝卜条捅我。”

    容钰十分惊喜,忙问:“哎?我已经有杀气了吗?凶不凶?”

    他一边问,一边又摆出了蓄招的姿态,眼神十分凌厉。安平忍不住哈哈大笑,揉了揉容钰肩膀道:“凶,十分凶。”

    他抓着容钰的手臂,帮助他调整姿态,摆出个非常冷酷帅气的动作,边给他讲解:“所谓杀气,就是武者在动手前身体的准备。凡是要出招,肌肉必然要先蓄力,腿上重心也要找好,像你这样的新手,动手前姿势都提前摆出来了,是瞒不住人的。”

    他讲解完,就让容钰坐在自己面前。两人相距三尺有余,面对面静静坐着,没一会儿容钰就感到一阵不安,彻骨的寒意像水一样,悄悄漫上他脊背。对面的安平神色悠闲,双手搭在膝盖上,轻轻敲着节拍,像是在宴席上欣赏歌舞,可那副无害的模样却一下子让他汗毛倒立,头皮发麻,仿佛无形中被锐利的刺刀逼住了喉咙。

    两人对视了短短一瞬,安平突然歪了歪头。

    危机一下子就消散了。寒意蓦然退却,像一次悄无声息的退潮。容钰立时便长吸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全身紧绷,几乎僵成了一块石头。

    “殿下感觉到了吗?”安平挪到容钰身旁,抬手拍了拍他后背,“这就是武者的杀气。”

    “刚才我已经蓄力在手,随时都可以杀掉你。殿下看不出来,但是却能靠身体感觉到危险。别人也一样。当你准备出招,你的身体在说话。”

    容钰想了想,问:“那要怎么才能掩饰杀气呢?”

    安平说:“有两种方法。一种,就像我一样,在一瞬间就完成蓄力到动手的过程,让对手来不及反应。等对方意识到危险,已经被我杀了;第二种,就像临渊大人一样,殿下没发现大家都不爱往临渊跟前凑吗?因为他随时随地都在准备杀人,已经无所谓掩饰了,只有动手不动手的区别。”

    容钰第一次听人说临渊危险,怔了怔问:“临渊有杀气?我怎么感觉不出来?”

    安平苦笑道:“我不知道。殿下没发现就你一个人乐意亲近他吗?我虽然很尊敬临渊大人,也不怕和他交锋,可也不敢勾肩搭背地接触太多。他的杀意太丰沛了,到了那个程度,有时候杀不杀人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一般来讲,越是不会武功的人,对这种杀气应该越敏感,殿下明明应该很怕他才对。”

    容钰又高兴又害羞,说:“我不怕,我知道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杀我。”

    安平点点头,没觉出异样,继续道:“像殿下这样的新手,这两种方法都做不到,又不想让别人察觉自己的心思,就得想别的法子掩饰,比如这样。”

    他说着,装模作样地摆出了一个喝茶的姿势,样子十分雍容:“殿下平时总穿大袖外袍,就把刀藏护腕里。端茶的时候,手要这样,眼睛要低着看茶杯。”

    “调整茶杯的角度,让茶汤照出对手的影子。这样用一根手指转着茶盅,其他手指都藏袖子里,把刀悄悄移出来藏在手心。”

    “心里什么都不要想,也不要考虑别人是不是会看到,凝神数自己的呼吸,等把刀拿好了,就使劲一挥。”

    他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教容钰掩饰,又当靶子让容钰对着练。两人一直练到晚上,容钰才把这套功夫练得纯熟,安平就大力赞扬:“好好好!殿下这一招,就叫攻其不备,能瞒住寻常武者了。”

    容钰问:“那高阶武者,像你或者孟章那样的呢?”

    安平低头想了想,说:“很难。就算闭着眼睛,殿下手臂一抬,我也能轻松闪避。除非这样。”

    他站在容钰身后,躬身扶着容钰肩膀,摆出了个在耳边说话的姿势:“当我心中不防备,同时脖子坦露,距离又这样近的时候,殿下才有可能得手。”

    容钰十分气馁,抱怨道:“敌人也不可能这样和我说话啊!那我还练它有什么用?”

    安平怕他放弃,连忙拼命鼓励,道:“殿下刚开始练,就能在这个距离上刺杀高阶武者,已经十分了不起了!我们可以慢慢练,以后会越来越厉害!”

    容钰将信将疑,想了想道:“不对。今天早晨,我明明用这招把临渊制住了!他可一点都没让着我!”

    安平立刻道:“不可能。殿下是怎么出招的?”

    容钰忙把招式重新给安平演练一遍:“我让他给我倒水,他离我这么远,我一挥手,就划到他喉咙上了,他还特别惊讶呢。”

    安平明白了,叹口气道:“殿下,以后不要拿临渊大人寻开心了。”

    “他的路子,和我们是不一样的。寻常武者,都是假设这世上全是善意,平时无需警惕,只要在敌人面前多加提防即可;”

    “临渊大人出身死士,他是面对着世上全部的恶意,时刻都在戒备,只在特定的人面前不设防。”

    “他信任你,所以才会让你偷袭成功。其实不用偷袭,你就是光明正大拿刀捅他心脏,他都不一定能反应过来抵挡。这种信任对他来说是非常珍贵的,平时那么累,只有在你面前,他才能放下地方歇一歇。如果殿下总是利用这一点开玩笑,很快他就连这个唯一的歇息地都没有了。”

    容钰怔了怔,心里突然软得一塌糊涂,低声说:“我知道了。”

    安平点点头,见容钰没有轻忽的意思,便放心下来,又叮嘱:“这种事,都是旁观者清,临渊大人自己不一定知道,殿下也不要和他提。有时候点破了他再多琢磨几天,说不定反而更紧张了。”

    容钰点点头,郑重道:“我不说。”

    他们又练了一会儿,直到日头西沉,天边渐渐有了雨意才回去休息。容钰累得够呛,进了帐篷就往床上一扑,说什么都不起来了。他懒懒地在床上打着滚,一边看临渊给他摆桌子布置晚膳,心中觉得十分幸福,就拍床沿道:“你过来,陪我坐一会儿。”

    临渊十分警惕,先把床边搭的手巾拿过来围在自己脖子上,才慢慢过去坐了下来。容钰忍不住吃吃发笑,支起上半身向他保证:“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偷袭你了。”

    他再三保证,临渊才把脖子上的手巾取了下来,容钰忍不住又笑,凑过去在他喉结上舔了舔。

    临渊不是很喜欢,但是也没反对,偏过头任由容钰像只小狗一样舔他。

    容钰自得其乐地玩了一会儿,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临渊已经崩溃了一天,依旧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能让容钰突袭得逞,别着头冷冷道:“我最近太懈怠了。”

    容钰忍不住又笑,便拿了糖哄他,找话题分他的心:“今日安平又教了我新招式。”

    他坐床上演练了一遍,临渊见他练得很娴熟,就要他换真刀和自己过招。容钰拿萝卜逞逞威风还可以,换上真家伙手就开始抖,说什么也不敢往临渊脖子上招呼。两人在床上大眼瞪小眼地对峙了半天,临渊只得又围上手巾护住脖子,容钰才敢真正出招。他有心在临渊面前展示,夹着刀片一挥手臂,只见得青芒凛凛,直射临渊喉间。

    刀光甫至,临渊微一含胸,容钰手底就落空了,他不等刀势变老,立刻偏着刀锋平削,改斩临渊肩膀。这一刀本来已经偏了,可容钰好胜心切,一咬牙使出了浑身力气,硬是把刀锋推到了临渊面前。

    一道圆润的青弧在空中带起风声。临渊微一侧身,几根发丝应声而断。

    容钰猛地收刀。

    他“嘿”地笑了一下,一吐气,胸口猛然间掠过一阵滚烫,像是全身的血在霎时间全都倒涌进心口。容钰眼前一黑,那深藏在血液中的,让人几欲失控的痛苦翻涌起来了,灵潮滔天,霎时间将他吞没。

    “当啷”一声,容钰手中的刀掉在了地上。

    一切声音,图像都迅速远去。他的心脏疯狂地鼓动起来,律动越来越急躁,每一下都像是大捶重凿进他心口。他的身体掠过了一阵又一阵可怕的痉挛,全身的骨节都爆出声响,肌肉拼命收紧,又在下一刻竭力舒张。他整个人都在一寸一寸地改变,血液逆流,在身体里凝固成银白色的寒冰。

    容钰张大嘴,发出了一阵嘶哑的叫喊。他被一种冰冷,清亮的寒意贯穿了。头顶轰隆一响,霎时间天地透彻,灵潮涌入。江河湖海同时咆哮着翻起滔天巨浪,百川归一,浩瀚无垠。天地间尽是滚滚浪涛,而他以肉体为器皿,将之尽数容纳。无数的痛苦,绝望,疯狂和力量都奔涌而入,冰棱一样闪亮锐利的东西挤挤挨挨拥堵在血液里,一会儿顺流而下,一会儿堆积成山。在这巨大的失控和恐惧里容钰突然明白了一切,他颤动嘴唇,发出了一声呻.吟:“刀……”

    临渊惊慌失措,把容钰抱在怀里,拼命地摇晃:“殿下!殿下!”

    容钰低声喃喃:“刀……”

    他五指伸张,在身旁乱抓着,想要摸到一把刀。临渊明白了他的意思,慌忙把一把匕首塞进他手里:“这里有。你要——”

    他只说了半句话,声音突然戛然而止,凝在了半空。

    血肉撕裂。鲜血狂涌。生命与力量在禁锢中找到了突破点,刹那间一拥而出。

    临渊不可置信,缓缓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容钰将那把刀插进了他的心窝。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轰隆一声,漫天爆裂。

    临渊倒了下去。

    狂风骤起,帐内一豆火光闪动了几下,渐渐熄了。

    黑暗中,两个灵魂的律动彼此呼应,渐渐合二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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