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了。
江城地牢。
几支火把挂在墙上, 照得牢房里明亮如白昼。尸体拖下去了, 可到处都是飞溅的鲜血,味道久久难散。狱卒们往屋里接连倒了好几桶凉水, 想要冲掉血腥, 结果却搞得牢房里一片汪洋血海。
“嘭!”
一个带着血的拳头猛地捶进安平的胸膛, 打得他身子一歪。他的手脚都被重新拷住,疼痛火一样蔓延,他却连蜷曲身体都做不到, 只得咬牙忍下了这一击。
“操。”打人的狱卒收回拳头来, “呸”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说:“这家伙骨头比铁还硬。”
另一位狱卒拿大刷子刷着墙壁, 畏怯地瞥了安平一眼, 说:“要打打肚子,别留下痕迹。”
打人的狱卒又“呸”了一口,对着安平怒吼:“我还怕什么痕迹?老子今晚上揍死你!大半夜的你杀人,叫不叫老子睡觉,啊?”
他说着, “砰”地一声,又一拳狠狠捶进安平小腹。这一拳打得狠了,安平呼吸一窒, 过了半天才徐徐吐出口气来, 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刷墙的狱卒“嘿”地笑了一声,说:“他看你哩。你看他眼神。”
一句话撩得狱卒怒火冲天, “啪啪”左右开弓,猛扇了安平好几个耳光。他打得正性起,突然听得外头接连三道铁门哗啦啦发出闷响,有人开门而入。这地牢防护甚密,能进来的都是自己人,两个狱卒也没有上心,只随便喊了一嗓子,问:“谁啊?”
来人没有回答。他脚步很轻,速度却极快,仿佛只是一眨眼间就进了牢房,见到狱卒毒打安平。他没出声,身形一个挪移便站在了狱卒身后,安平只来得及“哎”了一声,两个狱卒便头颅迸裂,齐齐飞了出去。
安平有些恼怒,质问:“干什么下这么重的手?”
临渊皱眉不答,拿着钥匙三下两下开了安平身上镣铐,低声道:“快走,主宅二楼。”
安平见着临渊一身是血,知道必是经了一场恶战,忙问:“殿下怎么样?受伤了吗?五娘呢?”
临渊很有些快乐,答:“他气坏了。五娘和他在一起。”
安平心急如焚,当下再不多言,大步迈出牢房。临渊紧跟其后,却在地道尽头的牢房前顿住了脚步。这间小屋子比别处布置得要舒适些,里头有桌有椅,还点着盏油灯。屋内两男一女,男人都是武者装扮,皆已拔剑出鞘,含气凝神,摆出了戒备的姿态,把女子护在身后。那女人半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只能见到她发顶攒珠,梳了根又粗又长的发辫,辫梢系了许多银铃,随着呼吸发出一阵悦耳的叮当声。西境有孕中显怀的习俗,凡女子有孕,必穿一件前短后长的小褂露出肚皮。临渊见那女子小腹微凸,猛然间竟然一下子就明白,心里想:她肚子里有一个小孩。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临渊脚步一顿,便将手里的一大把钥匙扔了进去,随即追赶上安平,没再回头。
满城混乱。
远处一片火光,传来隐隐的喊杀声。两人在巷中急奔,沿途见到了无数家主和小姐公子们,在武者的保护下慌张逃窜。他们都是受邀参加了宴会的贵人,却没想到亲眼目睹了一场血腥屠杀,眼下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又怕遇见陈少钧的侍卫,只得在主城中四处躲藏,胡乱拍着陌生人的家门。黑暗中两人疾行至主宅大厅,堂中人群已散,只余满地狼藉。临渊看也不看一眼,直奔二楼,安平一眼看到却怔了怔,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明堂空旷,地上横七竖八的都是尸体。整个大堂的地面都被血泼洒了,血迹未干,印出了无数纷乱的血红脚印。有一些尸首明显是被利器所伤,死状还算体面,可更多的尸首却留下了令人心惊胆战的伤口,像是曾经被野兽疯狂撕扯。
他不知道得是什么样的人,才会使用如此可怕的杀人方法。古语讲武者的刀中能读出真意,如果仅仅只看尸身,他一定会认为杀人者有个扭曲残暴的灵魂。
安平慢慢把手按在腰间刀柄上,看着临渊的背影,眼神渐渐变得凝重。
他跟着临渊上了二楼,进门便见翎殿下刚刚沐浴过,披着湿淋淋的头发,暴躁地满屋乱走。听见声响他转过身来,见到安平鼻青脸肿的模样便是一怔,怒问:“有人打你了?”
安平一呆,这才觉出疼来,忙道:“皮肉伤而已。”
容钰暴跳如雷,指着门外大吼:“去把他杀掉!”
安平看了临渊一眼,说:“人已经死了。”
容钰更加愤怒,拍着桌子吼:“那就去把他碎尸万段!还有那个陈少钧,把尸体给我挂到城门上,叫人都看看,敢碰我的人,是什么后果!”
安平苦笑着,轻声安抚:“这些先不急,城中已乱,陈少钧的亲卫还在城中,殿下要赶紧让城主派兵,先把这些人控制住。”
容钰冷冷道:“原初鹤已经派人去了。”
安平连忙提醒:“殿下,翎字军不在身边,现在我们三人都在这里,只消把屋子一围,便是个瓮中捉鳖之势。鸡蛋不能都放一个篮子里,我们要过去一个人,一方面打探情况,一方面也是要防着江城,叫他们心有顾虑,不敢对殿下做手脚。”
他这安排极为周到,容钰立刻明白,一挥手对临渊道:“你去。谁再敢对你不敬,你就杀掉他!”
临渊一点头,转身便走。安平便守住了门口,轻声说:“殿下做事,也太鲁莽了些。陈少钧是陈氏次子,西境隆字军统领,更是隆王殿下的左右手,连皇帝陛下想要诛杀,都得权衡三分,这一下子,简直没法收场。”
容钰寒声道:“当时没想这么多,我太生气了。”
安平叹了口气,上前倒了杯水递到容钰手边,说:“那现在好好想想,不要生气。”
容钰一口把杯子喝干,皱眉道:“想不出来,走一步算一步吧。”
他们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内室门帘一掀,五娘别别扭扭地走了出来。她刚刚沐浴过,换了件极之华丽的裙子,轻纱繁复层叠,在身后拖出云朵一样的裙摆。这样华丽的衣裙都是典礼才穿,两人一见便怔了怔,身后侍女连忙解释,惶恐道:“一时找不到衣裙……只有秋夫人留下这几件……”
五娘轻理了理裙摆,忐忑不安地问安平:“怎么样?不可以穿吗?”
安平放柔了声音,说:“当然可以,你要喜欢,等明天天亮,再叫裁缝来给你做几件。”
五娘露出了一丝喜色,说:“不用不用,这件就很好看。”
她说着,边拿大布巾给容钰擦头发,红着眼睛说:“安平你就是太好欺负了,杀掉陈少钧有什么错?他要不杀,现在就是咱们死!你脾气好,我可忍不了,隆王的人没一个好东西,下回我再碰上,见一个杀一个!”
她边说边咬牙切齿地发狠,把容钰脑袋揉得像一蓬乱草。收拾完容钰她又招招手,问安平:“伤哪里了?你也到里头去洗洗。”
安平摇摇头,一挥手示意侍者全都出去,他自己也跟着退了出去,站在门口若无其事地说:“殿下歇一会儿吧,我在外面守夜,若有动静也不必理会,不会有人进来。”
他反手带上了门,“锵”地一声长剑出鞘,插在容钰房门口。
一点流光至剑锋闪过,迅速消失在安平手中。杀意弥漫,四位武者已成包围之势,站在了他的身后。
空气凝滞了小小一瞬。
“希望你们理解。”
安平没有回身。他的一只手还搭在门把上,半低着头静静说:“在这种时候带刀来拜见翎王,我只能认为你们有不臣之心。”
黑暗里忽地跳起两点光,沿着剑锋急剧滑落。光芒一闪即逝,武士们只来得及看见剑尖微滞,在坚硬的青石地面上划开了一道裂痕。紧接着一片光点组成的弧面哗地铺展,将四个人罩进剑影中。
风声劲起,四柄弯刀同时劈落,想要斩断安平的剑势,可剑芒无声无息地翻转,他们所有人都走空了。
鲜血一滴一滴,缓缓沿着剑芒跌落,在地面上积起小小一滩血泊。
“当当当当——”
四柄弯刀同时落地。
鲜血狂涌。四个人捂着肩膀,齐齐向后退了一步。他们彼此对看着,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安平这时候才缓缓开口,问:“有什么事?”
没有人回答。武者们都被他那一剑的气势震住了。他们四人的伤全在一个位置,贴着要害,堪堪只差一丝。他们都是精研刀术的行家,知道想造成这样的伤口需得何等精妙的控制和平衡。已经不需要再打下去了,眼前这个人,拥有凌驾一切的强大力量。
武者们生出了退意,捂着自己的伤口慢慢后退,安平便把长剑一收,重新插在了容钰的房门前。
一点流光稍纵即逝,迅速黯淡了下来。
安平面色不变,抱胸靠在了墙上。
这一剑,他已竭尽全力。
江城局势不稳,必然有人要趁乱起势。他一个人是打不过这么多武者的,想要护住翎王,只能靠震慑。
他以一剑之威,吓退了这四个人,背后的主使再想生事,便得暗自掂量一番。武者行事讲究大道光明,不屑于以众敌寡打车轮战,那主使者为着声名考虑,也不能再派人来。只要撑过这几天,等孟章带着翎字军到了,他们就真正安全了。
“啪,啪,啪。”
楼下大厅,突然有人轻轻鼓掌。安平向下一瞥,但见一个男子身披半甲,坦露着胸膛,悠然走了进来。他留着抹小胡子,说话时嘴角微撇,带着浓浓的嘲讽神气:“真是好精妙的剑法,金封武者,果然名不虚传。”
他说着,扶着栏杆缓步上楼,站在楼梯口抚肩施了个礼:“我叫江星北,天生是个小人。”
话音刚落,只听得外头一阵乱响,顷刻间便涌入数百人,挤满了楼下大厅。
安平眉心微皱,直身握住了剑柄。
江星北微微一笑,摆了个“请”的姿势:“大人剑术再高妙,和这么多人打,累也累死了。您是想和他们先打一阵,还是现在请翎王和我走?”
安平没有回答。巨大的愤怒席卷了他,让他胸膛中热血涌动,几欲喷薄而出。先是在他面前□□他保护的女人,现在又要他把自己的主公送上,没有哪个武者能忍受这样一次又一次的羞辱,安平咬紧了牙关,感到战意沸腾,烈火一样焚烧着他的百骸九窍。
武者的尊严和荣耀,不容他这样屈辱地低头。
他握紧了剑。那剑锋白亮如练,在掌中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
狭窄的走道最多只能供三人并肩而行,若是两面夹击,便是六个。楼下没有高阶武者,对付一次六人的冲击,只需拔剑挥一个完美的“之”字型。干脆利落,无人能脱逃。
可是,可是。
他以一战百,耗尽体力,谁来保护他的五娘和殿下?
紧握着剑柄的手又慢慢松开了。安平急吸了一口气,忍下了所有屈辱,低声问:“你要带殿下去哪里?”
江星北嘴角微撇,冷笑了一声。
那声音满含轻蔑和嘲弄,叫安平瞬间暴怒起来。握着剑柄的手松了又紧,安平咬牙切齿,冷冷道:“你以为我不会杀你吗?”
江星北像是听到了什么恭维的话,抚肩一低头,撇嘴笑道:“我说过,我是个小人。”
“小人都是怕死的。来之前我已经放了大笔赏格,今日我若被人杀掉——”
他说着,敲了敲楼梯栏杆,扬起声音问:“你们会把翎王怎么样?”
大厅里霎时欢声雷动,众人拔出了刀剑胡乱拍击,大吼:“斩首示众!”
“大卸八块!!”
“扔河里喂鱼!”
“倒吊挂树上!”
众人越喊越不像话,喧闹间突然轰隆一响,安平身后房门猛地被拉开 ,只听得容钰咬牙切齿,狠狠道:“安平,和他打!”
大厅里瞬时安静,人们好奇地抬头望了过来。但见那站在房门口的少年一身丝衣,头发简单挽在一起,戴着顶小小金冠,衬得肌肤如珠如玉。他气坏了,横眉怒目,脸庞通红,像个活的瓷娃娃。话本故事里提到帝国皇子,总是要讲他们穿金挂银,腰缠宝玉,如今见着真身才明白,原来真的有人,非得金玉才能相配。
大家只这么一怔愣,便有人脱口而出,大吼:“拉窑子里强.奸!”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骂出了各种污言秽语,听得容钰一阵恶心。他自打一出娘胎,就是被人众星拱月,恭恭敬敬捧着长大的,何尝受过如此羞辱?当下气得全身发抖,脑袋一热,刷地拔出小刀,直向江星北扑去。
这一下猝不及防,安平全神贯注戒备敌人,哪想到容钰会自投罗网?登时大惊失色,仓促间伸手一拉,却只碰到了容钰的衣角,眼睁睁看着江星北展臂一伸就扭住了容钰肩膀,轻轻巧巧夺了小刀,笑道:“抓到啦。”
他说着,边带容钰迅速后退,众人立刻蜂拥而上,把两人护在了中心。
安平慌忙跟上,剑尖一抖,还不待出招,就见江星北手臂一收,勒得容钰变了脸色。他一路卡脖子拖着容钰下楼,这姿势本就极易使人窒息,手上若再没个深浅,只怕人到了楼下,已经是个死翎王了。安平立时吓出了一身冷汗,收了剑大吼:“你放手!”
江星北在楼下抬起头来,得意地对安平一挤眼睛。只是他笑容还未来得及收,楼上突然冲出来一个华衣女子,端了个大盆兜头就是一倒,破口大骂:“没逼卖屁股的狗杂种,放开我殿下!”
那盆里开水沸腾,立时把楼下烫翻一大片。紧接着便是黑影一闪,那女子竟然翻了栏杆,直接从二楼跳下。她手里拿了把小刀,进到人群中就乱挥乱砍,一边嘴里滔滔不绝地谩骂 。她穿着华丽的衣裙,看样子是个高贵的世家闺秀,可她掏裆捅眼,行动之粗野,却像个辣手的教坊婊.子。众人一时难以招架,登时闹做一团。正至混乱处,突然听得门口有人敲出了一声惊天巨响,一个老人怒喝:“都给我住手!”
那声音不大,可众人一听却仿佛被点了七寸,行动一滞,顿时齐齐矮了一截。待那老人坐着肩舆由侍者抬入大厅,大部分人已经贴墙准备开溜,只有江星北还保持着镇定,拔出匕首压到了容钰脖子上,低头道:“城主。”
侍者们小心翼翼地倾身,把肩舆放在了大厅正中。那座椅中的老人瘦削得仿佛一副骨架,神色淡漠,手指一抬,哑声说:“放开翎王。”
江星北急了,手上更紧了几分,大吼:“他杀了陈少钧!那是陈氏少主!隆王的屯兵就在四荒城,等消息传过去,江城就是倾城之祸!城主不趁现在制住他,难道要等他拍屁股跑了,留着江城承担隆王的怒火吗!”
原城主不为所动,淡淡问:“那你想如何?”
江星北狠狠道:“皇帝无能,纵容隆王杀我兄弟,深仇大恨无以为报,我要以翎王为献,投靠西境钟氏,联合外夷青羽,为城主复仇!”
“或者!”
他语调一转,咬牙切齿道:“我绑了翎王,亲自送到隆王面前请罪,从此江城归于隆王麾下,叫他们兄弟俩算账去,反正江城不能毁在我手里!”
此言一出,容钰立即呜呜挣扎起来。江星北手下一松,容钰便腾出了嘴,大吼:“你胡说!”
原城主看了容钰一眼,点点头道:“计划还算周详,但你知道吗?刚才翎王的御影卫,一直和我在一起。”
“什么?”
江星北一惊,抬头看了一眼安平问:“这个不是他的御影卫吗?”
原城主面无表情,看着江星北没有回答。
若是翎王的御影卫在外面……
如果刚才带着翎王出了这间屋子,只怕现在城主已经死在御影卫刀下了。
江星北面色剧变,顿时愣住了。
原城主叹了口气:“你想辖制翎王,却连他身边有几个人都没搞清楚吗?这是你学到的第一课。永远不要轻视你的对手,尤其是那些,天生就比你高贵的人。”
“现在,统领大人,请你放开翎王,跪下表示驯服吧。”
江星北脖子一梗,还不等说话,原城主就看出来了,寒声道:“你要我替你跪吗?”
此言一出,江星北立刻放开容钰,砰地就跪了下去。他梗着脖子不肯开口,容钰却顾不得这些,一得了自由就冲到原城主面前,急急道:“你们不能投靠我大哥!”
此话一出,他就知道自己露了行迹,慌忙稳住了,清清嗓子摆出了一副矜贵面孔,冷冷对江星北道:“奉陛下旨意,以九邦全境守护的名义行使权柄,孤赦你无罪。此前,此后,永生,永世,你荣耀无损,过错永远不会再被护火人追查。”
这是非常正式的赦恩令,此言一出,便是以帝王的权柄立誓。原城主见他郑重其事,很有几分掌权者的样子,脸上神色不由软了软,抚肩低声说:“江城谢过殿下。”
容钰非常紧张,转过头面对了原城主,沉声道:“江城原氏,孤以全境守护的名义,呼召你们效忠。”
原城主哑然失笑,说:“效忠殿下?凭什么?”
容钰冷冷道:“凭江城两难。投靠青羽,是为叛国,效忠隆王,是为违心。大军压境,江城难以立足,只有效忠于孤,才能保你们两全。”
原城主淡淡道:“多谢殿下好意。江城自有打算,不劳殿下费心。”
他面无表情,说完便示意侍者抬起肩舆要离开,容钰看不透他在想什么,急得立刻露出本相,对他大吼:“刚才当着陈少钧的面,你说过都听我的!”
原城主神色骤然冷厉,转过脸来,盯着容钰慢慢开口:“陈将军不过带了百余侍卫,就能杀我少主,逼得我江城低头臣服,殿下可知为什么?”
“因为他身后,有隆王殿下的三十万大军。”
“老夫不是怕他一个陈少钧,是怕那三十万大军毁疆灭城,杀我子民。可殿下一刀之快,我的儿子,就白死了。”
他说着,慢慢转过脸去,不再看容钰:“您还不到上桌的时候,回去再学几年吧。”
他话里话外全是轻视,听得容钰勃然大怒,冷冷道:“隆王杀了你儿子,你不去报仇,却把帐算到我头上,是什么道理?你擅自委屈求全,问过你子民的意思吗?不是人人都能被委屈!隆王境下税苛役繁,你问问你子民,乐不乐意被隆王统治!”
他话音刚落,大厅角落里突然爆发出一声大吼:“不乐意!”
此言一出,大厅中众人立即响应,齐声道:“不乐意!不乐意!不乐意!”
原城主微怔了怔,立即就听出不对来,四下里一看,指着当头喊得最响的男子道:“你们不是我江城兵将。”
他在江城积威甚重,那男子一被指就慌了,趴地颤声道:“小人……小人……小人南巷杀猪的。”
原城主明白了,瞥了江星北一眼,冷哼道:“你朋友不少啊。”
江星北立时惶恐,连忙解释:“兵将都去搜城了,一时找不到人手……”
原城主不辨喜怒,淡淡地一挥手,转头问那人:“你们为何不乐意?”
那人镇定了些,叩首答:“听说隆王每下一城,就要把那城中没有马鞭长的小娃娃全杀死,然后放纵兵将,遍淫城中女子,叫她们怀上隆字军的种。小人的独生女儿才洗三,小人……小人实在不乐意!”
他说完再拜,众人连忙跟着应和,大厅中顿时乱做一团。原城主便把手掌一翻,压下了喧哗,淡淡道:“都是些坊间传说,算不得数。仅靠几句流言蜚语,你们就要去和隆王拼命吗?”
众人同仇气忾,大声齐道:“是!小人愿为家主守城!”
“好!”原城主霍然而起,“江城一退再退,如今我也不乐意了!”
大厅中立时寂静。众人都见惯了老人虚弱冷淡,病怏怏陷在肩舆中的样子,却没想到当他发怒,竟如武者一般,有着山崩海裂般的威严和力量。大家都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听着老人一字一顿,沉声道:“刚才我在外面对兵将说过的话,现在再对你们说一遍。”
“江城,绝不再屈服!”
“不管是翎王,隆王,还是九邦的皇帝,想叫我们低头,就来用血洗!”
这声音铿锵有力,在大厅中激起了阵阵回荡。厅中众人热血沸腾,立刻齐声回应:“愿为家主守城!愿为家主守城!愿为家主守城!”
像是干柴里点起了一把烈火,或者油锅里倒进了一杯冷水。群情激愤,每个人的眼里都跃荡着火焰和决心。在这样热烈的气氛中容钰悚然而惊,立刻意识到若是对帝国宣战,自己就成了最好的人质。
他心中狂跳,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让自己低头?是否也需要用血洗?用他的人,的血,来洗?
“翎殿下。”
老人慢慢坐回了肩舆中,又回复了冷淡的模样。他没有回头,却像已经知晓了容钰的恐惧,缓缓开口道:“您若想走,原氏不会阻拦。”
“这是我个人的一点感谢。谢谢你,替我儿子报了仇。”
容钰大松了一口气,一时说不出话来。原城主便又转向江星北,冷冷道:“统领大人帮手这么多,就替我分忧吧。从今天起,你负责保护翎殿下,直到他离开为止。”
江星北还跪在地上未起,立时道:“我拒绝!”
原城主冷冷道:“由不得你拒绝,这是城主的命令。”
江星北加重了语气重复:“我拒绝!”
原城主面无表情,一挥手示意侍者们带他离开,容钰非常不满,也跟着大吼:“你叫他保护我?他刚才想杀我!”
原城主微微回过了头。他垂下眼睛,摊开五指看着自己的手,瘦削的脸上突然爬满了疲惫与悲伤,轻声说:“整个江城,若说还有人能叫我托付,那也只是他了。”
容钰和江星北一起怔住了。足足过了好半天,江星北才反应过来,对着原城主的背影继续大吼:“我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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