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途马车旅行中解脱出来的夏洛蒂, 站在自己宅邸前放下了行李箱。她将手里的那本法语小说搁在箱子的提手边,趁着阳光好好棣伸了个懒腰。
女孩子揉弄着自己的双肩,舒活着全身的筋骨。尽管菲利克斯给她挑的是最好的车厢,但这样几乎不停歇的赶路,加上并不如现代的交通条件,她整个人都软了。
屋前花圃里的小铃兰已经打了苞, 可爱的白色范着些许淡青, 在风里来回地招摇。
后知后觉的夏洛蒂这才开始环顾四周。她看见家中的梧桐已经抽出新叶,到处都是浅浅嫩嫩的绿意。
离开柏林时它们还是一片寂静, 而现在, 春天终于降临。
心情突然变好的女孩子在扫到脚边的木箱时, 不由地又生出些无可奈何。
以后、再也、不要、这样、苛待、自己
休息好一会后的夏洛蒂, 颤巍巍地提起行李箱, 哆嗦着挪着寸步, 一点一点地艰难前行。
进了屋,终于可以好好歇息的她,在女仆递上茶水的那一刻,终于有体会到某种与“劫后余生”共同的感受。
现在,某位小姐只想钻进自己温暖又柔软的被窝里,三天都不要下地。
但当她终于看到大厅里正坐着的那位优雅绅士时, 顿时一阵背寒,所以的疲惫瞬间抽离肢体。
“爸、爸爸向您, 嗯, 问安”
紧张到舌头打结, 夏洛蒂只感觉自己的心跳到嗓子眼,话都说不利索。
卡洛斯平静地扫了眼女儿,扬唇就是一个疏离的假笑。他慢悠悠地整理着自己的袖口,缄默不语。
夏洛蒂只觉得春日的气息即刻消退。父亲就像是乐谱上标注了重力记号的低音,一点一寸地在凝固着空气。
难道是暴露了吗
这个想法让夏洛蒂倒吸一口凉气,忐忑着像是在走那段最颠簸的旅途。
“爸爸,你不是出远门了吗嗯,工作、结束了”
“谁知道呢亲爱的夏洛蒂,你希望从我这听到什么答案”
只得干干陪笑的夏洛蒂,在这尴尬的氛围里完全弱气了。
“说吧,亲爱的,你又去哪撒野啦”
“撒野那哪敢呀我就出去溜了一圈。”
“溜一圈需要带行李箱”
“我去和范妮交换了几天少女的心事。”
“少女的心事我也才从门德尔松家刚回来呢,夏洛蒂,为什么我没有碰到你呢”
“我”
卡洛斯被这蹩脚的理由逗笑了,但他的笑声不带一丝愉悦的情绪。
沉思片刻,他为女儿编好了理由,便继续道“要说自己和范妮出去走了一圈,很遗憾错开了没有碰上我,还是去参加什么别的女孩子的秘密交流会了,嗯”
父亲上扬的尾音令夏洛蒂瞬间放弃了挣扎,她一闭眼,老老实实大声承认错误。
“对不起,爸爸。我出门去了,去了趟巴黎”
看着眼前紧张不已的女儿,卡洛斯沉默着叹了口气。
夏洛蒂长大了。
她不再像从前一样,矮小得刚刚只够抱住自己的大腿。她随性又自我,却也愿意接受所有来自父母的期望,只是偶尔野性难驯。
不是野性难驯,是他们做父母的亏欠了她一些东西。
卡洛斯此刻为自己和妻子曾经因女儿过于早熟听话,而安心去经营个人事业的行为感到抱歉。
夏洛蒂自从来到柏林后,几乎像是长在别人家的孩子一样。她在门德尔松家学习,和小门德尔松们一起长大,愿意为了某个人忘记有那么大的勇气。
她才十四岁,从柏林到巴黎,一个人
衣袖下藏着卡洛斯颤抖的手。上帝知道,他这几天等女儿回来有多心焦。
“孩子,我很抱歉你可以和小门德尔松们成为非常要好的朋友,我和你妈妈并不反对,相反,我们很乐意看你品尝友情的甜蜜”
指责的话说不出口,卡洛斯撑着头,尽量温和着自己说话的语气。
“但现在,我很怀疑如此放任你的行为是否正确你是一个德沃克林,一个让勒诺,不是门德尔松的附庸对不起,我用了这个词尽管我知道,它一定不准确。
因为我无法理解,毕竟你才十四岁,你还没有成年,不是一个女孩子你怎么能、这么有勇气
这份友情是否份量过重,而你是否无形中过界了呢一个总是会左右你判断的朋友,总是会让你打破规则的朋友夏洛蒂,我很担心。你是一个贵族淑女,但你的行为真的不够贵族
想想你的行为,真的必要吗还是说少了你,那位先生连自己的路都找不到了么”
女孩子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真的无从反驳。
她也不想反驳,毕竟当她踏足巴黎见到他的那一刻,她就自己判断出在这个时代自己的行为有多出格了。
她有些难过,父亲的话让她恍然惊觉,是否自己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毕竟历史上并没有她陪伴的菲利克斯,也最终成为了那个耀眼的音乐家。
“我和亚布拉罕和莉亚谈过了。夏洛蒂,菲利克斯已经有了他的职业,他会成为一个独立成熟的绅士你在门德尔松家的课业该结束了,从现在起,你就在家里学习吧。”
夏洛蒂惊愕地抬起头,她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岔了。
尽管当年要重温学业的时候,她是拒绝的。但现在让她告别早已习惯的日常,心里的失落和惶恐交织得五味陈杂,令她不知所措。
“你还是可以去拜访你的门德尔松朋友,就按照一般的流程走。只不过最近,你好好在家反思过错吧。”
卡洛斯还是无法对女儿强硬,他不想看到女儿失落的样子。犹豫着,他还是告诉了她另一个消息。
“或许这是你们最后可以轻易见面的时光了。夏洛蒂,我们要离开柏林,搬家。”
语毕,父亲缓缓走到女儿跟前,他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心疼地抱着她。
“现在,上楼去好好休息吧”
菲利克斯从巴黎回来后重新变回了那个谦逊有礼的少年。他已经能淡然地听父亲向母亲展示在巴黎得到的关于他音乐之路的鉴定书,甚至还能附和几句。
这次去巴黎他们还带回了一位亲人,他的姑母亨利埃特门德尔松。现在这位小时候曾在巴黎教过自己钢琴的女士,重新回到了这个大家庭,至少父母都很高兴。
近来在家似乎看不到夏洛蒂了。听范妮解释才知道,这位小姐因为他被禁足三月,现在正在家重修礼仪课。
他只得用书信来聊表遗憾与同情,并许诺在她重获自由前绝不中断交流以及为她好好保存那本签名的钢琴练习曲集。
等到夏蝉在树间长鸣的时候,门德尔松宅邸终于迎来了某位许久未见现身的棕发蓝眼的小姐。
菲利克斯敏锐地发现,眼前的她似乎变得有些陌生或许不应该用陌生这个词,只是这样沉静的夏洛蒂太少见了,她仿佛收敛掉所有张扬的东西,变得像一位真正的名门淑女。
语气清幽,举止文雅,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淡淡地铃兰气息,温柔又可人。
菲利克斯这才发现,原来夏洛蒂一旦优雅起来,也可以媲美那些宫廷贵女们画像上的风姿。他不得不承认,如果在沙龙里有这样一位女士的存在,如果她有心参与社交,一定会被许多青年才俊围绕。
但夏洛蒂才不爱沙龙活动呢。
少年愉悦地想着,暂且告退了兄弟姐妹们的谈话,他要去给她拿那份礼物。
见菲利克斯有所动作,瑞贝卡给自家姐弟一个眼神,准备把这间音乐室让给这两位已经三个月没见面的“朋友”。
他们接连着欢快致礼退场,愉悦地期待着接下来的剧本故事。
但唯独保罗被留了下来,夏洛蒂要求的。
男孩子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猜不透这位小姐的想法。
“保罗,我可以听听你的音乐吗”
“我的音乐夏洛蒂,让菲利克斯来不是更合适么”
“可是菲利克斯,他不会拉大提琴呀。”
“”
夏洛蒂温婉的回话,让刚准备进门的少年停下步子。
他有些吃味,明明小提琴比大提琴要动听的多
“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第一首前奏曲就好保罗,可以的话,请你用慢速去演奏它可以吗”
男孩子挑挑眉,默认了女孩子的提议。
金棕色的大提琴被他用脚夹在腿间,在洁白的男式长袜的映衬下,琴身仿佛散发着光辉。
琴弓引动,指尖在琴颈上亲吻琴弦,浑厚抒情的如歌旋律便像一条小河般自然地流淌出来。
间奏中的深沉低音,在那些沉静音符的衬托下,如同下坠的雨滴留在地上的湿痕。然而乐句不停不歇,似雨一般淅沥连绵,不一会就把整个世界都变作温柔的水色。
乐音消弭,演奏者安静地离开。
夏洛蒂似乎还在音乐中没有脱身,沉浸在那场无声的雨里。
“okenzug und nebefor
erheen sich von oben
ft i ub und d i ronr,
und aes ist zersroben”
女孩子听到了少年在自己身边驻足的声音,她闭目,婉转着吟出一节诗句。
云帷和雾纱
已从上开朗。
叶里微飔芦中风,
一切都远飏。
“这样就很好啦,菲利克斯。”
她恬淡地笑着,让他的心渐渐沉静下来。
不知为何,在少年的认知里,这一幕场景,像极了无声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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