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快速驶进市中心医院。
数个护士动作迅速地从车上下来, 抬起担架, 有条不紊地往专用通道走。救护车的车灯很亮,照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门口,照得春末的雨夜里全是红蓝交替的光。
最后一个下来的是陆之羽。
他脸色苍白得吓人,西装里的衬衫上全是大面积的深红血色,一言不发地跟着担架车走。电梯门开,其中一个护士将陆之羽拦在急救室门外, 迅速道:“先生,这里家属不能进,请您在外面等待。”
陆之羽一怔,旋即愣愣点头, 失魂落魄地在走廊里的椅子上坐下, 那张温润的脸庞再不复之前的高高在上,反而有种微不可察的慌张。
不对, 不对......这一切都不对......
头顶中央空调呼呼作响,陆之羽却只觉得浑身发冷,特别是沾了陆老爷子鲜血的那双手, 仿佛浸在刺骨的冰水里,冻得他不自觉微微颤抖。
今天是他的主场, 分明应该让他打脸陆执的!
可为什么,为什么秦玉会被沈梦刺激得突然发疯,为什么陆老爷子和陆母会一个昏迷一个重伤,为什么今晚的一切剧情都仿佛被打乱的拼图碎片般,魔幻得乱了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阮安宁看着不远处男主角阴沉着脸, 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半晌,眨了眨眼,转头看向身边的陆执:“陆陆,这就是你说的意外之喜吗?”
陆执一顿,挑了挑眉:“你不喜欢?”
“怎么可能,”阮安宁立马否认,同时回想起刚才陆家的混乱,啧了声,表情有些大快人心:“我简直太喜欢了!恶人有恶报,他们都是罪有应得,活该是这个下场。”
陆执勾起唇,有些好笑,还有些心热,“宁宁喜欢就好。”
他垂下眸,吻了吻阮安宁发间,低声道:“我还怕......你会觉得我太冷血。”
陆执的确有些忐忑。
刚才陆老爷子被推下去时,正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年近七十的老人头发花白,从二楼高高的台阶上一路滚落,后脑砰地磕在坚硬的理石地板上,当即就溢出了小滩鲜血,昏迷在地。
陆母更是被疯狂的秦玉掐住脖子,将她往墙上砰砰撞,声音听得人心惊。与此同时,女人还又抓又挠地撕破了那张保养得当的脸,陆母的惨叫声越来越小——直到秦玉被保镖制服,她也重伤到差不多没了气息的程度,只能软软地躺在地上,苟延残喘般嘶哑出气。
这样的场面,对阮安宁来说太过血腥,陆执有些担心她会害怕。
然而话音落下,阮安宁立马瞪大眼,潋滟的眸光在光线下熠熠生辉,她急急反驳:“陆陆,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觉得你冷血?”
“他们几个是怎么对你的,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现在这样顶多只能算扯平!”
这些人对陆执做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不足以让阮安宁原谅他们,更别提心生同情——她只觉得痛快,一点也不为陆家这两人怜悯。
因为他们实在不配。
陆执忍不住笑起来,妥帖滚烫的情绪潮水般洗刷着心脏,他眉眼温柔,又吻了吻阮安宁温热的眼皮:“知道了......宁宁,谢谢你。”
春末夏初,料峭的夜风裹挟着雨滴拍打在窗上,医院灯光刺眼,临近凌晨,楼下偶尔传来几声车鸣。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到被流放在外的陆云开都赶到了医院,闪着红色灯光的手术门才终于打开,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拉下口罩,迎着四个人的目光,略微疲惫道:“两个病人暂时都保住了性命。”
话音落下,在场的人表情各不相同。
“陆夫人情况稍微好一点,头骨受到严重撞击,有轻微的脑震荡和骨头破裂,需要住院治疗,并接受观察,”医生顿了顿,接着道:“她的脸被抓得太深,伤口结痂后,可能会留下许多伤疤。”
留下伤疤,那不就等同于毁容了?
对于爱美到极致的陆夫人来说,这个惩罚绝对够令她痛苦了,阮安宁在心里感叹,同时一把握紧了身边人的大手,无声传递着温暖讯号。
陆执忍不住捏了捏她的指尖。
那医生一顿,目光在神色难辨的陆之羽、漫不经心的陆执、和还有些回不过神的陆云开之间转了一圈,半晌,还是看向陆执,决定实话实说:“但有个坏消息,请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陆执一顿,还未说话,一旁的陆云开已经倒吸口气,抢先急切地问道:“医生,什么坏消息?谁的?我爸还是我老婆??”
“是关于陆先生的,”医生见惯了病人家属的激动,倒也没在意,只是神色自若地交代:“他的年纪较大,抵抗力相对也差,这一摔下去,身上的骨头都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损伤断裂,要很久才能恢复。”
“以及......陆先生摔下来时,后脑撞击在坚硬的地面,造成了血栓闭塞。”
说到这儿,白大褂医生停了两秒,迎着众人或急或缓的目光,他神情严肃,一字一句,沉声道:“他有很大的几率,会瘫痪。”
·
深夜,B市这场春末夏初的滂沱大雨还在下。
夜风裹挟着雨滴砸落,树叶被吹得簌簌作响,空气静谧,充满了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陆之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大门的。
地下车库冷清昏暗,黑色宝马传来阵阵轰鸣,他握紧方向盘,耳边不断回响着医生冰冷的话语——“他有很大的几率,会瘫痪。”
瘫痪。
这两个字犹如附骨之蛆,将陆之羽死死缠住,挣脱不得。
那个稳坐陆家权力顶峰几十年、宛如笼罩在他头顶乌云般的陆老爷子,居然就这么瘫痪了?
下半辈子只能躺在床上艰难度日,无法主动说话、无法主动进食、甚至无法挪动一丝躯体......陆之羽咬紧牙,这一刻,竟觉得自己恍在梦中。
原本笃定的一切被迅速推翻,高高在上的心态被这句话砸碎,陆之羽开始神经质地怀疑:那本笔记本上写的话,那些剧情、那些人设、那些文字,到底是不是真的?!
还是说,只是他臆想出来的??
静谧黑沉的驾驶座上,只听见青年稍显粗重的呼吸声,回荡在没开灯的车内,莫名诡异。
忽然地,手机嗡地震动起来。
陆之羽抬起脸,瞥见来电显示,半晌,目光阴沉地按下接通。
“谁?”
“陆先生,是我。”
年轻警察宛如气泡水般的声音传来,青涩好听,裹挟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正气,一板一眼道:“是这样的,秦玉小姐在警局闹着要自杀,声称她儿子会来保释她出去,一定要我们给您打电话。”
“如果您有空的话,可以现在来一趟警局,安抚一下秦小姐的情绪吗?”
陆之羽闭了闭眼,许久,单手将方向盘转了半圈,黑色宝马在车库出口一个拐弯,然后迅速往警署大楼的方向驶去。
“我马上就到。”
-
陆家出事的第二天,B市就传遍了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
沈梦亲眼目睹血腥现场,本身又被秦玉施暴过,直接吓到闭门不出,不接受任何人的看望和探听。沈家也开始缩着脖子做人,生怕陆执回过神来,第一个就拿他们这个罪魁祸首开刀示威。
另一边的秦玉被抓后,陆之羽则以自身做担保,想将她保释出来,好巧不巧,负责这个案子的人正是薛浩。
他先前因为得罪陆家,被上头领导雪藏了小半年,如今好不容易归来,总算是学会了如何跟这些权贵打交道。陆之羽提出保释后,薛浩丝毫没为难他,只象征性地拘留了秦玉二十天,便乖乖将人放了回去。
而在此期间,陆家却因为失去了陆老爷子这个一手遮天的掌权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动荡中。
巨大动荡,有时等同于脱胎换骨的重生,有时也等同于——猝不及防的败落。
无数人的目光投注于西南旺角,观望中不乏有人蠢蠢欲动——趁它病,要它命,金字塔尖的豪门家族一旦败落,就算是瓜分到些许边角的好处,也足以令所有冒着小心思的人心满意足。
陆之羽反常地没有掺和进去,事实上,失去了陆家庇护,以他的身份也没有资格掺合。
二十天能干什么?
陆执用陆氏集团这个活生生的例子,交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震惊的答案。
趁陆之羽羽翼未满、趁所有人都尚未反应过来、趁手上的证据足够那些反对他的人滚出陆氏,陆执迅速崛起,成为了陆家夺权计划中,那个敏锐狠辣的唯一发起人。
一个个外派到分公司、分权打散老爷子建立起的权利网、手握许江调查得来的证据,杀鸡儆猴、不断整治高层......陆执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勃勃野心,更不掩饰自己的蓄谋已久。
回国以来,他终于显露了自己真正的铁血作风,以迅猛狠辣的手段,和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明明白白地告诉所以正在观望的人:不要蠢蠢欲动。
再有小心思,下一个被开刀的就是你。
只是物极必反,陆执手段太过血腥,一旦动了手,必定是斩草除根、不留丝毫余地,如今B市上流圈的人比起敬他,更加惧他。
那句最近流传的话怎么说来着?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生杀予夺,权势滔天。
这就是陆执,这才是陆执。
在这二十天里,陆氏集团经历了自陆执回国以来,尘埃落定的最后一次大换血。
临近正午,金融区依旧人流如织。
陆氏集团CBD大楼,陆云开一身西装,打破了这片忙碌的宁静。
男人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一路上来,目不斜视地走进了总裁办公室。
大门关上,隔绝了身后纷杂小声的议论。
陆云开转头看去。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落,青年姿态从容地坐在桌后,清癯影绰的轮廓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父亲。”
他没抬眼,视线仍停留在桌上的文件上,声音寡淡:“现在这个时间,您应该在楼下人事部,排队办理离职手续。”
陆云开神色一僵。
随即他冷冷一笑,盯着面前的陆执,语气讥讽:“陆总,我当不起您这声父亲。”
陆执翻开面前堆积如山的资料,没说话,矜冷的眉眼间闪过了一丝不耐。
陆云开也不打算废话,打了句机锋,便直奔主题:“陆总,这段时间的人事变动,我作为陆家嫡支的血脉,有权利提出异议。”
“什么异议?”青年的声音没什么波动。
“于公,我是陆家嫡支,老爷子的直系血亲,有资格进入陆氏集团,向所有股东提出举办会议,投票选出公司的暂时掌权人。”
“于私,老爷子他还躺在医院,昏迷不醒,你却趁着这时候狠心下手,剪去他的羽翼,简直就是不孝。”
他越说声音越冷,青白的脸上目光陡然锐利,直直看向陆执:“公司突然宣布我离职,连同着大批股东一起被换下——陆执,就算你是陆家真正的血脉,也不能这么做!”
男人声音抬高,这句话在偌大的办公室里回荡着,掷地有声,气势汹汹。
陆执却依旧神色从容,双手松松交握,略往后靠。半晌,有些答非所问:“一个月前,阮家将所有的生意都撤出了市场,阮家夫妇将一直住的别墅卖出,正式离开了B市。”
“父亲,您知道这个消息吗?”
陆云开皱紧眉,看着他平静漠然的目光,压下心底的不安,语气却仍泄出了一丝迟疑,“什么阮家,你到底要说什么?”
青年嶙峋的指骨敲了敲桌沿,掀起眼皮,神情似笑非笑:“家丑不可外扬。”
“阮家的家主阮城在走.私上留有一条暗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帮他掩护的人,是您吧?”
话音刚落,陆云开瞳孔一缩,原本冷静的姿态瞬间紧绷,脑海有一瞬间空白。
半晌,他才从极度的震惊中缓过神,脸色阴沉,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陆执迎着男人快要杀人的目光,没有回答,只猫抓老鼠般,戏虐道:“怪不得,爷爷怎么也查不到你这些年沉迷溜.冰的来源,监守自盗这种事,您果然最在行。”
“不知道阮夫人交给我的那些证据,足够你进去多少年?”
他歪了歪头,落地窗的阳光隐约映出那张矜贵脸庞,光影明灭间,青年的表情也无端显得残酷:“十年?二十年?”
“又或者......直接无期?”
陆云开对上那双漆黑狭长的眸,宛如兜头泼了一身刺骨冰水,身体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男人僵硬地站在原地,背脊连着头皮都在发麻,他久违地感觉到了一种畏惧——就像是很小的时候,做错了事,在面对陆老爷子责骂时的畏惧。
甚至陆执给他带来的压迫,比那时更甚。
清瘦的男人艰难地吐出口气,半晌,到底还是不甘地低下了头,哑声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这些年过得浑浑噩噩,身体早已被名利场的声色犬马掏空,陆老爷子的意外昏迷令他短暂兴奋——陆云开被看似触手可及的权力迷花了眼,凭着一股气,迅速就找来了陆氏集团。
他也是老爷子的孩子,他有资格染指陆家!
然而此时此刻,陆执的话却仿佛当头一棒,将陆云开狠狠打醒,他看着青年那双野心勃勃的双眼,终于开始清醒地意识到:这是属于陆执的时代。
而无论是他还是陆之羽,都只能沦为陆执的陪衬。
男人声音嘶哑:“怎样才能......放过我?”
面前青年闻言,轻飘飘笑了。刚刚快要压死陆云开的气势倏然一收,陆执神色漫不经心,唇角微勾,透出了一股少年人般的烂漫骄矜。
声音也带笑,没什么波动,只不疾不徐道:“滚。”
——滚出陆家,滚出B市。
再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那双湿漉漉的眼里满是漠然,从陆云开踏入这间办公室到现在,陆执的目光始终平静,没有半点起伏,仿佛面前的人不过是蝼蚁,根本不值得他费心思。
陆云开站在原地,苦笑了一下。半晌,点点头,黯然地转身退场。
二十分钟后,陆氏集团的公司官网上,实时更新了一波重大的人事变动通知。
高层股东中,陆老爷子一派的人已经签署协议,相对和平地自愿退场,只剩下几个隶属中间派的人,还死死地守在自己的位置,坚决不肯让出分毫。
然而纵使再坚决,在陆执这个集团掌权人的一纸令状下,这些人只能在黑衣保镖的注视中,忍气吞声地收拾好东西,倍感屈辱地离开了公司大楼。
自此,陆氏集团内部肃然一清,再无任何派系之分。
而陆执也在历经了数年蛰伏、正式回到陆家一年后,彻底地掌握了公司上下实权。
陆云开、秦玉、爷爷......
过去多年的所有恩怨,在他雷厉风行的手段下,一一尘埃落定,再无纠缠沉疴。
青年闭上眼,脸上矜冷淡漠,心中平静无波。
从此以后,便是新的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很好,现在只剩下狗逼男主了(陆陆:在死亡名单上勾勾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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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个番外就写平行世界~
本章留评的宝贝们全部红包,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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