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时, 是在看见满地鲜血和玻璃碎片的那瞬间。
周围声音嘈杂, 甜腥的铁锈味儿掺杂着某种尸体糜烂的恶臭,弥漫在熟悉奢华的客厅里,真皮沙发被利器割得七零八碎,落地窗也破了大半,像是被什么重物猛地砸碎,锋锐的玻璃碎片铺满整个客厅, 被阳光映得闪闪发亮。
这样冲击感强烈的场景,以及四周不断在拍照交谈的警察,让阮安宁瞬间意识到,眼前这一幕分明就是凶杀现场。
她屏住呼吸, 谨慎地移动眼珠, 想弄清楚眼下到底是小说里的哪场剧情。
然而目光一转,在看清不远处散落在地板上的腐烂碎尸时, 阮安宁瞳孔一缩,倏地捂住嘴,下意识就弯腰干呕了几下。
这是什么情况?!
手上传来胡渣般的触感, 隔着层手套隐约地刺痛掌心,阮安宁一怔, 刚抬起眼,就看见玻璃窗上正反射出自己的身影——身穿警服、脚踩鞋套,锐利的双眼此刻有些陌生,正瞪着惊惧的眼,上下打量着“自己”。
那张冒着胡渣的粗旷脸庞很普通, 属于放在人群中就找不到的类型,可不知为何,阮安宁总感觉到一股隐隐约约的熟悉——是见过面的人?她维持着弯腰干呕的姿势,缓过神来,开始皱眉在脑海中思索他的身份。
就在这时,恰好一个年轻警察路过,瞥见他的身影,立马顿住脚步:“诶,陈队?”
那警察的白手套上沾了点血迹,应该是刚刚查看现场时弄的,此刻表情有些惊讶:“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阮安宁一顿,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无声摆了摆手,那年轻的警察却不知脑补了什么,连忙上前揽过他的肩,劝道:“陈队,我知道,你还在为昨天薛副队的话生气。”
“不过嘛,我刚刚得了个消息——副队今早忽然请了一个月的长假,所以您放心,至少这一个月里,您暂时看不见他了。”
陈队?薛副队?
话音落下,阮安宁心中一愣,随即恍然大悟——除了小说里的男三薛浩,这个薛副队还能是谁?联想到此时此刻的场景,阮安宁立马反应过来,原来她现在的身份,是那个之前和薛浩一起负责车祸案的警察......名字叫什么来着?
陈列。
既然弄清了身份,那就好办许多,阮安宁依稀记得这个配角只是个炮灰,左右不了大局,于是面上维持着表情,只平淡地点了点头,不动声色。
年轻的警察见状,放下心来,又自顾自跟他笑着闲聊了两句,便径直往陆宅的二楼去了。
阮安宁等他走后,立马转身,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几步走到那些七零八落的碎尸前,一个个看过去,然后终于在腐烂的糜肉中,依稀辨认出了两张熟悉无比、意料之中的惊恐面容——陆云开夫妇。
她闭了闭眼,半晌,缓缓吐出口气来。
果然是这一段剧情。
随着主角们的逐步推动,原小说的各种细节也跟着浮现在阮安宁的脑海里,这段剧情正是系统最新出现的——陆之羽撞死原女主后,并不满足,又直接开车闯入陆家,将还未反应过来的陆家夫妇捅死,并碎成无数尸块,丧心病狂地放在了陆家大厅中央,而陆老爷子则因为在外谈生意,侥幸逃过一劫。
只是当他回来后,猝不及防目睹了这幅血腥场面,当即一口气没缓过来,哐当一声晕倒在地,等再醒过来时,人已经中风偏瘫,只能在轮椅上潦草度过余生。
叱咤多年的大人物,竟然沦落到如此下场。
而阮家夫妇的尸体更加凄惨,过了将近半月才被发现,早已腐烂得不成人样,连尸体都有些找不全。这场近乎灭门的惨案因为情节过于恶劣,被当时的警察强行压了下去,只有少数上流圈的家族知晓,而身为本文的大反派,陆执自然也在第一时间得知了事情始末。
未婚妻身死、父母接连被杀,陆执理所当然地彻底“黑化”,趁着警察全部出动到陆家寻找证据、保护现场时,他在侦探许江的帮助下,终于找到陆之羽,并迅速将他囚禁在地牢里,日夜不停地虐待泄愤。
现在这个时间,估计就是陆执找到陆之羽的时间。
而按照以往的梦境经验来看,阮安宁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无法改变任何原小说的发展——这意味着她不能将陆之羽绳之以法,只能眼睁睁看着陆执开始报复,然后泥足深陷,最后被薛浩联手陆之羽陷害、判处无期。
思及此,阮安宁握紧拳头,只觉得心中充满了一股酸涩的冲动,可再冲动又能怎样?规则之下,她永远也改变不了陆执结局。
阮安宁站在原地,闭了闭眼。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铁腥味儿,附骨之蛆般陷入鼻腔,浓烈作呕——不知过了多久,阮安宁忽然转身,在众目睽睽之下,倏然快步往陆家的出口处走去。
身后立刻有人出声。
“诶,陈队,你去干嘛?”
“陈队,陈队?”
“陈队好像很急的样子,是上头来了通知吗......”
议论声逐渐被抛在身后,阮安宁顺着这人脑中的记忆,迅速走到陈列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大众前,几步上车,砰地关上车门,然后死死地握紧手中的方向盘。
她要立刻前往小说中曾提及过的,那个用来囚禁男主的地下室附近。
即便不能阻止陆执报复,阮安宁也要亲眼见到这个人,亲眼看一看他,看看他......有没有在好好活着。
她做不到在明知剧情的情况下,放任它发展,飞蛾扑火也好,螳臂挡车也罢,为了陆执,阮安宁一定要去做——谁也无法阻止,就算是这些该死的剧情也不行。
阮安宁目光坚定,吐出口气,刚要踩下油门。
忽然地,眼前猛地一黑,铺天盖地的暗色潮水般骤然涌来,裹挟着熟悉的眩晕感,一把将阮安宁拽入漩涡——这是下一个梦的前兆。
阮安宁只来得及想起这些,下一秒,便倏地再次失去了意识。
-
临近深夜,明港公寓静谧无声。
地下室狭小昏暗,偶尔会有老鼠蟑螂飞快爬过,阴冷而潮湿。眉眼温润的青年双手反绑,被迫跪在地下室一角,头颅无力地低垂着,正处于昏迷状态。
阮安宁缓过神来,漂浮在半空,半晌,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场景。
天花板上吊着散发昏黄光芒的灯泡,随着昏迷人呼吸的频率,轻微震动,不知过了多久,天色熹微,门外终于隐约传来了一阵若有似无的脚步声。
嘎吱——
约莫半个成年人高的门忽然一动。
巨大的铁链锁死门孔,震动引起的碰撞声回荡在空旷的地下室,格外刺耳,黑发黑眸的青年自昏暗中出现,咔哒一声,按下了一旁的壁灯开关。
白炽灯倏然一亮,地下室瞬间变得清晰,光线照亮一张矜贵脸庞,陆执穿着白色短袖,领口露出半截冷玉般的锁骨,优哉游哉地打量了圈四周——他看上去心情不错,黑色碎发下是一双湿漉漉的眸,此刻半垂着,格外具有少年气。
阮安宁的意识却愣了愣。
原因无他,面前陆执的状态比书中写的、她想象中的不知好了多少倍,至少从表面上看,他没有丝毫要“黑化”的趋向。
青年打开灯,几步走进来,然后“刺啦”一声,拖来了一把还算干净的椅子,慢悠悠地坐上去,看向面前近在咫尺的昏迷男人。
半晌,陆执似笑非笑地换了个二郎腿:“醒了还装?”
陆之羽睫毛一颤。
陆执也不在意他的沉默抗拒,只笑吟吟地弯下腰,捡起放在地上的一道铁链——目光望去,铁链的尽头,竟是陆之羽脆弱红肿的脖颈。
哗啦啦声音响起,仿佛一个讯号,陆之羽迅速睁开眼,有些惊恐地看着他,声音嘶哑:“陆执,你又要干什么?!”
他的身上遍布伤痕,甚至有许多道深可见骨的刀口,鲜血和灰尘掺杂,早已染透身上的衣服,面容也憔悴,淡褐色的瞳仁却充满了恨意。
陆之羽发誓,等他脱困以后,一定要亲手杀了陆执!!
面前的青年好像听到了他的心声,挑起眉,兴致盎然地看着他:“怎么,想杀了我?”他想了想,又笑吟吟道:“还是先想一想,怎么从这里离开吧。”
陆之羽心中发寒,与此同时,却并不害怕。
他是这本小说的主角,是这个世界的主宰,没人可以杀他,他永远都不会死!区区一个陆执,还没有资格让他害怕!
更何况,现在他还有了出去的底气。
陆之羽思及此,忍不住冷笑:“我会出去的,陆执。出去那天,就是你的死期。”
“是吗?”陆执摩挲着手里的铁链,不置可否,半晌,右手忽然用力一扯!——铁链瞬间勒住脖颈,窒息感席卷而来,倏然将陆之羽苍白的脸涨得通红,他额间青筋根根暴起,张大嘴,生理性开始翻起了白眼。
陆执睨视着这幅模样的陆之羽,半晌,忽然问:“为什么要杀阮安宁?”
这是在囚禁陆之羽的这些日子里,陆执问出的第一个问题。
陆之羽在窒息的耳鸣中恍惚听清了这句话,一愣,然后立马咯咯地笑起来,口水混着眼泪落下,他此刻诡异得令人头皮发炸:“原、原来......你是为了,阮安宁......”
这些天以来,陆之羽一直在被陆执折磨。
他撞死阮安宁、杀了阮家那两个看人下菜碟的货色,正值春风得意之际,却忽然被许江那个走狗调查到真正地址,招来了眼前这个疯子——陆执将他绑到这里后,像锁狗一样锁住他,然后找来了几个黑衣保镖,并不亲自动手,只在旁边煞有介事地观看,听着他的惨叫和哀嚎,神色兴致勃勃。
陆之羽从未这么屈辱过。
“为了阮安宁?”
陆执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回忆起阮安宁死的那天。
巨大的刹车声,刺耳的尖叫哭泣,女人被撞得很高,鲜血第一时间溅到他脸上,陆执在那个瞬间,忽然发觉:这血是热的。
滚烫着,灼烧着他原本冰冷的心,让陆执在目睹那样的场景后,久久无法忘记她曾说过的话。
——这个世界是本小说,他们只是一个角色。
真有意思,陆执想,他感到了一阵久违的兴致盎然。在陆之羽又杀了两个人后,他终于忍不住出手,将人囚禁在面前,想好好观察一下这位命定的“主角”。
这样想的话,他应该也算因为阮安宁吧?思及此,陆执点点头,笑道:“对,是因为她。”
他松开手,锁链哗啦落下,空气迫不及待地涌入陆之羽鼻口,他瞬间跪地喘息,许久,陆之羽才抬起那张肮脏狼狈的脸,红着眼看向陆执:“那个女人对我已经没用了,所以我开着车,一下子就撞死了她——看着她死在面前,你是不是很难过?哈哈哈哈哈,阮安宁这个水性扬花的货色,该死!”
陆执抬着眼,似乎有些不明白他口中的“难过”是什么意思,但他一向不喜废话,于是也没在意,只淡淡道:“你今天话很多。”
陆之羽的笑声倏然停下。
陆执挑起眉,看着他有些僵硬的表情,忽然侧头,看向地下室昏暗的门口,饶有兴趣地笑了:“是因为来了只苍蝇,想吸引我的注意力吗?”
话音落下,许久,地下室的昏暗门口终于缓缓出现了一个高挑身影。
头顶灯泡一闪一闪,照亮一张面无表情的英气脸庞,凌厉的单眼皮下眼珠漆黑,薛浩身穿便服,正如临大敌地看着陆执。
陆执散漫地打量着他,脸上竟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挑眉道:“过了一个月,也该有人来了。”
空气静谧,陆之羽忽然疯狂地大笑起来,仿佛今天就是陆执的死期,声音带着嘶哑和恨意:“薛浩,快告诉他,这个一个月里有什么好消息!”
“......”
年轻的警察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眉眼带笑的青年,半晌,冷漠道:“陆执,许江死了。”
陆执动作一顿。
“他在逃窜中试图袭杀我,被我一枪结束了性命,陆执,这就是助纣为虐的下场。”
“我的同事现在都在外面,你已经被警察包围,束手就擒,还能少受点苦,”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陆执,继续道:“否则情况紧急之下,为了保护人质,我有权利也对你实施......陆执,你在干什么!!”
陆执手握铁链,在薛浩倏然惊怒的目光下,神色淡漠地猛然收紧!
窒息感瞬息逼近,陆之羽瞳孔放大,半跪的身体开始反射性地拼命挣扎,仿佛一条案板上扑楞的鱼。
他吭哧吭哧地张大嘴呼吸,淡褐色的眼珠凸出,里头终于浮现出巨大的惊恐——陆执是真的想杀了他!!
与此同时,青年湿漉漉的眸陡然幽深,在陆之羽的挣扎声中,他抬起眼,轻声问:“你说什么?”
薛浩目睹陆之羽的惨状,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半晌,语气不似刚才的冷漠,而是有些忐忑:“陆执,你冷静一点......非法囚禁他人一个月,最多只能判决半年,可杀了陆之羽,你自己也会搭进去的!”
陆执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眼看着陆之羽真的快要被勒死,薛浩的额头瞬间冒出了一阵冷汗——许江的死,完全是他按照陆之羽的指示去做的,根本不像他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是杀人碎尸!陆之羽一死,自己肯定也会暴露,大好前途被葬送,薛浩绝对难逃法律的制裁!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眼看陆之羽已经失去挣扎的力气,眼球充满血丝地鼓起——薛浩握紧拳,终于咬牙,破釜沉舟般大声道:“陆执,陆之羽在宋家也有人,他一死,我不敢保证宋越能活下去!!”
话音落下,青年一顿,向来淡漠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罕见波动。
陆之羽是这个世界的主角,连陆家都被他差点灭满门,区区宋家,当然无法抵抗他的“主角光环”。薛浩这句话,百分百是真的。
陆执漠然地眯起眼,看向破罐破摔的薛浩,半晌,终于大发慈悲地停下手上收紧的动作——陆之羽的求生欲在这半秒钟里发挥到极致,他开始猛地“嗬嗬”呼吸,也不管脖子上已经被勒出了血条,口水更是不受控制地流了满脸,看上去狼狈极了。
这就是所谓的“主角”?
陆执看着陆之羽的模样,眼睫半垂,表情有些意兴阑珊。
另一头,见提起宋越有用,薛浩连忙趁热打铁,但也不敢逼迫太过,便急急地忽悠他:“当然了,陆家那两条人命一定会算在陆之羽身上,你只会被判暂时□□,我可以做主,让你一个月后就出来!”
陆执不说话,没什么表情地站在那儿,几秒后,忽然哗啦啦松了铁链。
哐当一声,陆之羽终于因为过大的刺激而晕倒在地,青年看也没看他,只站起身,像是不知道外头已经包围了大批警察似的,自顾自就朝地下室的出口走去。
路过浑身紧绷的薛浩时,他脚步未停,头也没回。
与此同时,青年轻飘飘的声音传来,飘逸在空气中,令薛浩脸色瞬间难看——
“宋家的人,现在就通知宋蔓生去处理。否则我不介意再亲自勒死他一次。”
......
周围的空气突然静止。
阮安宁漂浮在半空,刚从这一切对话带来的巨大冲击下回过神,就看见四周的一切忽然开始模糊——仿佛按下电影的一键暂停,地下室的三个人动作都诡异地静止在了原地,灯泡固定在吊顶上,尘埃也一动不动地漂浮在空气中,场面诡异。
???
还未想明白这一幕是怎么回事,阮安宁忽然一顿,脑海中出现了一道久违的金属音,铁锈卷刃般,一下子就将她拉回了现实。
[叮!恭喜宿主,所有梦境已制作完毕,还剩最后一个未投放,请宿主选择——
1.继续前往最后一个梦境。
2.下次任务再观看。]
阮安宁:“......最后一个梦境?”
[是的。]
机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可阮安宁不知为何,却听出了一丝疲惫:[所有剧情梦境都已拼凑完成,接下来是原小说的真正大结局,宿主可以选择现在观看,也可以选择在下一个任务时观看。]
......拼凑?以前的那些梦境,居然是系统拼凑出来的?
阮安宁被这段信息量巨大的话搞懵了,第一反应就是茫然地想,那要拿什么才能拼凑出这些梦境?
还有,“真正的大结局”又是什么意思?系统说可以选择下一个任务时再看,也就是说,她接下来还会有任务要完成?
脑海中掠过这些纷杂的念头,阮安宁其实只停顿了一秒,下一刻,便坚定道:“现在就看。”
下一次任务,谁知道下次任务什么时候出现,难道它一直不出现,阮安宁就要一直等下去吗?她一秒钟也等不了。
陆执的最后结局、陆之羽为什么会反常地自首、薛浩在大结局之后的人生......这一切诡异发展的原因和真相,现在就明明白白摆在阮安宁面前,她怎么可能选择下一次再看?
系统冰冷的金属音随很快响起:[好的,宿主。]
[友好提示:请提前做好准备,下一个梦境刺激性过强,当您的情感波动过大时,系统会强制抽取您的负面情绪,但对您的现实并不影响。]
阮安宁一愣,什么情绪波动?
还未来得及细想,系统的机械音已经响起,阮安宁眼前一黑,失去意识前,隐约还听见了它向来淡漠的声音。
[叮!最后梦境开始投放,剧情碎片拼凑完成。]
[祝宿主保持心绪平和,理智观看......安全醒来。]
-
B市的警署大楼位于市中心一角,从大楼正门走进去,往左侧拐便是入口。
下午两点,窗外阳光正盛。
巨大透明的玻璃墙竖在大厅东南角,因为做了隔音效果,拘留室内此刻格外安静,陆执背对玻璃,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看起来散漫又从容。
被关在这里已经三天了,依旧没有任何警察的人来询问他,薛浩更是不见踪影,倒是那个叫陈列的,总是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却不进来。
还真是奇怪。
陆执懒洋洋地坐着,背脊挺得很直,背影透过窗看去,很像一株清瘦漂亮的箬竹。往日热闹嘈杂的警局大厅有些寂静,那些警察们坐在各自的位置上,有意无意间,都把目光向青年所在的方向投去。
他没在意这些眼神,只是盯着不远处的台灯,没过多久,眼底忽然升起了一股惊讶。
因为是背对众人,所以没人看见陆执此刻的表情,更没人看见他捻了捻指间,随即抬眸,饶有兴趣地勾起唇,听着脑海中的一道声音不停讲话。
冷冰冰的机械音,却又好像有些怯怯的,语气很恭敬。
[您好,陆执先生。我是这个世界的维护者。]
“维护者?”陆执挑眉,对这道声音能直接出现在他脑海里并不害怕,还在心中反问它:“这个世界不是本小说吗?”
[......也可以这么说。]
“嗯?”
[准确来讲,陆先生,这个世界是由一本小说而自行衍生出来、一个完全真实的世界。]
经过一番解释,系统总算有些笨拙地解释清了所有事情。
三千世界,万物有灵。
这本古早豪门小说因为情节夸张狗血、人物塑造奇特,而在另一个世界受到无数人辱骂,但也因此名气大涨,当这本书的知名度到达了一个节点后,因为某条规则,就会自动形成一个相似度99%的衍生世界。
所以世界中的每个人都是真实存在的,不是一串文字,更不是冷冰冰的纸片人。
系统解释完,见陆执的表情还是无动于衷,便很小声地说:[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小说中的男主角,也就是陆之羽,他得知这一切后,性格逐渐走向了一个疯狂的极端,从而做出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而且因为世界的规则本就偏向于他,某种意义上来说,所有规则都是因为他才会存在。]
[但其实自这个世界衍生以来,就会自动减去原小说的潜意识影响,直到最后完全消失脱离,到那时候,这个世界也会成为一个崭新的世界——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主角,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发生。]
而不是干瘪片面,脸谱化十足。
“是吗,”青年双眼幽深,锋利苍白的下颌隐没在阴影中,露出了一种兴致盎然的眼神,唇角还带着一丝笑:“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会出现?”
系统一顿,声音更小了:[因为男主的行为已经失控......再这样下去,这个世界会因为他的不合理行为,一点一点走向消亡,我也会随之消失。]
“所以你需要我?”
[是的,我需要您的帮助。]
陆执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湿漉漉的眉眼间闪过一丝阴鸷,半晌,他用一种冷静到残酷的态度,笑吟吟道:“我拒绝。”
“既然它要消失,那就顺其自然,让它消失好了。”
系统一愣。
它慌忙道:[可、可是,你也会消失的!]
陆执看着自己嶙峋的指骨,声音终于带了些冷冷戾气:“你以为我想存在?”
如果可以,他根本不想存在。
那些年少时的痛苦、那些崩碎后残留的阴霾、那些数不清的孤寂迷惘......
无力,苍白,堕落,他被迫变成一座孤岛,好不容易拼命从地狱里爬出来,可这些情绪还是无数次地出现,仿佛狰狞凶恶的巨兽,在他毫无防备之时狠狠咬过来,咬得他鲜血淋漓、麻木狼狈。
它们杀死他,又让他活着,陆执觉得自己像被锁在高加索山脉的普罗米修斯,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地接受惩罚——可在那些苍白贫瘠的日子里,他分明从未做错过任何事。
二十多年的漫长人生,充斥着黑暗和血腥,没有人对他伸出一只援手,像杀死恶鹰那样,将他从冰冷海底中倏然拉起。
他没有被任何人真正爱过。
没有。
而没被爱过的人,只会将这个世界拖着一起陪葬。
系统一慌,半晌,才急切讨好道:[我可以让那些人都受到惩罚!陆之羽,我可以让陆之羽自首!他现在在医院躺着,伤好了还打算报复你,我可以让他现在就自首!]
陆之羽一顿,似笑非笑:“真的?”
[当然是真的!]
一看有戏,系统立马回答,它安静了几分钟,然后再次出现,这次的声音带了些疲惫:[好了,陆先生,您等着吧,今天晚上之前,陆之羽就会来警局自首。]
效率这么快?
陆执挑了挑眉,神情不置可否。
然而三小时后,在看见裹着满身绷带,眼神惊恐、表情却痛哭的陆之羽来到警局时,他还是忍不住站起身,微讶地看向那头的自首现场。
[看!我说了吧,他会来的!]系统的声音有些雀跃。
陆执没有回答,半晌,眯了眯眼:“你想要我做什么?”
他不是圣人,既然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地报复这些所谓的“主角”们,那么即便是要他真的下地狱,陆执也会笑着答应。
系统听出了这句话潜藏的意思,先是欣喜,然后是忐忑,最后变成了心虚:[我需要......我需要您的灵魂。]
陆执一顿:“灵魂?”
像是怕陆执拒绝,系统立马解释:[我需要足够的灵魂,才能逆转时空、重返过去,并且将能改变这一切的人拉进这个世界。]
[其实在您之前,我已经吸纳了很多个灵魂,有的已经没有了意识,像陆家夫妇和阮夫人,但有的还有意识,我征询了他们意见,才将它们吸纳过来的......]
系统的声音很忐忑,但陆执一怔,却是下意识问了句:“有意识的是谁?”
[许江,陆老爷子,还有本世界的女主,阮安宁。他们因为描写较多,都在死后还留有神智,我询问过后,这些人都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自愿被剥夺意识,特别是阮安宁。]
[现在,我积攒的能量就差一个主角的灵魂,但是陆之羽和薛浩不会同意我的要求,所以......我只能来找您了。]
陆执一顿,垂下眼睫,沉默了很久。
就在系统等待地忐忑不安、快要放弃时,青年抬起头,半晌,忽然就漫不经心地笑了。
湿漉漉的眉眼弯起来,薄荷般的少年气瞬间便溢满了这张漂亮脸庞,他生的好,这样笑起来,格外天真骄矜。
陆执抬眸,瞳仁潋滟光灿,凝视着玻璃墙上自己隐约的面容——陆执看见一张熟悉苍白的脸,并且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自己并不想拒绝。
于是他勾唇,轻声说了句:“好。”
系统一愣,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居然就这么简单就同意了?!
陆执却几步坐回原先的椅子上,双手交握,略往后靠,神色从容淡定:“来吧,现在就可以。”
系统再次一愣,想说不用这么着急的,却又见眉眼漂亮的青年眯起眼,笑吟吟地说:“这个世界太没意思。”
“所以我不想再活着了。”
系统:[......好。]
[但是我要提醒您,因为之前那些灵魂都是死后才被我吸纳,所以没什么感觉。而您现在还活着,在这样的情况下,将灵魂生生抽离是很痛苦的......这种痛苦不可避免,对不起。]
陆执挑眉,指尖在椅子边敲了敲,没有回答,只是催促它:“快一点。”
[......好的。]
......
将灵魂从身体里活生生抽出来是什么感觉?
假若将一个人挫骨扬灰数千遍、身体剥皮抽筋、骨架去肉砍碎,再循环往复无数次,那么大概就能够达到这份痛苦的千分之一。
周围的一切再次静止,玻璃墙外众人凝固,陆之羽的眼泪悬在半空,警察们的神情僵住不动。玻璃墙内,苍白的青年坐在椅子上,咬破下唇,已经痛苦得开始浑身痉挛。
无数鲜血从那张原本漂亮的脸上涌出,像是涨潮的海水,逐渐漫过陆执湿漉漉的眼、高挺锋利的鼻、咬破皮肉的唇......最后悬滴在苍白的下巴颏,汇聚成一小股血液细流,啪嗒啪嗒溅落在地板上。
而陆执本人,此刻居然还能在这样极致的痛苦下吭哧笑着,问它:“对了......你说的、重返过去,到底是什么......?”
系统一愣,有些不忍地看着他,随即老实回答:[就是另一种意义的重生。我会逆转时光,将一切都定格在还未崩坏的那个节点,然后从这本小说所在的世界里,将新的女主拉进来,由她来改变。]
“新的......女主?”
[对。原女主在将灵魂给我后,选择了将身体自动消散,让新女主来替代她。其他的灵魂因为不是主角,所以还会再次活过来,那些灵魂怨恨太重,我把它们的情绪都强行抽离了,才能理智地和您交谈。]
“是吗......新的女主啊......”
陆执再次痛苦地痉挛了一下,被血染透的脸宛如地狱爬出的恶魔,惨得有些渗人:“我的灵魂......是不是、是不是也会消失?”
[陆先生......我会尽量保留。]
说话间,陆执的灵魂已然被抽离大半,他没有惨叫,可鲜血仍旧如同喷泉般,从青年嘴里源源不断地喷涌出来——
一个人的身体能流这么多的血吗?他从椅子上滑落,迸溅的液体仿佛一簇簇猩红血花,犹带热气的鲜血混杂着灰尘,染红近在咫尺的浅色地毯。
四周墙壁终于渗出血水,甜腻的铁锈味儿弥漫整个拘留室,隔着一扇玻璃墙,青年清瘦的身体如同被扎破的气球,噗哧噗哧地,不断喷涌出一股股温热的血液,迸溅在原本干净的玻璃墙上,一片刺目的红。
......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抽离的仪式终于结束。
系统惊讶地发现,面前这个躺在地上的青年,居然还残留着一丝意识。
这是多么强大的意志力。
那张漂亮矜贵的脸已然看不出原本的模样,气息也微弱,仿佛下一秒就要无声消失,只有一双眸子——那双清黑偏执的眸,仍莹着点湿漉漉的光,像是少年时曾看见过的潋滟日出,璀璨、耀眼,无端令人泪目。
陆执弯起眼,许久,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最后笑了下。
——重来一次的话......
陆执,你要过得好。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一句,老母亲泪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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