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玉一句话落地, 许至忠满面惊愕,眉头都拧到一块儿了, 张着嘴愣了好半天, 他突地一拍手,“哎呦, 我的少奶奶啊,您别胡闹了行吗?您要换药方?开玩笑呢吗?咱那伤药的方子,是老爷家几辈传下来, 顶顶好的宫廷御药,和春堂能有今天的风光,做了北方第一大药铺,靠的就是这些秘方,哪能随便更改啊?”
“少奶奶,这不是玩笑的事儿, 传承方子何等重要?庶脉那边不过略换了些次等的药材,就已惹下如何大祸,何况您还要换主药?您, 您, 您……”不懂就别添乱了!
成药这东西, 不是说丹参太贵, 您就能随便换味便宜的替代啊!
容易替出人命的!
许至忠苦口婆心, 冷汗都下来了!
他就说嘛,做药铺这行,前来采购生药的重担, 不懂医的人就是干不了,哪怕少奶奶打的一手好算盘,帐面儿管的精明,可日常没事的时候还好,但凡有点不妥当的地方,起了什么风波,就是会乱出主意!
苍天啊,她要换方子??简直丧心病狂,完全拿和春堂百年声誉来胡闹,要拖着许家万劫不复啊!
生药涨价就要换主药,怎么那么玩笑呢?
许至忠都想哭了。
然而,哪怕他已经泪眼朦胧,满身冷汗,瞧起来在没那么惨的了,程玉依然无动于衷,就跟没看见似的,她面无表情的道:“忠叔,我是不懂药材,不会医术,可我脑子没什么问题,要是没点把握,我能说要换方子的话吗?肯定心里有准的。”
“啊?有准?”什么准?哪来的准?
许至忠茫然抬头。
“自然是,我手里的方子,比和春堂的好呗。”程玉微微一笑,满面自信。
“少奶奶,您别玩笑啊,和春堂的方子乃百年传承,是许家几辈人精益求精,宫廷里万岁爷用的,也就是民国乱相,甚甚都打破了,要搁以往,民间都不能用,那是犯上的!”许至忠恳声,眉梢眼角,还带着那么点得意。
毕竟,许家是几代辈老御医,手握无数秘方,经营北地第一大药铺,那是百年好名声,程玉一个内宅妇人,布商家的小脚女儿,平生走过最远的路,就是此回青县采购,她能有什么好方子?
别笑掉人的大牙了!
许至忠从心里觉得她是被朝潮生气疯了,胡闹而已。
“忠叔,咱们是老相识了,有盘帐那一道交际,我的脾气你该了解,不是那爱说大话的,今儿我敢提换方子的事儿,心里自然是有把握。”程玉轻笑瞧他,并没有因他的态度生气,反而心平气和的说:“对医药,我确实是不了解,今儿韩掌柜那里的生药,我都认不全,但……”
“方子,我是真的有,关大帅给的!”
“啊?”许至忠一怔,猛然抬头,“少奶奶,您,您什么意思?”
什么叫关大帅给的?他给了什么?他哪来的方子?他都有方子了,为什么还要整治和春堂?
许至忠满脑袋问号。
“……我就不清楚了,反正方子是大帅给的,就我去见他赔罪那次,他便有言和春堂想要拖险,便要做他的后勤,用他给的方子帮他制药,又叫我先瞒着你们,说爹太迂腐,他瞧着闹心……”程玉垂眸叹息,无论语气还是神态,都跟真的一样。
完全看不出是骗人。
“大帅他,他……”许至忠无声的怔忡,完全不知该说什么了,沉默了好久,憋出了一句,“少奶奶,这,这,方子,方子给我看看呗?”
“这不行,大帅说了,方子只有能我拿着,旁人不把握。”所以,忠叔,你是不是该站队了?
程玉微微一笑,看似回答,实则暗示。
许至忠身子一凛,心肝都乱颤了,不知是听懂了,还是装傻?他侧过脸,眼神乱转着,没继续追问,而是深深吸了口气,转移了话题,“少奶奶,您,您刚刚在韩潮生的铺子里买了田七,是否关大帅给的药方……”
“不错,主药是田七。”程玉很坦然的答,“跟和春堂的伤药一样,那方子是个治外伤的,名唤白药,效果嘛,据说相当不错,比咱们强上不少。”
“啊?啊,这样啊。”许至忠面色一变,心里刹时慌乱。
和春堂的秘方多归多,可眼下战乱时节,最有价值的依然是伤药,那是整个北方效果最好的,全国都排得上名,可现在……关大帅手里有更好的东西,给了少奶奶,还言明不信自家老爷?
这,这……
他感觉有点慌啊!
“少,少奶奶,田七的价格虽然不能跟丹参比,可韩潮生那里的价格依然很贵,今儿咱们逛药市儿,旁人那里只涨了一倍,他足有四翻儿,您,您是不是……”咱别要他家的了!
许至忠小声,态度不自觉的软了下来。
“呵呵,忠叔,药材我是不太懂,但这药市儿,您也看了一逛,质量最好的,是不是朝家铺子的田七?”程玉出声问。
许至忠点头,“不错,可着整个市场算,韩潮生的生药是没的说,可那价格太离谱了。”性价比不合适啊,少奶奶。
“大帅头回给差事,且得往好了办,既然有那一等一的药材,咱们就不要那次一等的,至于价格嘛……”程玉垂眸,唇角勾出一抹笑,她道:“我自然有办法。”
“什么办法?”许至忠连忙问。
“你猜。”程玉挑眉调侃。
“少奶奶,您跟我玩笑了。”许至忠哈腰苦笑。
程玉就抬伸指点他,“忙了一天也都累了,咱们先回酒店,我细细跟你说,此事还要烦劳你操作呢。”
“哎哎。”许至忠听着,满头雾水,可瞧自家少奶奶满面疲惫,却不好多问什么,只能点头应下。
——
一路无话,两人回到酒店,程玉洗漱一番,换了双鞋,美美用完晚膳,这才把许至忠和伙计们叫到跟前,仔细吩咐了一番。
到没特别刁钻,她不过是让许至忠和伙计们,把她今天在韩潮生那儿买了天价田七,以及和春堂需要大量田七的消息传了出去而已。
跟珍贵药材丹参不同,田七相对普遍和普及,此回战时涨价,田七的涨浮平均不到一倍,韩潮生那一翻翻三,偏偏和春堂又买帐,居然价都没讲,直接便采购了,且,青县药市的各大药商药贩们还从许至忠那里‘抠’出了消息,此回和春堂新添药方,田七是主药,起码万斤打底儿……
这其中的利益,多么让人眼馋!
三倍的价格啊!
药商药贩们心动了,田七又是普通药材,不像丹参那么珍贵,耗些力气是能找到的,便自然行动起来,挖门盗洞找关系,四处疏通寻找,区区五、六天的功夫,青县药市里,田七彻底泛滥,都快成灾了。
家家都有,户户都齐了!
但凡许至忠,哦,不,和春堂随便哪个小伙计出门,都能让药商药贩们给围了,俱都是推销田七的。
“少奶奶,我瞧了好几家的,价格是真好,生药也不错,几乎都快跟往常持平了,根本没贵多久,要不然,您抬步咱转转,订下一家吧!”许至忠陪笑,态度越来越恭敬。
毕竟,自家少奶奶玩这一手是真漂亮,他们现下已经独占上风了!
“我瞧着,这市面上的田七品质都差不多,要论最好,终归还是韩掌柜家的。”程玉笑说。
许至忠一怔,叹息道:“这个……韩潮生到底是北地第一大药商,他手里的渠道不是那些散商和坐地户能比的,生药嘛,肯定是他的好,可市面儿上这些也不差,足够用的……”
“别,忠叔,咱们第一回给大帅做事,哪能不往好里做?既然找着了最好的,何必要次等?”程玉打断他的话。
“可,可少奶奶,最好的太贵了!”许至忠苦声。
那个价格,咱们买不起啊!
那一百斤买的他现在都觉得肉疼!
程玉叹笑,侧目看着他,摇了摇手指,“忠至,你这话就说错了,独他一家,咱们没有选择的时候,自然是他说什么价,咱就得给什么价,可现在的局面是那样?咱们放出风声之后,眼下市面儿田七都泛滥成灾了,他说翻三倍的要,你居然会给他?”
“忠叔,你跟韩掌柜交情那么好啊?”她调侃道。
许至忠听着不由扬眉,伸手摸着下巴,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微妙,好半天,突然拍了拍大腿,猛然站起身,“嘿嘿嘿,少奶奶,咱们找姓韩的去!”说完,大步就走。
程玉笑着看他,施施然起身,款步跟随。
两人出了酒店,坐上黄车包一路慢悠悠的,很快来到韩家药铺,正正巧的,把韩潮生堵铺子里。
那日一别,翻四翻的丹参没卖出去,他本是老神在在,反正许家得罪了关大帅,着急赔罪,且熬不过他,谁知许家人没按他的套路走,没搭他这茬儿便算了,又闹出要购田七的事儿,弄得药市乱轰轰的,他拿不准许家人什么路数,几宿没睡,脑浆子都琢磨沸腾了,正着急呢,人家登门了!
“哎呦,至忠兄弟,大少奶奶,我可算等着你们,快快请进吧!”满面堆笑,韩潮生跳起身把人迎进来,一脸的热情如火里,隐隐带着几分得意。
毕竟,他觉得,许家人来了,就是决定选择妥协,愿意吃高价的亏,他是要赢了呀。
“韩掌柜的,好久不见,您风采依旧。”抬眼瞧了下韩潮生的脸,程玉款步随他走进铺子,嘴角挂着柔软的笑,她的态度特别温和。
“哎呦,少奶奶,您看您这话说的,真是让人高兴……”韩潮生搓手笑,嘴都快咧到后脑勺了,拿眼角余光瞄了许至忠一眼,他都没理人家,只围着程玉转,“您贵脚踏贱地,我也不多说什么,您瞧瞧,丹参您要多少?我让人给您送到脚店去。”
“而且,您要是需要的话,我也帮您联系行脚商,帮您把货运到海城啊!”他嘿嘿笑着。
那表情神态,得意的都不行了。
瞧的许至忠心中暗骂不已,恨不得自家少奶奶狠狠抽他的脸。
“这……呵呵,韩掌柜的,你是不是误会了?您那丹参要价太贵了,我是买不起的,您且留着卖旁人吧,我今儿来,是打算要些别的。”没辜负许至忠的期盼,程玉笑着给了韩潮生一下狠的,好像没看见他瞬间僵硬的脸,“上回我买的田七,我觉得挺好的,准备多要一些。”
“田,田七?”韩潮生愕然,几乎是本能的问,“您要田七的话,那丹参呢?”
“太贵,不买!”谢邀,要不起!程玉肃手含笑。
刷的一下,韩潮生后背寒毛都竖起来了,浑身出透冷汗,他喉结剧烈滚动,眼珠一措不措的盯着许至忠和程玉,他脑子飞快思索判断着这两人是不是诈他?口中却是没停,“哦,要田七啊?也行啊,您们要多少……”
“我上回采购的时候,跟你家小伙计打听过,你的库存我全要了。”程玉爽快的说。
“全要?我这不少呢,您要那么多田七干什么啊?”韩潮生虚笑,试探着问,“咱们合作这么久,我没听说春堂有用田七当主药的成方啊?”
“原来没有,现下不是换了新方子吗?”程玉瞧了他一眼,特别真爽的道:“您这丹参太贵了,我们买不起,只能被逼换方啊!”
“啊?不是,少奶奶,您这,这……”韩潮生怔住,额头见汗,他骇然道:“随便换方子哪行啊?没有这个道理啊!”
哪有嫌主药贵就换方子的?
操作太迷了吧!
没经过十年、二十年验证的新方,还是伤药,这说换就换,还生生敢往大帅府里递,是不要命了吧?但凡效果有一个不好,哪怕就略差点,大帅都能把许家生撕了!
要知道,现上景城正打仗呢,这批伤药刚好能用上啊!
韩潮生都惊呆了!
“道理?呵呵,谁的道理说我不能换方子的,我自家的铺子,自家的方儿,谁敢不让我换?”程玉挑眉,一副豪横模样。
韩潮生看着她,感觉身子都有点麻了,搓搓着手,嘎吧着嘴,他似乎想劝什么,可嘴唇开开闭闭好半天,愣是一句话没说出来。
毕竟,许少奶奶一个外行,瞧着就甚甚不懂,哪怕他摆事实讲道理,好言相劝,但,她得听的懂算啊!
“至忠兄弟,您,您就这么看着?”转头,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气若游丝的问。
“韩老哥,我们少奶奶是主家,她说什么是说什么,我区区一个管事的,我能干什么啊?”许至忠两手一摊,面上露出苦态,实则啊,心里都要乐开花了!
该!姓韩的,让你落井下石,让你玩命涨价,我们少奶奶不要你的东西了,气死你!
“兄弟,您这真是……”韩潮生苦的嘴里泛酸,心里滴血,左望望许至忠,右瞧瞧程玉,生生一对儿听不懂人话的,几乎把他气吐了血,他那丹参是特意给许家置的,到不是卖不了旁人,而是数量太多,砸手里麻烦,偏偏……
天要下雨,人家要换方子,他是铁没办法,只能有气无力的挥手,“行行行,该说的我都说了,良言难劝……”那该死的鬼,“富贵,你带人开库房,把田七都搬出来。”
“是。”一旁,小伙计应声,飞快跑了出去。
“至忠兄弟,许少奶奶,您们请跟我来吧!”韩潮生奄奄一息的挥手,想带他们到后院验货。
许至忠——纹丝不动。
程玉——置若罔闻。
“嗯?您二位怎么个意思?”韩潮生凝眉,疑惑出声。
“老哥,价格没谈呢!”许至忠小声。
“价格?上回你们都要了一百斤,就是那价儿啊,还谈什么?”韩潮生一脸‘惊悚’。
“韩掌柜的,正所谓:好男不提当年勇,好女莫说当年俏,上回是什么时候?眼下是什么光景?那能一样吗?”程玉挑挑眉,气定神闲的道:“向左转,您出门转转瞧瞧,这整整一条街的铺子里,哪家没有田七?哪家是您这个价格?”
“我,我……我这里的药好!”韩潮生被噎的脸色胀红,吭吭哧哧半天,憋出一句。
“别人家的便宜!”程玉摊手。
“我这里的量足!”韩潮生高声。
“别人家的便宜!”程玉断然。
“这,这……少奶奶,一分钱一分货,您想怎么样?”韩潮生眼泪都下来了,模样狼狈的不行。
把个许至忠看的,心旷神怡。
“韩掌柜,我不是不讲理的人,也能明白你的意思,你的生药,我承认是真好,但也没有好到能要出天价儿的地步,外头市面上的田七已经成灾成荒,哪怕比您这略次一等,可那价格都不到您的一半,我何苦买您这个?当我傻子吗?”程玉耸肩。
韩潮生咬牙,“那您的意思是?”
“您说呢?”程玉挑眉。
你降价啊!
韩潮生脸皱成一团,原地转了两圈,给出个价格。
程玉摇头。
朝潮生哑然,沉默了十多分钟,又降了两成。
程玉还是摇头。
“少奶奶,您别欺人太甚,我现在的报价儿跟市面上差不多了!”韩潮生炸了,几乎咆哮出声。
程玉没生气,静静看着他,面上表情丝毫没变,依然是那么温和,嘴角勾起笑容,她语调和缓,“韩掌柜的,您报的价儿,确实跟市面上一样,但对我来说,是不够的,你得更便宜才行!”
她这般说,径自打断了韩潮生想插嘴的想法,“旁的铺子,人家跟你一个价儿,可他们没压那么多货啊!他们手里没那么多卖不出去的丹参啊!你上回都说你捞一笔就要移民,那我问问你,手里砸着这么多生药,你移得了民吗?您手里还有现钱吗?”
“此一季药市,您的货出不了手,你是打算压着?下一季您还卖这个?那会儿未必还打仗,你可卖不出这个价格了!”
“您仔细想想,到不如便宜些卖给我,否则,这来回的运费,生药的护养,租库房的费用,都是白花花的大洋啊!”
“当然,您可以说您不卖我,直接处理给旁人,但,您瞧瞧这市面儿上,不管是药商药贩,还散商坐地户,哪谁没有个千八百斤?田七已经多如牛毛了,此一季,下一季,甚至下下季,市场都不会缺这味药的!”
“所以,除了我之外,您的东西,谁会要啊!”
“于其把药砸手里,您到不如把田七便宜些给我,倒出现银来,把丹参往远运运,我听说南边米国人新兴了时尚,爱拿丹参红糖泡茶喝,你快些行动,说不定能赶上这个巧呢。”
程玉笑言,语气是那么温和,但,话里的内容却像刀子似的,句句都割韩潮生的心。
扎的他血肉模糊,痛的说不出话来了。
赔钱啊,他赔钱!!
真是要命啦!
韩潮生心疼的滴血,面白如纸,泪流满面。
然而,不管多痛苦,程玉所言句句是真,眼下这光景,他的处境真真是骑虎难下,因为移民和囤药,他早把手里的现银花光了,就连铺子和别墅,都抵押给钱庄换钱,但凡那些丹参压手里倒不出去,那么,他绝对是破产的命!
“少奶奶,您太狠了!您这哪是换了方子……您是换我的命啊!”韩潮生抽气,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这话来,“您这方子,是一早儿就打算换的吧?明明已经不需要丹参,偏偏送来的采购单子里,丹参排第一位,连要量都标的真切,跟往年没丁点儿差别……”
“所以,您是瞄着我,从一开始就算计,没打算放过我。”
“呵呵,您猜呢?”程玉挑挑眉,不可置否。
韩潮生恨的牙根都咬出血了,阴阳怪气的挑大姆指,“少奶奶,您这回儿,我真是受教了,百年和春堂,那般抱真守信的许家出了您这样的人物,居然没人知道,我真真是孤陋寡闻……”合该让你算计!
“没事,韩掌柜,您现在知道也不晚,我不会怪罪你。”程玉歪头,目光如刀。
把韩潮生刺的,一口老血噎回喉咙,脸色紫红,几乎要爆血管了。
一旁,许至忠默默看着,痛快的同时,心里不由开始琢磨起来。
少奶奶,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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