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虽非高洁之士, 心中亦有所守, 将军所提之事, 万不敢应。”
炉烟缭绕, 日光半遮的静室内,二人面对面跪坐品茗。
连舜钦恹恹地垂着眼帘,他近来的心情算不得好, 每日独来独往,常常不在府衙中。
对面的男人闻言不露半点不快,平和地朝他笑笑:“连大人是忠义之辈,齐棪到底有眼无珠。他当众让你下不来台的事情, 本将军听说了。”
连舜钦身子微顿,眸光里露出怨恨来, 很快被他遮掩下去, “王爷对我有知遇之恩, 便是训斥几句, 也是应当。”
阮镛实笑话齐棪小题大做,摇头道:“不过是未经他允许,进去看那什么颜辞镜罢了, 何至于当众给你难堪。”
“将军有所不知,此前抓的万老三, 莫名其妙死在听竹卫里。后来王爷便定了规矩,重要的犯人关押之处,未经允许,不许任何人随意进入。”
“包括你?那本是针对一般人, 你是他的副使,如今左司你说了算。你这样的身份,他竟然想骂就骂,我听到很是震惊啊。”
阮镛实诛心道:“若是哪日,你为他办事,开罪了什么贵人。你觉得齐棪,会尽力保住你吗?”
连舜钦沉默良久,“将军的意思我明白,多谢您赏识,可连某做不到弃主。”
阮镛实满意道:“你若今日答应我,我还要考虑考虑。并非弃主,而是弃暗投明。我能保证,听竹卫以后是你的,到时候封官进爵,绝不止今日的风光。”
“我……”
阮镛实一抬手,止住他的推诿:“现在不必回复我,再给你几天时间考虑考虑,你去吧。”
连舜钦挣扎了下,起身作揖:“谢将军。”
而后脚步沉重地走出去,似是处在犹豫挣扎之中。
待他走后,阮镛实轻蔑地笑了下,不以为然道:“从布衣之家爬上来的,无非是想升官发财,给他点骨头便会咬住。”
身边亲信道:“将军本不必亲自出马。”
“此人高傲,我不来,他的心不定。眼下就听竹卫未定,听连舜钦的意思,齐棪离京前,将赌坊里探查到的事,和颜辞镜的来历都交进了宫里。”
“既如此,陛下为何不曾询问?”
“齐棪自然没想到,他不在京,小皇帝连朝政都敷衍起来。整日窝在后宫,等着他那宝贝儿子出生,上上下下哪里不是我阮镛实说了算。”
亲信恭维道:“境宁王跟咱们陛下,心不往一处使,自然是斗不过将军您的。”
“等连舜钦考虑好,就借他之手将御史台那群老头,以及一些颇具名望的世家家主抓起来,一并杀了。到时候君主暴虐之名远传,便是我们不行动,这上京也会乱起来。”
“公子交代,翊安长公主不可处置。”
阮镛实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家儿子如今颓丧至这副模样模样,还在想着女人。
依他的意思,千刀万剐才好。
“间儿若要,给他就是,玩腻了也就知道没什么了。至于齐棪,先抓了万老三,又抓去颜辞镜,跟我阮家过不去。我自是要废他两条腿,让他晓得厉害。”
*
出京后,一行人沿着官道走,景色倒也清新。
只是烈日炎炎下,谁也顾不得去欣赏美景,临近午时,沿途找了个茶棚喝了两碗凉茶。
匆匆将午膳用下,下午还得赶路,今夜才能到前面的镇子上宿下。
江昀记得与翊安初见,她衣着繁复精致的华服,满头珠翠步摇,仪态万千地挂着笑容。
端庄绮丽,宛若红梅映在雪地上,菡萏盛在绿波里,使人挪不开眼。
以至于后来为她作画时,不禁感慨此等美人,任凭世上的丹青手怎么落笔,也抓不住她万分之一的神韵。
他对她的美,惊叹到没有半点旖念,只觉得这般美好,放在天边才好看。
寻常人,碰不得的。
此次再访北祁,除了与友人们相聚,便是想再见她一面。
可现在……
江昀皱着眉头,心里的白月光碎成一地的琉璃渣子,“不是我说,长公主殿下,您这也太像男人了吧。”
南陈亦有女扮男装者,可不过是穿上男装,脸还是姑娘的脸,寻个乐子罢了。
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姑娘家的皮囊易容后,几乎以假乱真。
剑眉高鼻,举止洒脱,没有半分忸怩之态。
江昀掏出来个小镜子,细细比对了下。
他沮丧地发现,自己这张骗过无数姑娘和妇人的俊脸,不一定比得过翊安的男相。
“皇家秘术,不传外人。”翊安挥着纸扇,风流笑道:“恕我直言,江公子拿小镜的姿态,也太像妇人了吧。”
江昀收起镜子,端起男儿气概道:“既是皇家秘术,圭原怀疑,莫不成这才是您的本身,女相只是遮掩?”
“江兄弟,”翊安仰头大笑:“你这想法很清奇啊。”
只是齐棪若听见,定要为她鸣不平的,她可是个十足十的女儿家。
男装只是为了在外行走方便,不必端着姿态,很是爽快。
郑昀说笑完,想到一路同行的挽骊,询问道:“你们家的挽骊姑娘,可有婚配?”
“尚未,除了我,她谁也不放在心上。”
“啊?”江昀捂嘴,一副见惯了大世面的样子:“你们俩是那种关系?”
“哎哎哎,”翊安头疼,嫌他龌龊:“干干净净的姊妹之情。”
江昀松了口气,“那就好,你觉得……”
他话说一半,翊安就听了出来,连忙打断:“你不行,除非你入赘,否则我不会让她嫁那么远,你别想了。”
“不是我,你觉得……放之兄如何?”江昀期待地看她。
“花燃?”翊安将折扇一收,随手挑起纱帘,看着窗外的野色:“他更不行。”
“可是觉得门不当户不对?”
翊安不放在眼里:“挽骊有我父皇钦赐的三品女官身份,又有长公主府这个娘家,配他花燃绰绰有余。”
江昀一拍手:“就是这么说嘛,我也觉得配他绰绰有余。男未婚女未嫁,我听放之说,他母亲说,只要他肯成亲,娶谁都行。”
“不行不行。”翊安再次否定。
“为什么?”
“你这就是月老上身,乱点鸳鸯谱。花燃是个断袖,怎么会对挽骊好呢。”
江昀险些被口水呛住,“谁说的?”
“还要说?”翊安审视着他:“你们俩……”
“清清白白的知己。”
“你把人家当知己,殊不知人家想跟你同床共枕。”
“啊?!”江昀陷入沉思,花放之这小子来这一手?
不对啊,人家也没睡他啊。
他重振旗鼓:“若他真的不是断袖呢?”
“那也不行,他太老了,比齐棪年纪都大。”
“男人老一些,会疼人。况且怎么就老了,有人四五十岁,续弦还娶十七八岁的呢。”
“哼,男人的劣根性,不提也罢。”
翊安鄙夷,随即憧憬起来:“我都想好了,明年春闱去榜前抢个状元郎,直接绑回洞房,让我们家挽骊快活快活。”
江昀:“……”
他埋头在地上捡自己碎得一地不胜的爱慕,艰难道:“甚好。”
前白月光本人并不知情,调了个更舒适的靠姿,闭目养神道:“你就别操心了,花燃若想成亲,早找着了。他啊,自在闲散惯了,不想成家立业。”
江昀缩在角落里,没敢再出声。
该说的话他都说了,放之兄,好自为之吧。
*
齐棪刚到溱州的心情,犹如被狗舔了新鞋一般膈应。
那叫一个有火发不出。
说出来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几个月没下一滴雨的溱州,竟然在他到的那日转阴,当夜就下起了暴雨。
电闪雷鸣,昼夜不停。
齐棪本来就想老婆想得睡不着觉,批着衣裳站在窗棂前骂娘。
老天爷怎么不一个雷把它自己劈死呢。
所谓无巧不成书,翌日,城中便有人带头高呼“境宁王万岁”。
都说老天爷就等着境宁王他亲自来。
齐棪受不了这些恭维的屁话,亲自来干嘛?
禁欲苦行啊。
百姓们在雨里载歌载舞,场面一度很热闹,嘴上都没闲着,跟中了邪一般。
拦还拦不住,恨不地当面跪着给齐棪磕头。
齐棪不用想也知,这“境宁王万岁”几个字,不出两日,满上京便晓得了。
还得被添油加醋一番。
说这是他提前安排好的,蛊惑民心。
他丝毫不怀疑,若不是自己是翊安的驸马,但凡是个皇帝听见这种事,都得派人把他杀掉。
留他这样的人,实在是君王喉间的一根刺。
放在前世,他能直接跪雨里崩溃痛哭。
齐棪带来朝廷赈灾的粮食和银子,不眠不休地顶着暴雨忙了好几日,万事顺利。
听竹卫的消息一贯准确,与前世相比,今世的灾情实乃小巫见大巫。
齐棪之所以如此勤勉,一是不忍百姓继续受苦,二是想早些忙完,回去见他家殿下。
忙得头晕目眩时,收到花燃的鸽子,纸上写着两行小字:“汝妻离京赴溱,切忌逛窑子,睡美人。”
???
齐棪仔仔细细看了两遍,先是确定自己有没有认错字,接着怀疑花燃这小子。
是不是怕他过得□□稳,故意吓他。
不,花燃没这个胆量。
齐棪又急又喜,“这小祖宗不会是想我想疯了吧,这时候来,不是跟着受苦嘛。”
虽说溱州离京城不远,可舟车劳顿也不是闹着玩的。
再加上这里旱情严重,吃喝用度远不能同上京比,翊安是锦绣堆出来的玉人,哪里过得惯。
齐棪镇定下来,转身安排人,将他住的院子和屋里打扫一遍,再精心装饰一番。
他体恤下面,直言贵重之物不必摆,多搬些花草来就是。
当夜,溱州刺史自以为明白他的意思,再次将如花似玉的美娇娘送到屋门前。
齐棪扫了眼那女人,丰盈有余,气质轻浮。
她都恨不得把眼珠子抠出来抛媚眼。
溱州男人喜欢这一款?
低俗!
他板起脸训斥:“本王来这里只为赈灾,无闲情忙别的事。刺史大人若不将心思放在政务上,日后再提此事,便摘下乌纱帽,专干这一行去。”
意思就是让他别当官了,去做老鸨吧。
刺史当即带着人溜了,再没敢送过女人。
齐棪背后也得了两个字:古怪。
男人不好色,绝对有问题。
几日后,溱州的官员们知道了,境宁王古怪在何处。
原来他是个断袖!
他们亲眼所见,他抛下公务,跑到城外去接一行男人。
其中一个模样清俊美艳的,甚至当众扑到他怀里,“你清减了。”
境宁王亦将人搂紧,温柔地揉着他的头:“一路赶来,累坏了吧,怎么这样傻。”
随后那男子住进了境宁王的屋里,与他同吃同睡,听说腻歪得如同新婚夫妻。
刺史悔不当初:“早知道我就送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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