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洗澡

小说:大筒木黑绝 作者:慕光翼
    弱小,就是原罪。

    如果他能强大到……无需任何顾忌,在那条巷子,就能够终结源赖光的性命。

    也就不至于像如今这样懵懵懂懂受人摆布了。

    愈是这样想,真夜眼中情态愈真挚,那双灿金的眼瞳融融仿佛冶炼真心的铁水,是那种,看一眼便会被灼伤,却又忍不住再看的明丽动人。

    .

    她是个漂亮的孩子,因为还只是孩子,所以更加可爱无害。

    甲板上,猝不及防被女孩拉住手,银发的源氏少主愣了一愣。

    他早知对方容色动人,近看之下,灵魂深处依旧不自主升起古怪的怜爱与依顺。

    然而,寻常小孩从那种烟火歌舞之地出来,一跃成为京都贵族,应当喜不自胜才对,偏偏眼前人长得玉雪伶俐,心眼却一窍未开,居然还想回去。

    「分明是在怪我,对吧。」

    他漫漫沉默片刻,竟然答不出话来。

    盖因这件事由他父亲一手决定,源氏的忍者像监视囚犯一般监视着源赖光,将他的行踪全汇报给了源氏家主。

    即使在第二天清晨、能够动弹过后,源赖光第一时间便将她送走了,然而那酷似若藻妃子的样貌,还是引起了源氏族长的主意,并用式神通知了千里之外的藤原家,使其派了正在附近游历的藤原道纲过来。

    双方对其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他性格高傲至极,却又矛盾至极。

    反感作为阴阳师世家的藤原,要以天皇为中心开展的摄关政治来影响京都。

    然而三大家族彼此间关系疏离、又紧密,他受年迈的藤原兼家(前任藤原家主)赏识,按照父亲的安排,现在还是得为藤原做事,以为日后的上位积累经验。

    ——寻找符合藤原条件、能够成为他们家族“养女”,入宫侍奉天皇,巩固藤原权势的女孩,便是委托之一。

    因而,他对真夜的心情的确可谓复杂。

    再想装作两人不认识,也是不可能的了,任由她拉住手,源赖光眼中眸光微动,慢慢俯下身。

    他装扮与之前又有不同,换了一身青灰色的羽织,长发用绢缎束起在脑后,更显英气逼人。

    几缕细碎的鬓发垂搭在眼尾,又随倾身的动作落在空中,漆眉入鬓,眸似寒星,那张青涩的少年的脸,已渐次展现出叫人望而生怯的气质。

    “你可知我是什么人?”

    他的唇动了动,态度并不好,真夜也不想装傻充愣。

    “那些人都叫你少主大人。”

    她轻轻回复道,好像也觉察他情绪不好地瑟缩了一下。

    因陀罗生气就生气,不耐就不耐,从不会跟真夜虚与委蛇,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人,金发男孩心里有些抗拒。

    他讨厌接受新事物,因为这意味着他又要再一次去摸索着、怎样去能应付这类人。

    在洋洋洒洒的耀日下,她仍假装不知道源赖光的纠结,也一点都不害怕,阳光洒落在她浓艳的淡金色睫羽,又在眼底打下细碎的影。

    她自顾自垂眸,仍闷闷执拗道:

    “我……我要回去啦。”

    “财川大人……如果傍晚没见到我,他就会生气的。”

    见她一片真心,全然不懂“少主大人”代表的意思,银发少年以势压人的念头一顿。

    他心里也很别扭,虽然达不到愧疚的程度,但总归不得劲。

    在心里思索了一下财川是何许人也,就是没什么印象,想来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银发少年冷下脸,睨视着她,平波无澜道:

    “让你呆在船上,你就老实呆着好了。”

    他实在解释不来,又担心真夜纠缠,可到底年轻,做不出转身就走的举动,只打算等她慢慢明白自己处境,再哄一哄就好。

    然而金发女孩根本不按他想的来,在他说出这种话过后,仿佛吃了一惊。

    “坏蛋……”

    她低着头喃喃道,等再向上看源赖光一眼时,声音里已带出哭腔。

    “坏蛋!”

    源赖光还未反应过来,便觉手上火辣辣一疼,再回神,海棠色衣衫的小姑娘已经打开他的手,后退开了。

    在几步远的位置,她噙着泪水地狠狠瞪他一眼,娇妍的容颜在朦胧一片的水天之间鲜活极了,披在肩上如缎的金发如游丝般随风摇曳。

    转身钻进了船舱里。

    船上的仆役已在一旁看呆了。

    留在原地的源氏少主回味过来,也终于生起气来,模样一阵阴晴不定,站了站,转身回自己待的船上去了。

    ·

    真夜一面气冲冲地走,一面阴沉地想到:

    「恐怕是没办法了。」

    船都开了,他还能游回去不成,刚才不过是故意给源赖光看的而已。

    他掀开垂帘,折去到自己的房间,船上除了船工,还有一队三人的源氏武士,一个名为“小斋”的、专门服侍他的女孩。

    现在是白天,假装生气地把花瓶里的白梅花扯了一通,金发男孩确认源赖光没跟过来,就推开窗,将自己摔在被褥中,看着外面的天空发呆。

    只不过一艘轮渡,屋子里的陈设却比他和宴在离人阁的屋子好多了,又宽敞又明亮,床头挂了紫藤花与绣球花的挂画,角落没有火炉,取而代之的是镂空的铜质香炉。

    他嗅了嗅,屋里果然有一股淡淡的初春的残梅的香气。

    闻着闻着,慢慢的,真夜就困了,蜷着身子瞌上了眼眸,躺着躺着,没忍住又叹出一口气来。

    在船上一共过了两天。

    从原本跟仆人没差的生活,过渡到每日起居、都有人伺候的日子,真夜并没有多大不适。

    除了每日表现出自己的忧郁外,就是和那位好像挺想开解他的小女仆“小斋”聊天。

    对方仿佛不是源氏的人,对于源氏的了解近乎于无,应该是藤原的家仆。

    在她有意的攀谈下,他或多或少打探到一些消息,知晓了当初来接他的那位阴阳师名为藤原道纲,是平安京有名的官二代,知道了成为“藤原紫”对于他来说,有多么大的意义。

    等他到了京都,他就是现今天皇的皇后、藤原中宫的小侄女,藤原家主的孙女,三大阴阳家的继承人之一,就是——跟源赖光差不多地位的贵族小姐。

    怪不得源赖光态度怪怪的。

    了解了藤原氏的势力,真夜着实吓了一跳,在小斋离开后,他趴在床头,心脏依旧砰砰跳个不停,并不是惊喜,而是更深的不安。

    「应该没这女孩说的那般好。」

    「怎么就挑中我了呢?」

    「连灵力都没有……干嘛选我成为阴阳师的继承人。」

    他喜欢呆在暗处,最好是不用抛头露面,就可以掌握全局的感觉,地主养女的身份就刚刚好,这样阴阳家贵女的身份反而大大不妙。

    特别是……他是个男孩子,还是半妖,到了京都,岂不算是深入敌人大本营……

    玉藻前留下的玉镯帮他骗过了源赖光,但能帮他骗过藤原的家主,乃至其他贵族阴阳师吗?

    他不敢试。

    从藤原道纲以及源赖光两人的对话里,真夜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藤原道纲让后者帮忙培养他几年,也就是说……暂时是不会那么快让他登上平安京的舞台的。

    只是,这毕竟是推测,说不准到了京都后迎接他的会是什么。

    听闻源氏的家主,也就是源赖光的父亲就待在前面的船队里,此人是以驱使式神闻名的大阴阳师,阴阳术造诣超群绝伦,乃天皇看重的家臣。

    真夜倒是挺想去他面前晃晃,看能不能被发现真实身份的。

    不过他老是这样想想,其实真正做的还是少。

    死了就什么也没有啦,他又没有多余的躯壳换的。

    「幸好登船的时候就觉得不对,让百目鬼偷偷溜走了。」

    他想到一点点远去的几个女孩,向来没心没肺的人,也在此时升起一点惆怅惋惜。

    不过,临行那天,总感觉好像还忘了点什么。

    ·

    两天过后的清晨,船队在沿途一处小码头停靠,补充淡水物资。

    即使是在船上,真夜的日子也过得很不错,他本体很晕船的,但羽衣的不晕,就挺好的。

    他吃了一碗饭,还喝了一小碗炖得稀烂的萝卜汤,饭后的甜点是两个铜板大的小橘子。

    看着那张小嘴一张一合,用餐的样子在几日调.教下来,也变得甚是优雅,小斋欣慰之余,却又一副很惶恐的模样。

    饭后,她才悄声告诉真夜不可以馋嘴。

    “我吃得太多了……”

    真夜微悟,他跟着宴吃饭,宴什么好吃的都要分一口他。而且宴吃饭的样子,很叫真夜胃口大开,渐渐地,两个人一起可以吃四碗饭。

    他抱歉地放了筷子。

    “以后不会了。”

    这世界的东西并不好吃,贵族的饮食甚至比平民还要清淡,控制食欲是件很简单的事情。

    这回轮到小斋不好意思了,谁不喜欢乖巧漂亮的小孩子呢,蹲下来望着女孩的眼眸,小女仆跟她柔声真心道。

    “没事的,紫姑娘,在我面前没关系,只是以后要注意了。”

    语罢,她意犹未尽补充了一句,“叫赖光少爷见了不好……”

    小斋不过十五六岁,对源赖光仿佛好感很深,而且……她老感觉真夜跟源氏少主好像可以成一对的样子。

    「你也喜欢帮人结姻缘……」

    真夜心里吐槽,实际也明了,小斋这种年纪,出了藤原便可成婚了,整天想些情情.爱爱的事情很正常。

    不过自从上次他发过脾气,源赖光就再也没到过这船上就是了。

    收拾了餐盘,小斋同她道:“我下船去打些热水来,紫姑娘就趁现在、在船上洗漱一下吧。”

    因为之后,再离岸,茫茫大海上想要热水洗澡就很难了,真夜没有问为什么这么麻烦、自己不能下船去大澡堂吗、的这种傻问题,而是点点头。

    当贵族小姐也很麻烦啊。

    他坐在矮案下捡了一卷书看,这几天外面都是难得的晴天,阳光撒进船室,目光所及皆一片暖洋洋的金色,让人看了心里也变得懒洋洋的。

    外面码头上人声鼎沸,都是来看船的,一直到午后才渐渐散去。

    热水差船上的武士用大木桶搬上来了,没告诉他们用来干什么。

    事了,小斋就把他们都放去吃饭,又在真夜屋里拉了一道屏风,将窗子全都关好了。

    屋里一下幽暗下来,她把袖子用系带挽上去,露出细白的手,又举起浮在水上的长木杓,这才看向站在旁边不动如山的真夜。

    那目光好像在说:

    「是姑娘自己脱,还是我帮姑娘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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