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夜就把她赶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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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斋什么都好,就是太亲近人了,真夜害怕自己真实性别被发现。
他没想永远都扮成女孩的,但看现下的局势,男孩身份暂时还是不要暴露为好。
将换下的衣物搭在屏风上,只留一件贴身的小袖地赤足走到水桶边,真夜舀起一勺热水,抬手从发顶浇下。
“……”
温度刚好的水从头淋到脚,大冬天的,他情不自禁嘟囔一声,蜷了蜷脚趾。
午后并没有那么冷,真夜手脚麻利地给自己洗了澡。搁了竹杓,他的手往后摸了摸发梢——浸了水的金发沉沉直坠而下,四五个月的时间,已经长到了腰后。
他以指代梳地梳理几下、捞到胸前拧干,准备去拿要穿的衣服。
只走到一两步,忽而听到门外一阵喧哗,是有很多人的脚步声交杂在一起。
金发男孩凝神听着,在脚步临近的那一刻抓起一件宽大的单衣、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他还有些不明所以,然而在房门被人用力踹开之后,一切就有了答案。
连同人一起涌入的,还有人类凌乱的声音。
“不准进去!紫小姐还在里面!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武士大人很快就回来了!”
想要拦住来人的小斋被推到一边,急得眼泪都要掉出来。
“源氏和藤原的大人不会放过你们的!”
她想要冲上来,却被后面两个凶神恶煞的仆人给硬生生拦在了门外。
他们一行人来势汹汹,就是趁着武士大人下船趁机闯上来的。
“什么紫小姐!源氏小儿抢人在先,那女孩早已是我的养子了!”
走在前面,精神矍铄的中年男人面容不威自怒,一身华服,风尘仆仆的模样,小斋一时被他气势压住,仍旧抵辩道。
“紫小姐可是藤原家的……”
“老夫在朝多年,可从未听说过藤原家还还有这么个小孙女。”
他才没心思跟下女争辩,径直进屋,左右巡视一圈,目光定在水汽升腾的屏风后。
得知源赖光带走真夜过后,财川一路从杏原出发,终于在船队暂时靠岸之际,追上了源氏的船。
他不知源赖光怎么找上羽衣的,色迷心窍,便觉全天下男人同他一般,心里还暗自鄙夷这所谓天才阴阳师、小小年纪就懂得相看女人了。
与此同时,又愤怒烟花之地的小女孩就是低贱,见到年轻男人便走不动路,多半是她主动去勾引了源赖光的,两人私相授受,便有了今日一切。
想到那可怜可爱、宛如天使的女孩,会去求源氏小儿乞怜,在对方面前,展露出他都未能见到过的明媚笑容,会朝着源赖光撒娇,猫儿一般、抱着源赖光的手,在他怀里喁喁私语,求他摸摸自己漂亮的长发、柔软的脸颊——
中年男人心脏就仿佛虫兽啃噬,一腔妒火几乎把五脏六腑都给烧空了。
他心底愈发坚信是这源赖光扯了藤原家做幌子,想光明正大将「日照姬」带走,所谓的“紫小姐”不过是谎言罢了!
意识到羽衣在何处,财川三步并作两步,迈开腿冲上前,他气焰嚣张,沿路的布置都被其推开来,噼里啪啦响成一片,一直折入屏风内——
但见长条褐色木纹的木板上湿淋淋一片,顺着蜿蜒的水纹向上,金发女孩婷婷立于幽暗又疏朗的光线下,整个人仿佛一道郁金香色朦胧的剪影。
她仿佛出浴没多久,身上除了入浴时已湿透的贴身衣物,只裹着一件素白的肌襦袢,更显瘦削纤弱。
宽大的层叠的雪白衣摆下,露出的脚踝、与赤.裸踩在水中的足都是细腻的白,深色的地板上,愈显小巧玲珑,玉雪可爱,宛如盛开的雪莲的花瓣。
湿透的发丝仍往下滴水,一双阴冷的竖瞳就藏在缭乱的金发下。
带着一股看死人般的怨毒。
财川被她出浴后更显鲜妍的容颜所摄,如遭雷击,竟霎时没有反应、魂飞天外,回神过后,便是一阵莫名的怒火。
他伸手就去拉真夜的手。
“你这孽障!跟我回去!”
金发女孩脚步微转,侧身躲过了,那种阴冷感仿佛错觉一般消失了,她侧首睨视过来,只是表情依旧冷淡。
抓了一空,中年男人心中痒意却更甚,几乎身体酥麻大半,自己也觉罪恶,不禁恼羞成怒,扶着旁边案桌、咒骂道。
“你这不知羞耻的小娼.妇,低贱的下等女孩!”
“愚蠢的丫头,你知道你在做些什么吗?”
他说话难听,几乎连表面上的功夫也不再维持了,真夜一阵无语,终于明白离开时到底是忘了什么。
——那日码头他未见到这老头,还以为是他害怕源氏威仪,主动退避了。未曾想到竟然一路追到这里,还振振有词地要讲究先来后到,将他带回去。
被带回去、继续当地主养女固然好,只是现今老头已按耐不住撕破了正人君子的伪装,应答后恐怕马上原形毕露,跟他周旋也是个麻烦事。
真夜心里腻味,真有干脆杀了他的念头。
财川见她不应,凝视金发女孩娇美稚气的侧颜,心里更是酸涩难耐,嫉恨难当。
自见了这女孩起他便整日魂牵梦绕,茶饭不思,之前离开也是回京都为她置办金屋娇藏,却不料她这般冷心冷情,居然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跟我走——”
当即,气急败坏的中年男人站直了再去抓她,想要强行把她带走。
真夜犹豫几息,猝不及防被他拉住手腕、抓了个正着,骤然向前踉跄几步,心头一瞬火起。
他人的确是不太好,但不管是阿修罗,还是羽村,甚至是后期的因陀罗,都对他很好,从来没有一个人会用这种话来骂他的!
金发男孩只是低着头,然而阴影下的颜容戾气横生,一双眼瞳在发下已竖起成暗金色的一竖。
一点蓝紫色的狐火凭空燃起,又被他握在掌心,只等对方再度凑近,一掌拍入胸膛,碎了他的命魂。
剑拔弩张之际,外面不知何时寂静无声,不过呼吸间,源氏的武士便制服了外面看门的恶仆。
真夜依旧凝神在财川身上,一晃神,却觉面前一暗。
银发赤瞳的源赖光两步迈进屋内,他面容仿佛冰霜,犹如一道凛冽的寒风。
下一眼,真夜只觉手上拉扯自己力度一松,整个人都离地地被抱了起来。
天旋地转之下,再抬头,只能看见源氏少主硬朗的下颌弧线,以及下方传来的财川地主恼怒的叫嚷。
他单手搭在源赖光肩上,悄悄将狐火捏熄在手掌心,不叫一丝妖气泄露出去。
——一个照面,财川已被源赖光给踹翻出去。
撞到的屏风向后瘫倒,屋里已经一片狼藉,财川的随从见势不对,此刻也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将财川给扶了起来。
后者一起身,见到两人抱得亲密,一张苍老、皱纹满布的脸简直就要被愤怒扭曲得不成人形了。
“你、你这——”
“不知阁下出现在此,所为何事?”
他又要口吐芬芳,银发少年已阴森地半垂下眼睑打断,一双狭长的赤色眼瞳仿佛覆雪霜冻,深不见底,那张俊美的脸犹如罗刹,一眼望过去,叫人神魂也冻结般的阴寒。
这是真夜第一次见他动怒,才能够理解,之前那次原来只是小打小闹。
财川慢慢被仆人扶起,慢条斯理去抚平自己衣上的褶皱,然而此时再想装出古板严肃的模样,听到他刚才那番话的人只不过会更加反感而已。
闻言,他愤然望向源赖光,没将他放在眼中,兀自高傲道:“叫你家大人出来!”
「不过是贵族的走狗罢了——」
他认定此事是源氏理亏,即便是源氏族长在此,他也有得一辩,然而源赖光压根不吃那一套。
银发少年只冷冷一笑,旋即便恢复了面无表情,沉声差使外面待命的武士:
“将这老头跟他的仆人赶下船去。”
财川面色一变,还想要逞一逞威风,源氏武士雷厉风行,才不管他年轻时功绩如何,三下五除二便将几人架到船外,扔到了码头上。
那老头也爱面子,原本还想上船纠缠,见渐渐有围观的人聚上来,心里气愤也还是用袖子捂住脸,在仆人掩护下灰溜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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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船室里安静下来,源赖光的视线才慢慢落下来,金发女孩依旧在他怀中瑟瑟发抖,似乎是感受到她的注视,这才怯生生抬起头来。
她已没了之前气冲冲的模样,看起来惊惶不定、又可怜兮兮的。
未干的金发黏在白皙的脖颈,几滴露水挂在发梢与脸颊,那张漂亮的小脸上仍残留着出浴的红晕,一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脖颈,靠在他胸口大气也不敢出。
源赖光看她几息,心里又气又好笑。
却没再计较之前的事了。
她才多大,犯不着跟孩子计较。
他的手隔着两层薄的单衣落在女孩的腰上,意识到唐突的时候,自己已经抱了好一会儿了,源赖光皱着眉,将真夜放回到榻上,用被子包好,才将垂帘拉上。
“不必担心,他不敢再来。”
末了,源氏少主吐出一句干巴巴的安慰,这才出了屋子、放小斋进去收拾屋里残局,又排出人手,使其去探查财川的身世背景,以及去向目的。
他没回自己的船去了,而是一个人站在甲板上好一会儿,望着海面、神色冷淡,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
在不为人知的暗处,源氏武士接收到任务的同时,地主财川一行人也在码头另一处整顿船只,好像不想就此罢休的。
“本以为给他一条脸面,这源氏的小子能懂得进退,什么京都的天才少年阴阳师,所谓阴阳师,都不过是贵族手下的一条狗!”
站在荫蔽处,财川负手看着川上自己的船,语气可谓咬牙切齿。
源赖光踹他那一脚根本没留情,他年纪又已不小了,被踹上一脚现在仍隐隐作痛,几个仆人在他身边端茶倒水,一顿恭维,这才慢慢平复了心情。
他于是接着继续腹诽:
「我看他小小年纪,阴阳术不怎么样,做个小淫·贼还差不多。」
一想到方才之事,想到金发女孩缩在那源氏小儿怀里,而源赖光也不知男女大防地紧紧抱着——
他仍不由妒火中烧,大冬天里,心里一阵火急火燎,反手抄起茶杯咕噜灌个不停。
那女孩他定是要带回来的,下一次便直接去拜访源氏族长,让他给自己一个交代,也给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源氏小儿一个教训!
他暗地里寻思着,却未曾注意,不知何时树被风吹得摇曳不定的影子已经静止不动了,仆人的声音连同人一起消失不见。
风轻云淡,整个杂草丛生的河岸上,就他一人站着。
一个漆黑的影子,自黑暗里拔地而起,只是瞬息,便越过石板小径逼近到他身后。
财川面上露出狐疑之色,好歹曾经参加过征夷战事,当下抬手默默按在腰上佩刀,咬牙拔刀,向后劈斩而下。
那黑影却宛如活物般缠住了他下陷的刀锋,瞬息便扑到了他的面前,呼吸可闻,露出黑发下、一张精致却无生气的少女的脸。
宛如墨水般乌黑游动的发丝里,一瞬间,张开来无数猩红的眼睛。
密密麻麻,又一眨不眨,怨毒地凝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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