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阶登云梯上, 只剩寥寥数人,那名少女走在最后。最早的白衣少年在最后两大阶时也明显慢下来。大家的步伐俱是越发沉重,走到第七阶时已经连抬腿都很吃力了。
少女额前发间尽是汗,身材纤细, 却是耐力不俗。三人的全部注意力都聚集到她身上, 徐子陵呐喊出声:“加油加油!”
在第八阶时, 又一名弟子倒下, 昏迷不醒。
少女唇色苍白,手脚颤抖, 也跟着倒了下去。
徐子陵一片哀嚎, 捂着脸不忍猝看。愤愤道:“只对女子下禁制这算哪门子的公平, 那些个礼教课上说的、课本上写的都是些屁话!!”
顶峰之上,一阵锣响,那名白衣少年到了!
天际飘来阴云,明朗天色暗淡不定。
台阶上只剩六人还在走。
听见锣声, 少女手指微动, 她抬起头, 双手撑在滚烫石阶上。
不知哪个围观山头爆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她站起来了!”
徐子陵喜笑颜开,抓着身侧宁长渊的手和他击了个掌。
其余弟子或是倒在了最后一阶, 或是走到了终点。
空荡山道上,唯有少女还在走。
双眼虚花,步履艰难,指甲深深扎进肉里,扎出血来。她的神志已经昏花, 用咬自己嘴巴的方式迫使保持清醒,口齿之间俱是血腥气味:“还剩十二步了,十二步。”她的腿再难抬起来,一个猛扎跌倒在阶梯上。
周围议论纷纷:“放弃吧,古来就没有女子修仙炼道的道理。”
“女子就应该在家相夫教子安稳度日,来这仙门凑什么热闹。”
最后二十四阶,她已经倒下了四次,徐子陵的心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一眼宁长渊:“她好久没起来了,你怎么不急啊!”
宁长渊道:“她会起来的。”他从未在一个女子身上看过这样的眼神,凶狠、决绝,一去无顾。
少女唇干涸开裂,嘴巴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明明意识已经混沌不清,可是那些议论的话却清晰传入耳中。
双手紧攥,青筋暴起,双目欲眦:“顾拂月,站起来,让这些人看看,让所有瞧不起你的人看看,究竟是不是女子不如男,是不是女子就没有资格修仙问道!”
“她又站起来了!她怎么还能站起来!”
少女双手支着腿又攀了两阶:“还有……十阶。”重重一声响,她再度跪倒在石阶之上。
“放弃吧。”
“放弃吧。”
“凭什么我不行!”
“凭什么?就凭你是个女儿身!你弟弟尚小,待他长大就可继承我的衣钵,而你就给我老老实实找个好人家嫁了!一个女子想要修仙,简直是痴人说梦!”
凭什么!
凭什么!
少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起身,却是失败告终。
鲜血灌满喉腔,顺着唇角一直淌下。
不甘心!
明明都走到这里了。她抬起头,那面铜锣近在眼前。
自她踏上登云梯一刻,她便没有给自己留任何退路。哪怕是尸体,也要逆着滚上去。
“她在干什么!”
“她能爬上去吗!”
只见少女突然发了狠似的,手脚并用往上爬,禁制箴言在石阶上隐隐浮动。手指膝盖擦在石阶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迹。
宁长渊脸上无半点笑意,满面肃色看她从上头拖过的身体。
徐子陵双眼通红,满目震惊,全然忘了言语。
玄思从头到尾抿着唇,一言不发,目光尽数落在她身上。
在少女拖着身体爬上顶峰时,方才还交头接耳的人瞬间全体失声。就连敲锣的人也定住,不知该不该敲下这片锣。
宁长渊与徐子陵下到铜锣前,宁长渊直鼓掌,连道几声好。徐子陵忙对敲锣人道:“你怎么还不敲锣!”
少女强撑抬头,想看那声锣落下。
敲锣人为难地看了身后不远处的几名长老一眼:“这——”
宁长渊的笑容一点点凝在嘴角,目光凌厉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泱泱大宗,还想反悔不成!”
一名长老犹疑道:“这位姑娘是爬上来的,于理不合。”
说白了就是想反悔,他宁长渊可不相信自古登云梯上从没爬上来过几个人!
宁长渊肆意展示眼底那抹嘲笑:“于理不合?那你倒是说说这哪条铭文刻着爬上来的不作数?!哪条刻的!现在就给我翻出来瞧瞧!”
宁长渊一番诘问,惹得在场前辈脸色难看。
温若安走出来道:“各位师叔师伯,我宁师弟脾气暴躁了些,你们切莫见怪。”
昆仑老祖座下两名弟子,师兄道华、师弟道明,当年昆仑老祖驾鹤西去。将昆仑山留给道华,惹得道明负气出走,从此来了云梦泽安家落户做了掌教。
这个温若安乃是道明座下唯一弟子,也是他的得意门生。人人都道他庄成稳重,俊才佼表,再加上他天资卓越,弱冠前便已修得落霞剑意。云梦泽新一辈中的佼佼者,在山门中极有威望。
既为同门师兄弟,宁长渊常常被拿来与温若安比较,以至于他们虽没见过几面,宁长渊却最看他不过眼,今天也没打算给他留面子:“你算什么东西,哪里轮的到你在这里阴阳颠倒替我道歉!”
温若安气急:“你!”
宁长渊道:“你什么你,我现在在问这群道貌岸然的老家伙,轮得到你在这里唧唧歪歪。难不成,你说的话比这群老东西还管用!”
温若安怒火中烧,在多位前辈面前不好发作。宁长渊贯来与他不对付,却没想到对方不识好歹到了这地步,只得忍着满腔怒意愤愤退了下去。
道明怒道:“放肆!你师父便是这样教你的吗!”
宁长渊道:“好一个放肆!若非你们出尔反尔在先,又怎会有我放肆!道明师叔,你不是应该最清楚昆仑山的规矩如何,倒是你们天下第一宗门真是好气派!”
身后一声锣响打断了这场争执。
宁长渊回过头去,玄思将手中的锣槌扔回到那人手中。
玄思道:“明月山玄思承家师之意前来云梦泽叨扰。我见这位道友忘了敲锣,玄思便擅自主张代而为之了,请各位前辈莫怪。”
在场众人脸色难看。玄思师承明月山,父亲母亲皆是珈蓝上神,实在犯不着为这么一个女子与人结下绊子。大不了,日后随便找个理由刁难刁难将人赶下去就是!
一名长老道:“来人!将她带下去安顿。”
“是!”
事情告一段路。
徐子陵开怀大笑道:“还是玄思有办法!你看到那几个老家伙的脸色没,都要气青了!宁长渊你在你师叔面前也敢那么横!在下佩服佩服。”徐子陵翘起一个大拇指。“不过话说回来,你从前怎么没告诉你和温若安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宁长渊斜他一眼道:“怎么,你还想和他攀攀关系?”
徐子陵想,要是放在从前他兴许真这么干了,可得知他们师兄弟这么不对付,他不是找死吗。只可惜自己少了温若安这么个靠山,哎——不过再转念一想,宁长渊这厮也够背的,与玄思青梅竹马,天鹭山的时候被傅云遥压着,还有温若安这么个出类拔萃的同门师兄。惨惨惨,太惨了!
云梦泽作为与天鹭山齐名的第一大宗,其开山老祖太虚真人在仙道的地位举足轻重。千年诞辰必然要大操大办,启明真人与道华真人事先派他们俩过来的本意就是要他们搭把手。宁长渊惹是生非的名声在外,再加上登天梯一事后,云梦泽哪里还指望宁长渊帮什么忙。可他是昆仑山派来的人,赶又赶不得,只得将他晾在一边期望他别惹事就行。
云梦泽中有个天书阁,楼高百层,顶层直入云霄,里头放的尽是藏书。来云梦泽的头几日,宁长渊还装模作样陪玄思看了几日书,可他实在不是读书的命,出去市井上流传的那些个才子佳人的话本,他看到满满当当的字就头晕眼花。找了个借口就溜出天书阁,徐子陵白日要上课去,其他的云梦泽弟子既好奇,可是碍于温若安又不敢与他讲话,闲的宁长渊在云梦泽后山抓山鸡找乐子。
某日,他搭好陷阱,在陷阱里放上米粒,转身蹲进灌木丛里等山鸡来。他蹲了大半天,腿都要给蹲麻了,好不容易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看一只小山鸡扑腾着翅膀落在不远处,鸡头左右张望,极为警惕。见四下无人,方才迈步悄悄走近时——
远处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惊的山鸡扑棱两下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气得宁长渊正要找坏他好事之人算账时,前方传来动静:“没给你饭吃啊走那么慢,再晚一些厨房用不上水,我看你这两天也不用吃饭了。”
竹叶扑就得山道上,顾拂月挑着一担子水走在前头。汗水涔涔落下,额发尽湿。她唇色苍白,两颊和额头却烫的有些发红。宁长渊发现,这才几日不见,她好像比刚上山那会儿更瘦一些,瘦的两颊都凹陷进去。
她身后跟着两个云梦泽弟子,二人并肩而行。在她背后不知窃窃私语些什么,笑的不怀好意的样子也决计不是什么好话。
宁长渊看见,那个个高的弟子弯腰拾起一块石子,指尖发力打在顾拂月膝弯处,痛的顾拂月猛的跪摔在地上。两只水桶倾倒一地,桶里的水哗哗流了出来。
“怎么了小师妹,怎么这么不小心啊。”那个云梦泽弟子口中嘲笑,无一人上前扶她一把。
倒在地上的顾拂月手掌两侧摔摩出血,她攥了攥拳头,目光中流露出一抹恨意。
那个高个弟子注意到她的视线:“怎么了小师妹,这你就不行了?你要不行我去温师兄那儿帮你告个假如何?”
顾拂月敛起眼中恨意,抿了抿苍白的嘴唇,慢慢爬起身:“不必,我可以。”
她一瘸一拐地捡起两个水桶重新回去挑水,高个弟子喊道:“那你得快些,马上就开饭了啊。”顾拂月一走,随即哈哈哈大笑起来。
稍矮一些的弟子名叫孟舟,也是新一批入门弟子:“常师兄,这不大好吧,她都挑了二十桶水了——”
“挑不死,挑死了也是她活该,谁叫她不识好歹非得在这儿耗。这可是温师兄下的命令,怎么?你想和温师兄作对?”
孟舟支支吾吾道:“......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怎么敢和温师兄作对。”
“这样最好。我看这个顾拂月就是白日做梦,一个女子也想修仙练道,简直就是天下大稽!这要传出去云梦泽还不被人笑掉大牙,要我说温师兄还是太客气,这个顾拂月你别看她好像很听话,其实心里根本不服气。说白了就是欠收拾!”高个儿弟子一把揽过孟舟的肩膀,“饭点了,走,吃饭去!”
一个人影从树后走出,二人一见宁长渊顿时像见了鬼。谁人都知昆仑宁长渊纨绔之名在外,这位少爷离经叛道,行事作风难以捉摸,也不知说的那一句话会惹到他。加上云梦泽中谁不知道温若安和宁长渊不对付,之前见到他时能躲就躲,可这架势倒是躲不过了。
常无鸠贴着脸道:“宁道友好。”
宁长渊冷冷一笑,他道世间之人皆是欺软怕硬一个脾性,方才欺负顾拂月那股嚣张劲都到哪里去了。
“好,好的很。”他暗暗磨牙,惊得两位弟子浑身都要冒冷汗,“我本在这里抓山鸡,现在山鸡跑了,你们拿什么赔我!”
常无鸠侧目一看,还真有个捕山鸡的笼子。直叹自己流年不利,撞到这位祖宗。
还不待他开口,宁长渊笑道:“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们了,你们跪下给我的鸡笼磕十个响头道歉如何?”
·
一方水榭中,玄思手中执一本书看的认真,宁长渊膝盖上放着一本书,头枕着双臂靠在柱子上。
徐子陵的笑声由远及近,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宁长渊我这才上了半天课你就又惹了一桩事儿,给鸡笼磕头认错你怎么想的出来!”
宁长渊不以为意道:“这不没成嘛。”
徐子陵走来道:“你蒙谁呢,听说人响头都磕了你还给人揍了一顿。要不是温若安出面来领,你是不是还要想出什么损招。哎哎哎我说人家哪儿招你惹你了。”
宁长渊拿起膝盖上的书本随手翻了几页:“我这是看不惯他们欺软怕硬。”
徐子陵笑道:“你可别装了,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侠义心肠了。你倒是说说,你是不是故意气温若安的。”
宁长渊漫不经心道:“爱信不信,我是那天刚好撞见他们欺负顾拂月了。”
闻言,玄思轻轻放下手中书本看过来。
“我听说温若安天天叫她打水是怎么回事?她也是入门弟子,怎么课也没去上。”
徐子陵叹一口气道:“还能怎么回事,还不就因为她是个女的,云梦泽上下都看她不过眼。”
顾拂月入云梦泽的第一天,温若安便下了命令,门中谁也不敢睬她。领门服、书本、课表等等无一人告知她,待她得到消息,那些东西早就被人领完了。初到云梦泽不熟山门中路,那些师兄们有有意刁难,搞得她第一天上课便迟了到,被老师罚站在走廊,一整天都没让她进课堂。第二日她来了个大早,其他学生不愿与女子同堂闹着要罢课,老师说她既不穿门服也无课本再度将她赶了出去。
她去要尚服司要门服,尚服司推脱她是个女子,山门中没有她的尺寸,得重新定做。可他们故意拖着不给做,她就一日进不了课堂。
进不了课堂顾拂月就站在走廊里听,没有课本就手抄书本。被一名掌教见了,心里极其难堪,教训她没有规矩偷学课堂,将她扔给了温若安处置。这温若安本就看她不顺眼,让她挑满一千缸水就放她回去。
徐子陵道:“我听说她一天到晚地干活,云梦泽上万弟子一天用水的一半都是她打的,天黑前没填满水缸还不给饭吃,哎,惨啊惨!”
宁长渊听的一肚子窝火:“这云梦泽可真不是个东西!还一千缸水,我看温若安就是故意不让她去上课!”
徐子陵道:“我就知道你会是这个反应,所以我都没敢告诉你。这不是昆仑,也不是天鹭山。鹭山里认识的朋友多,还有我叔叔徐渭顶着。可这里是云梦泽,人生地不熟的,还是别惹事儿了!”
徐子陵了解宁长渊的脾气,好劝歹劝:“你可得答应我,别强出头冲动行事!你不为自己着想,你也为我想想,我都被赶出天鹭山了,再被赶出云梦泽,我还要不要活了。况且,太虚真人的寿宴就要到了,到时候真人一出山,顺手就把顾拂月这事儿给解决了。”
宁长渊道:“我惹事与你又有什么干系?”
徐子陵道:“宁长渊你说话做事可得凭良心,从前你惹了什么事儿,我哪次不站在你这边!”
宁长渊清楚不过,当年不准女子入学的规矩就是太虚真人定下的,哪还能指望他给顾拂月出头。
·
第二日早鸡都没起,天都没亮,顾拂月便起来挑出水桶去打水。前几日她一天挑满二十五缸水,照这个速度下去还得挑个四十天,太慢了。昨天她早起一个时辰,晚睡一个时辰,一天能挑上三十缸。若是今后只睡两个时辰,又能多挑十缸。
顾拂月打定了主意,抹去额角沁出的汗水。清风吹过,仅有一轮孤月高悬。她将水桶扔进池中,上空无树木遮挡,水中淌着一片霜白。万籁俱静间,只有草丛中偶尔传来几声虫鸣。顾拂月蹲在一汪池水前,看着水面上倒映出自己苍白的脸,心下忽然有些茫然。
她本是青门顾氏嫡女,青门顾氏早年曾出过一位仙君,受四方宗门顶礼膜拜。可是后来顾氏子弟再无敷出,家道中落,父亲一生都想振兴家门。她生性好强,从小就不屑那些女子通学的繁文缛节。儿时她与父亲说她会修仙得道振兴顾氏,却只遭到一通嘲笑。后来弟弟出生,父亲更加冷落她,哪怕青灯先生说她有仙缘,天赋颇高也换不得父亲一眼重视。只因为一句:女子不如郎。
她自小崇拜雾源山紫郡仙子,立誓要打破世俗登入珈蓝。而云梦泽就是她唯一的途径。她本想瞒着家里来云梦泽求学,却被她父亲得知此事。父亲说她得了失心疯,若她一定要去云梦泽,从此就再不得回青门。
枯叶凋零飘在水面上,打散了她的面容。身后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这些时日她草木皆兵,一丝一毫的声音都逃不出她的注意。
宁长渊特意起了个早,见顾拂月蹲在池边,突然兴起想要吓她一下,一拍顾拂月的肩膀:“嘿!”
顾拂月早有准备,一把擒住他的手腕将人过肩摔入水中。
宁长渊始料未及,扑通落水,浮上水面时见罪魁祸首装满了水,拎着桶一瘸一拐地离开,对他这个受害者视若无睹。
宁长渊爬上岸,连声喊道:“哎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怎么摔了人就跑!”
顾拂月应也不应,头也不回。
他顾不得浑身湿透,跑上前去将人拦住:“顾拂月我好心来看你,你就这样对我。”
顾拂月冷冷道:“谁要你看,谁求你看!”
宁长渊从未见过这等女子,竟被她呛得一时没反应过来,又让人绕着走了开。他又追上去,见她额头磕肿了一块,方才天光太暗,他现在才看清:“你头是怎么回事?他们动手打你了?”
顾拂月瞪他一眼。回想起昨晚打完水回去歇息,在家门口时被人一脚踹下十几级石阶,常无鸠骂道:“都怪你这个丫头片子,害我被宁长渊折辱,今日只是警告。我劝你赶紧滚出云梦泽,否则有的是你好果子吃!”
顾拂月睬也不睬他,瘸着腿挑着水走远了。
·
七日后。
清晨的云梦泽雾气弥漫,晨曦朦胧,淡酝霞光。百川山峦被天风吹拂,云海摇荡,如临仙境。
早钟早已敲过一遍,云梦泽弟子皆聚在一起晨练,喊杀之声在山岚间回荡不绝。
寂寂无人的另一端,延绵无尽的石阶之上,顾拂月手持一把扫帚清扫石阶上的枯枝落叶。
这七日来,宁长渊偷偷帮顾拂月打满了剩下几百缸水。几乎是七日七夜不歇,打完一千缸回去途中,他就因困顿不堪躺在山道旁的草地上睡着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清晨的第一缕光线穿过树叶间的罅隙投射在他脸上。他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醒来,远远便见一道清丽身影在低头扫石阶。
他忙跑过去,打了个招呼:“这么早,干嘛呢。”
顾拂月手下动作不停,扫把扫过他的脚,冷冷道:“让开。”
宁长渊不明所以,自己七天七夜没合眼,这样尽心尽力帮她却被这样对待,心里也有气起来:“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顾拂月突然停下手中扫把,抬头恶狠狠瞪他一眼:“你觉得你在帮我是吗?你知不知道你每次帮我只会适得其反。你不过是个外来客人,连云梦泽弟子都不是。你能帮我一时,你能帮我一世吗!”
她冷冷一笑,目光是洞察一切的犀利,“像你这样出身高贵的昆仑山弟子又怎么会明白我的处境。说白了,你不过是想从我身上获得你以为的帮助别人的成就感而已。呵,天底下男人都是一个样,我不需要你的同情!现在,可以麻烦你滚开一点了吗?”
宁长渊被她妙语连珠骂得一愣一愣,还真讷讷地让了开来。
而后他后知后觉,心里实在气愤,他还从未见过这样不识好人心的女子!
他看扫石阶的顾拂月一眼,重重哼一声。好心当作驴肝肺!算了,不管她了!再也不管她了!
回去途中,他心底的气还是难消,亭台水榭中的徐子陵远远冲他喊道:“哎宁长渊,你这几天去哪儿了,怎么都没见着人啊。”
他身形一跃,飞到水榭之中:“还能去哪儿,老老实实在房间里躺着呗。”
一侧的玄思淡淡开口道:“这几晚你都没有回来。”
宁长渊心中一跳,看向玄思,后者仍然端坐在书桌前看的专注。这几天玄思还特意去自己房间查房了?
玄思头也不抬道:“我是怕你惹事。”
徐子陵狐疑地看了宁长渊一眼:“喂,顾拂月那几百缸水不会是你灌满的吧。”
提起这事,他就来气,口吻不善道:“我哪有那功夫。”而后为了不叫人看出来,还装模作样的问道,“那一千缸水满了?”
徐子陵道:“满是满了,可她一个弱女子十天不到就挑了一千缸水,你信吗?反正我不信,温若安也不信啊。”
宁长渊嗤笑一声:“他信不信有什么用,水缸满了他还想出尔反尔?等等,顾拂月说什么了?”
徐子陵道:“顾拂月肯定不认啊,可温若安不信,说她耍小伎俩,罚她去扫一个月的石阶。”而后又补了一句,“全部石阶,没扫完不准吃饭。”
宁长渊一下懵了,他总算知道顾拂月为何对他是这般态度了。云梦泽百座仙山,上万个石阶!这温若安就是存心要逼走她!
徐子陵道:“哎,看她都快瘦的不成人样了,我的心都疼。听说昨天顾拂月不肯认,温若安还动手打了她三鞭。你说说,这温若安怎么这么不知道怜香惜玉!”
“啪——”一声,书本被合上,宁长渊侧目望去,玄思只余下一个背影。
“哎玄思你去哪儿!”
玄思道:“天书阁。”
徐子陵纳闷道:“今个儿天书阁管事的请假不开门啊。”
·
当日晚上,宁长渊怀里揣着两块烧饼,还有一小碟从徐子陵嘴下夺来的桂花糕在顾拂月门口前徘徊。
今日没有扫完石阶,她应当没吃晚饭。
宁长渊几次欲敲门,却又收了回来,顾拂月骂他那番话还历历在耳。他这会儿做的这些好像都很冠冕堂皇似的。
算了,就放门口吧。
放门口跑远了再扔个石子敲门。完美!宁长渊打定主意,刚弯身把东西放在门口,门咿呀一声打开。
他猛地抬起头,只见顾拂月手里拿着扫帚二人大眼瞪小眼,气氛突然有些尴尬。
“那个......咳咳,我......”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吃食还被捏在手心,他瞥见她手中的扫帚,话锋一转,“这么晚了还去扫石阶啊。”
顾拂月放下手中的扫帚,去拿他手中的东西。宁长渊那会儿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抽了拽着不肯放,顾拂月拽了几次没拽出来,而后几乎是用抢的夺走了那包吃的。
女人可真是善变的动物,宁长渊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反正说什么都是错,干脆闭口不说了。
顾拂月抬头看他一眼,转身时刻,突然停步,沉默片刻后开口道:“谢谢。伤药很好用,背上的伤已经不疼了。”
直到门被关上,宁长渊也没反应过来:伤药?他什么时候送伤药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期重点:伤药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