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夜行船》

    啊, 在那一刻,我像是终于从百年的梦中醒过来的老人一样,这个世界变得清晰又陌生。

    我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人, 始终笼罩在脑海的薄雾逐渐散去,那人的面庞熟悉无比,口中苦涩不已,有个名字凝结在胸腔之中,片刻后, 我才吐出了那个名字。

    “烟羽”

    美丽的女子和过去的人容貌重合起来,看着窗外的她终于转过头来,一双清澈的黑色瞳孔第一次真实的映出我的影子, 我看到她眉眼露出一点惊讶与开心。

    她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双眼睛宛如一汪清泉, 没有任何浑浊, 任谁都能够看出来她是真心疑惑,张了张口, 我低下头,又变回了木讷的家伙,窗纱被风吹动,连同她的发丝,“只是, 随便叫了。”

    如今,我能干什么呢现在的她, 憧憬好奇着外面的世界,可是我知道, 穷尽一生, 她也无法踏出。

    这艘船, 是她的囚笼, 也是我的囚笼。

    当年碎金如雪,鱼龙舞动,一曲天明,可现在,这里夜夜笙歌,却再也回不去了。

    浮梦先生放下笔,如今已是月上中天,桌面上有一盏点燃的烛台。在所有人都使用着电灯,享受着时代科技发展带来的便利的时候,只有男人还遵循着这样古老的生活方式。并不是说电的时代不好,只是有些时候,人们需要从前的那种氛围,古老,浪漫。

    男人有一间书房,又或者说是小小的图书馆,他在很多地方都放了书,但被叫做书房的房间,却永远只有一间,当书房变得大一点,就是阅览室,或者藏书馆。无论叫什么都好,最重要的是,这里放满了书。

    很多时候,男人都会在这间藏书馆,一待就是一天。里面的书并不是没有看过,但是每一次重新翻开,他都会再次进入那个世界中,书中的世界。

    有很多人觉得,沉浸在虚构的故事之中,是在逃避现实,是不成熟的行为。浮梦先生却不觉得有什么要被批评的,沉浸在故事当中,也并不能说明什么。这和逃避现实没有关系,和不成熟也没有关系。没有任何法律规定沉浸在书中,沉浸在虚构的故事中,又或者说,沉浸在所谓的白日梦中,是犯法的。

    一个人理应保有自己选择的权利,一个人理应保有自己的梦想,不受任何讥讽嘲笑。

    实现不了又如何,梦想之所以是梦想,是因为其内在是对未来的期盼,是对幸福的期盼,是对人生,对自己的期盼。如果怀着这样做梦的心,终生都会比那些心中无梦的人幸福许多。

    每一本书讲述的是一个故事,实际上是写的一个人的人生,又或者是一群人的人生。

    浮梦先生又来到了这间藏书馆,烛火安静的跳动着,木制的书架散发着古老的味道。一本本书按照顺序排列好,还有一些书摞在地上,地上铺着地毯,还有沙发和一张小桌子。

    手指从书脊上划过,最后才从某摞书上,拿起了一本。

    这是一本绘本。

    男人从来不挑剔书的种类,他打开书,翻到了第一页,童话的风格,童话的故事,似乎和浮梦先生的形象并不相符,但是没有谁会在意这种事情。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并不需要理由,也没有什么理由。

    “我相信,花园里的每一朵花都是可以吃的,就像天上的星星每一颗都是糖果一样。”

    男人的声音在藏书馆内响起,书页翻动,故事还在继续。

    “不过,绝大数人都觉得我是个傻瓜。”

    书页上画着的是一只坐在山丘上,看着漫天星星的狐狸,火红色的皮毛像是秋天的枫叶,大尾巴毛茸茸的,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摸一摸。

    每次翻动绘本,都会觉得心灵忽然安静了。

    “可这有什么重要的呢重要的是我相信。”

    有些浅淡的声音在小小的房间中回响,昏黄色的烛光下,浮梦的面孔温柔无比,金黄色的眼瞳并不像白天那样锐利,像是融化的蜂蜜,带着一丝甜味,柔和了整个人的气质。

    “于是,有一天,有一颗星星落下来了。”

    浅黄色的星星从深蓝的暮空坠落,拖着长长的尾巴,小狐狸一边抬头望着天空,一边追逐着那颗星星。

    “我穿过森林。”

    茂密的森林在夜色中显得十分神秘,有着火红色皮毛的小狐狸穿梭在高大的树木之间。猫头鹰站在树枝上,看着在地面上奔跑的小狐狸。

    “路过河流。”

    奔腾的河流像是从天的这边流向天的那边。小狐狸好奇的看着奔跑的河流,似乎永不停歇一般。

    “碰到了盛满了星星的湖泊。”

    有着枫叶一般皮毛的小狐狸蹲坐在湖泊边,低头看着湖水。银色的星星闪烁着,在湖水中浮动,仿佛伸手就能够捧起一捧有着星星的湖水。

    “看到了金色的太阳。”

    一轮金色的太阳从天边升起,天空是一片瑰丽,一半是金红色的,一半是深蓝色的。

    “虽然也失去过星星的踪迹。”

    小狐狸翻看着石头,企图找到藏在底下的星星。金色的星星悄悄藏了起来,露出了一点点,它躲在树叶间,看着小狐狸。

    “不过我还是找到了它。”

    红色的小狐狸抓到了星星的痕迹,包裹着淡淡的金黄色光芒的星星在留下了一路闪闪的,微弱的痕迹,像是某种洒落的金粉。

    “最后,我在雪山上抓到了它。”

    白色的雪,有一只火红皮毛的小狐狸分外醒目,它的前方,是一颗星星。

    “它哭的很伤心,因为它想要回到天上。”

    浮梦先生抬起头,水银色长发的女仆端着餐盘,安静的看着他。“晚上好,先生。”

    “晚上好,克蕾。”

    克蕾克丝贝走了过来,动作优雅娴熟,“这么晚了,还不去睡吗”浮梦先生端着明显是牛奶比咖啡多太多的夜间饮品,笑了笑。他倚在沙发上,“嗯,等一会就去睡。”

    他示意了一下自己手中的杯子,“喝完这杯。”克蕾克丝贝并没有发表任何看法或者意见,他们的相处有时像家人,有时像朋友,有时像主仆。慢慢的搅动着杯中的液体,以便牛奶和咖啡更好的融合,克蕾克丝贝停了下来,喝了一小口,水银色的眼睛微眯。

    “先生,那本绘本是”

    浮梦先生看着腿上的绘本,他把书合了起来,唇边有着浅浅的笑意,“是,很久以前,看到的绘本,没想到还留着。”

    克蕾克丝贝移开视线,“是这样啊,人总是很喜欢回忆过去,把以前的东西找出来再看一遍。”就连她也有这样的习惯。浮梦将绘本放到一边,“毕竟已经老了,年纪大,总是喜欢回忆过去啊。”

    两个有着年轻容貌的人坐在沙发上,周身的气质却能够看出一点和同龄人不相符的沧桑古老。

    放下杯子,浮梦先生轻声道“晚安,克蕾。”

    水银色长发的女仆站了起来,目送着他离开,“晚安,先生。”满是书的房间如今只剩下女仆一人,克蕾克丝贝走到烛台灯边,将上面的玻璃罩轻轻拿起,然后吹灭了火焰,房间暗了下来。一丝银白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射下来。

    克蕾克丝贝走到窗户边,整个人沐浴在月光之中,“愿您有个好梦。”

    故事终于要走到了结局。

    “明天大概是个好天气吧。”

    这么想着,女仆提着熄灭的灯,离开了藏书室,在门关上的那一刹那,一切都回归了宁静。

    夏目贵志睁开眼的时候,依旧是一片昏暗,并没有阳光照射进来,在这里没有白天,只有黑夜,只有彻夜的狂欢。夏目苦笑了一下,如果在这里待久了,时间肯定过的一塌糊涂。

    不过,大概也正是如此,先生才会让他们过来游玩吧。

    这么想着,田沼要也醒了过来,他打了个哈欠,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几点了,夏目贵志翻出手机,“姑且是早上六点吧。”

    田沼要先是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赤脚走到窗边,看了看天空。月亮悬挂在夜空之中,星子闪烁,下方依旧是欢歌乐舞。猛地一激灵,田沼要彻底清醒了过来。“六点”他挠了挠头,虽然知道妖怪的世界不按常理出牌,但这也有点太超出常理了。

    夏目贵志倒没有太大惊小怪,毕竟他已经接受了更大的考验,如今已经能够面不改色的面对这种情况了。

    “这里是没有日出的,永远的不夜城。”

    田沼要抬头看着那轮月亮,忽然开口,“夏目,你有没有觉得,天上的那轮月亮有点像假的啊,也不是,总之,有点奇怪。”

    夏目贵志抬起头,和田沼要一起看着明月,永远的不夜城,永远的彻夜狂欢,看上去热闹无比,可实际上,每个人都茫然,孤寂无比吧。

    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一群人的狂欢,而是一群人的落寞啊。

    这是华美的囚笼。

    これは華やかな囚人の檻であ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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