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没想明白。”
在木屐与黑色火山岩相碰发出的有规律的声响中,有趣桑开口了。
他正与库洛洛一起走在返回温泉旅社的路上,萧瑟的秋风让他裹紧了厚实的浴袍,连两只手都插/进了衣襟里。长长的衣摆垂下,只有踩着竹制木屐的两只裸足与一对精致的脚踝暴/露在空气中。在月光下,这双脚看起来如玉般温润,海水凭借热度蒸腾出了皮肤上的一丝粉色,让它们不至显得惨白死气。
库洛洛的目光从这双漂亮的脚挪到了有趣桑那张漂亮的脸上。
这是让有趣桑继续说的意思,而有趣桑也照做了:
“你究竟是怎么把我和那两个女人联/系在一起的呢?”有趣桑微微拧起眉,乍一听虽然逻辑自洽,但仔细想想库洛洛的思维还是太跳跃了。他偏头与库洛洛对视,想从那张永远沉静地脸上看出些不一样的东西来。
“我确实在寻找空间念能力者,但她们提过‘另一个世界’与我也来自另一个世界之间的联/系未免牵强了些吧?”
库洛洛看向前方,旅社已经不远了,几点温暖的橙光摇曳在夜色里。
“我当然不是胡乱猜测的,正确答/案永远不是蒙出来的。”他用一种布道般肯定却温柔的语调说道,“这其中的联/系是我偶然得知的:虽然你本人可能并未意识到,但有趣桑你曾说过与他们相同的同一种语言,大概是你的母语吧。”
这个回答着实令有趣桑有些惊愕,他微微挑眉,也这一心理活动诚实地反应在了表情上。有趣桑是很善于隐藏心绪的,而这种明显的质疑说明他确信自己没露/出过马脚——他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中文。
面对他的不相信,库洛洛只是微微一哂,表情中透露着一丝包容与宠溺。
有趣桑打了个激灵,这个微笑太腻人了,库洛洛接下来要说的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看来有趣桑那个时候是完全失去意识的啊。”
“你说的那个时候……该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时候吧……”
震/惊间,有趣桑觉得库洛洛在回答时故意放慢了语速:
“嗯,有趣桑在被艹到失神时会边哭边小声骂人,用的就是那种语言。”
“……”有趣桑万万没想到,出卖自己的竟然是国骂。
“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只是某种民/族语言,不过研究了几年之后发现这种语言并不存在,于是就放弃了。直到最近,飞坦刑/讯那两个女人的时候我听到了同样的话,所以基本可以断定你们之间的联/系了。”
听起来合理多了,有趣桑心里勾画出了这件事的全貌:飞坦把自己在寻找空间念能力者的事情捅给了库洛洛,随后库洛洛为了获得渣诚酱的念能力而选择用妹子交换,没想到正好挑到了那两名被夺走念能力后“收藏”起来备用的老乡。
于是就像拔土豆一样,后面的一串事情都跟着起来了。
问题得到了解决,但有趣桑还是觉得哪里有些说不出奇怪,库洛洛绝对还隐瞒了一些东西。不过他并不着急,这个疑问可以留到流星街再解答。
“我们什么时候动身?”他在撩/开温泉旅店的粗布门帘时问道。
“任何你想的时候,”库洛洛跟在他的身后,一边关门一边答道:“要去流星街非常方便。”
五天后,有趣桑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彼时他正坐在一座冒尖的垃/圾山顶端,全身心地感受着身下垃/圾车的颠簸。去流星街确实很方便,甚至比参观揍敌客家大门还要方便,不用签证也不用购票,你只要任意选择一座与流星街接壤的城市然后跳进垃/圾车里就行了。
既经济又实惠,对污染物来说也是如此。
流星街周围的城市大多是工业城市,同产品一道从浓烟滚滚的工厂中源源不断地流出的,还有大量的工业垃圾。这些垃/圾的污染严重,有些甚至具有放射性,如果不经过环保处理直接丢弃的话,它们不用多久就会将这里变成一片死地。可吝啬的资本家们不愿意负担这笔“额外”的支出,于是他们选择了流星街作为解决方案。
毕竟在那里,你可以随意丢弃任何东西。
流星街的存在大幅降低了开设工厂的成本,这也成为了全行业心照不宣的一种工业区位优势。
有趣桑与库洛洛选择的出发点就是这样一个工业城市。这座叫做拉比什的边境城市和它身边的兄弟姐妹一样,像是美国西部片中那些小镇的放大版,同样的炎热、干燥,还有着打着滚的九死还魂草与四处飞舞的砂砾。
有趣桑在“上车”前问过司机,达倾倒垃/圾的地方需要一小时的路程,期间要穿过一片荒无人烟的戈壁,而那里只是流星街最边缘的外侧。也就是说,流星街其实并不与任何国/家接壤,它与文明社/会隔着一圈近百公里的无人区和一堵将它整个包围起来的高墙。
它周边的工业城市不断蓬勃/发展,但无论这些城市如何扩张,流星街的地盘从来没受过半点蚕食。对于这些边城来说,流星街就像是凶猛的瘟/疫一样,令它们避之不及。
这是一片被遗弃的土地,接纳着被遗弃的一切。
有趣桑看向侧头库洛洛,这位流星街土著对于这种脏乱差环境的耐受度显然比他高多了,此刻正悠闲地翻着一本杂志。从这本低劣读物脏兮兮的封皮上来看,这显然是他刚刚从屁股底下那座垃圾巨山中得到的收获。
有趣桑其实也想摸本什么东西来读,但库洛洛手中那本样品看起来就很黏腻的触感令人对它的同类望而却步。同时,坐在垃圾上令有趣桑连动都不想动,更别说去翻垃圾寻宝了。
又一次环顾四周,他依旧没发现任何与“干净”搭边的物体,于是便团了个圆滚滚的念球,朝库洛洛丢了过去。这个举动对他来说太过稚气,但考虑到周边情况,投掷库洛洛算是唯一像样的消遣了。
库洛洛向后一倒,轻松躲过了暗器的袭击。但他手中的杂志就没有这么幸运了,透过纸张间被贯穿的那个大洞,他向有趣桑露出了一个安抚性的微笑:
“如果坐在那里不舒服,你可以像我最开始提议的那样……”
“不,”有趣桑干脆地回绝了他,“我不会坐到你的腿上的。”
“那还真是可惜,毕竟我的大腿温暖干燥、柔软又干净。”畅想了一下怀抱有趣桑读书的场景,库洛洛又做了一次努力。
“口才不错,”有趣桑假惺惺地拍了拍手,“我劝你趁早放弃违/法/犯/罪,改行去我们公司对面的太○洋卖保险,包你半年升到地区副总。”
一段疑似打情骂俏的交谈过后,两个人对话的内容终于正经了起来。
“虽然进来很容易,但看边境的戒备架势,想离开流星街一定很难。”有趣桑深吸了一口灼/热的空气,目之所及尽是炽/热且单调的地狱,这让前往流星街的路程变得有点无聊。
但身边坐了库洛洛便不同了,他是个很好的交谈对象。
“确实如此。以这种垃/圾车为例,出城时车上有什么都无所谓,但回去的时候只有空车和司机可以进城。”库洛洛和他一起遥望着远处滚滚的黄尘,“其他城市的海/关大同小异,飞艇的审/查倒是很宽松,不过它们根本就不会降落在流星街。”
有趣桑点点头,他想起了在拉比什边境看到的那些仿佛耸入云霄的水泥围墙。那些风格粗犷的敦实块状物没有任何进出口,任何想冒险从外面翻越它的人都会被高压电烤熟。
无法从地上离开,空中的飞艇又遥不可及,对于流星街人来说,任何进入文明社/会的渠道都被阻死了。
至少从表面上来看是这样。
“旅团第一次离开流星街一定是个惊心动魄的故事,”他看向库洛洛,“可以媲美《出埃/及记》的那种。”
库洛洛眼中闪过一抹罕见的怀念,但那也可能只是昏黄阳光带来的错觉。
“从一群十来岁的孩子的角度来说,难易程度着实不相上下。”库洛洛的语气轻描淡写,“其他部分可就完全不同了。”
“也对,你们既没有神的指引,也没有到达乐土。”
库洛洛之前一直凝视着远方,这时却偏头看了有趣桑一眼,两个人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
拜库洛洛优秀的口才所赐,这段旅程生气盎然了不少,至少对于有趣桑来说,垃/圾的酸臭气息与炽/热的空气都变得可以忍受了。
“没想到管道还有那么大的作用。”或许是故意为之,库洛洛的时间掐得很准。他的故事结束后,有趣桑刚来得及感慨半句,车子便在短暂地前冲后停了下来。
有趣桑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他们到了。
站在车顶俯瞰下去,透过各色不断升腾的化学烟雾,他看到的是一片一望无垠的垃/圾之海,还有起伏/在各色波浪间、蚂蚁般蠕/动在其上的流星街居民。
他凝神看了一会儿,直到有个声音传来:
“来吧。”有趣桑循声看去,声音的主人库洛洛已经跳下了车,正邀请般地伸着一只手。
“你还记得《神曲》吗?”他问道。
有趣桑突然笑了。
“入此门者,当放弃一切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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