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皖勒着马缰走过来绕着他们转了一圈,挑了挑眉,眼角上挑,玩味地盯着傅知微。
“怎么,不愿意说说。”
她扬起下颚,朝着司矍的方向昂了昂头,兴味盎然地出声问道。
傅知微被沈皖盯得脸上有些燥热。
她这个自小长大的姐妹,向来就是被养成了一个男子的样子,她爹也乐见其成,常常着他女儿换一身将士的衣服带入军营中,同那些士兵混在一起操练。
女儿家的心事被明晃晃放在台面上面,傅知微又觉得羞怒,抬手作势要去打她。
“绾绾,你莫要开我玩笑。”
沈皖见她这个的样子,干笑了几声,也意识到这些话应当私底下说。
她没有再去逗傅知微,戏谑地朝她挤了挤眼睛,嘴里面一吆喝,策马纵身朝着草场腹地奔去。
沈皖潇洒地向后摆摆手,悠扬的声音混杂着踢踏马蹄声传来。
“回头同我说罢。”
刚刚送走沈皖,傅知微正要松一口气,却瞧见齐王也是骑着马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他老远就朝着傅知微挥着手,精神抖擞地坐在马背上,半点也没有王爷的架子,似乎已然忘了刚才的不愉快。
“长乐——你瞧着我好看吗?”
齐王得意地慢悠悠骑马走至她身旁,松了下肩膀,将腰杆打直了,一只手抽出来理着他被风吹乱地鬓发。
那显摆的样子,活像一只花孔雀。
傅知微不由得掩嘴吃吃笑了起来。
她这个十五皇叔,自小就待她极好,时常给她从宫外带一些解馋的吃食,性子也开朗洒脱,最是平易近人。
傅知微见他那没心没肺的样子,想起先前自己对他的怀疑,有些羞愧。
她才刚刚重活一世,顾虑得太多,疑心也重了不少,因而凡事都留了个心眼,可此番想来,宫中的婢女们闲来无事就喜欢唠磕,十五皇叔许是从哪儿听来了那些下人的嘴碎话罢了。
她坐直了身子,同司矍隔了些距离,正想要回话,旁边突然传来丫鬟焦急地叫唤声。
“哎呀,小姐,您小心一点。”
傅知微和齐王一起看过去,发现李嘉柔涨红了脸,战战兢兢地坐在马背之上,动也不敢动。
水汽熏染得李嘉柔那杏仁似的眼珠子雾蒙蒙的,显得格外楚楚可怜,往下看她那殷红的小嘴被咬得发白,一双白腻的小手颤颤巍巍地逮住缰绳,像上好的软帕柔弱无力。
马儿甩着尾巴,四周围了一干急得团团转的丫鬟小厮。
会骑马的多是成年男子,但是碍于男女有别,均是不敢上去牵扶这位身份顶尊贵的小姐,而她带出来的丫鬟,个个虽比不得她锦衣玉食,但也是同寻常丫鬟婆子养尊处优了许多,只能站在马下干着急。
傅知微也没接齐王之前的话茬,瞧着李嘉柔,半开玩笑地说:“十五皇叔,这小姑娘急成这样,何不趁此共骑一匹,解决了婚姻大事呢。”
“胡闹。”齐王嘴角抽了抽,太阳穴突突直跳,“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看看说的像什么话。”
他抬眸盯了傅知微背后坐着的黑衣青年一眼,本想要移开目光,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原本平静无波的瞳孔骤然掀起了莫测的云波,带着些许揣测望着这个神色冰冷的侍卫。
这个人,齐王眯了眯眼,目光变得深邃了起来。
长得着实有些眼熟。
那一头丫鬟的叫唤更是焦急了,一个两个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拿着的锦帕都要被她们揉皱了。
“小姐,您走慢一点。”
“前面的——哎,就是说你呢,快去牵着那绳子,别让小姐摔倒了。”
傅知微顺着齐王的视线转过头去,见齐王眼睛带着探究的意味紧紧锁着司矍,心中突然有些不安忐忑。
而旁边的丫鬟的声音愈来愈大,衬着这马场跟个戏台子似的。
傅知微敛了调笑的神色,朝那边努了努嘴。
“十五皇叔真的不去看看吗?”
齐王收回了落在司矍身上的视线,适才朝着另一端看过去。
李嘉柔在马背上摇摇欲坠,面色寡白,他面上一惊,也顾不上心中的疑惑,扬起马缰就朝着那边奔去。
“长乐,那我先告辞了。”
傅知微应了声,若有所思地瞧着他的背影。
户部尚书的嫡长女,也是万万不能在马场出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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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矍的马术精湛,一个下午下来,傅知微被他带着跑完了整个马场。
白日里艳阳高照,但此时夜色将暗,月亮羞怯地露出云层之外。晚风打着旋儿拂过马场,俏皮地溜进傅知微的衣袖里,让她感到了丝丝的寒凉。
傅知微缩了缩身子,靠着司矍靠得更紧了。
司矍双手握着缰绳,感觉到怀中少女的瑟缩,皱了皱眉头,不动声色地将手臂收紧了几分,开口道:“公主,天色将晚,我们也该掉头往回走了。”
她前几日才因夜里受凉高热不退,他有些担心她受不住这马场的寒风。
听着司矍低沉的嗓音从她的头顶上方传来,她却不想这么快折返。
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培养感情的机会,她容易么?
马场四周的瞭望台上依次点亮了殷红色的灯笼。
她坐直了身子,看向马场的远方。
草场与天交接的尽头是郁郁葱葱拥挤推搡着的树林,蔽日华盖蓬松若柔和的波涛舒卷,于这广袤的草场上拔地而起,依山而立,遮掩了她眺望向更远处更宽广的视线。
傅知微伸手指了指那片荫蔽的树林,扯了扯司矍的衣服,小声说:“司矍,我想去那里看看。”
风势渐渐大了起来,吹裹着漫天的碧草,捣碎了马厩那边传来的小厮的交谈声,还有悠扬的马哨声,司矍下意识地将傅知微揽得更紧了几分。
“那片树林鲜少有人涉足,若公主实在想去,明日卑职再带公主去。”
司矍的向来冰冷的声音柔缓了起来。
怀中的少女瘦瘦小小一只,单薄的肩膀似是风大一些就会被吹走。
“我们就去那片树林的边缘逛逛好不好?”
傅知微攥紧了他胸前的衣服,也不吵不闹了。因为困倦,她的声音失了白日里的清脆,反而带上了点点勾人的鼻音。
马蹄声又有条不紊地响了起来。
傅知微抱着侥幸的心理,挣扎着又直起了身子,想要看看司矍打算带她去哪里,却惊喜地发现,她正离那片树林越来越近。
她原本已经耷拉下来的嘴角扬了起来,一改之前萎靡的神色,转过头昂着小脑袋想要去看着青年此时的神情,却撞见那握着马缰的黑衣青年亦是低下头,嘴角噙着笑看着她。
她感觉面上一热,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头埋在他的胸膛之中。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少女闷闷的声音自他怀中飘来,语调却是止不住地上扬。
等照夜玉狮子慢悠悠踏着马蹄赶到树林的边缘时,傅知微的头微微倾斜向前,一点一点地,正打着瞌睡。
司矍看着少女眉间的一抹倦色,不忍心打扰她的酣睡,但是眼见着风势越来越大,还是出声唤道。
“公主,醒醒,已经到了。”
傅知微揉了揉眼睛,一脸懵懂地看着之前还矗立在烈焰云霞之下的树林赫然展现在她眼前。
“已经到了呀。”她小声嘟囔着,伸直了右手,左手摸着眼睛,打了个哈欠,显然已经累得有些睁不开眼了。
她兴致缺缺地撇了几眼树林。
现在她更想回宫睡觉去。
“我好困呀,司矍,我们回去吧。”
因为刚刚睡醒,傅知微的尾音上镶嵌了袅袅的颤音,像是扑蝴蝶的小猫一般挠在了司矍心上,勾得他心痒。
然而还没有待司矍回答,照夜玉狮子却突然打了一个响亮的响鼻,马脖子高高朝后不安地扬起,前蹄顺势朝天直直往上蹭,眼睛瞪得似是铜铃般大大,微微向外凸起,马尾焦躁地在后臀上摇摆。
司矍暗道一声不好,刚想拉住缰绳将马脖子往回拉,照夜玉狮子便像是离弦的箭一般嗖地冲了出去,鼻子里面呼哧呼哧作响,横冲直撞着朝着树林深处奔了过去。
这不愧是关外的名马。
它肌肉紧绷,勾着脑袋,蹬直了马腿,却是看也不看旁的景色一眼,只顾愣头愣脑地往里冲去。
这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
傅知微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司矍死死地护在怀中,听着耳边的风声呼啸而过,若刀子般刮在她的脸颊上,刺得她一激灵,瞌睡全无,却是想动又不敢动弹半分。
司矍咬着牙,双手青筋暴起,将傅知微牢牢地压在马背上,唯恐照夜玉狮子将她甩了出去。
他双手尝试着竭力想要控制着马的方向,但是马脖子却带着拔山扛鼎之力,反而是拖拽着他向前,几欲将马缰从他手中挣脱出去。
他不敢赌公主的安危,因而只得将傅知微牢牢地禁锢在怀中,不敢再有其他动作。
照夜玉狮子跑得越来越快,它四蹄翻腾,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想要挣脱司矍的束缚。
它蛰伏了一天,似乎只为等着这一时刻。
也不知道这照夜玉狮子跑了多久,粗粝绳索摩擦着司矍的双手,让他直觉得火辣辣地疼。
照夜玉狮子一个有力的拐弯,臀尾划出了一个饱满的弧度,便将他和傅知微重重地从马匹上摔了下来。
司矍骇然,顾不得其他,一个翻身将傅知微换至上位,将她箍在怀中,狠狠地摔倒在了地上。
照夜玉狮子头也不回地跑远了,只余有短促有力的马蹄声回荡在风中。
傅知微听见司矍一声闷哼,怕压到他了,急忙摇摇晃晃地从司矍身上爬了起来,伸出手去扶地上的青年。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了下来。
云开见月,氤氲散了四周乌压压的浓云,倏忽间四散的天光似是闲庭信步地自高处倾泻而下。
“司矍,你没受伤吧。”她扶着司矍从地上坐了起来,关切地问道。
她有些歉疚地看着他,语气中含了几分自责:“都是我不好,非要来这片树林,害的你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无事,只要公主没事便好。”
见眼前的少女眼中饱满着担忧,司矍心下一暖。
待司矍站立起来后,他环顾四周,发现四面八方皆是遮天蔽日的古树,树林中铺着厚厚的落叶,脚踩在上面吱呀作响,俨然是人迹罕及之迹。
“我们这是迷路了吗?”傅知微歪着脑袋,眼中却丝毫不见惊慌失措。
她心中虽然愧疚,但是转念一想,这正是两人独处的好时候。
司矍点了点头,眸色沉了几分,只觉得眼前的情况有些棘手。
这里是皇家管束的马场,若是得知长乐公主不见了,自是会火速排出侍卫搜寻。而他们只需静待着,定会有人来寻他们。
但这马场又大,加之这树林又地处马场的偏远之地,一时半会也不一定能够马上找到他们。
深更半夜,一男一女,这样的情景,难保不会让人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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