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紫衫佩剑的少年站了起来,说道:“我不知道你们是否认识,我知道的是,我要请你们喝酒。”
他衣衫华丽,就连剑上都镶嵌着宝石。他光滑的手上端着一杯酒,旋身转过来的动作激烈又迅速,酒却一滴都没有溅出来。
可惜同桌的三人都没有注意到这动作。
紫衫少年拍了拍叶开的肩膀,道:“我请你喝酒好不好?”
叶开笑道:“不好。”
紫衫少年大笑,别的客人也笑了。叶开也在笑,说道:“只不过你就算跪下来,我还是不喝的。”
紫衫少年问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叶开道:“不清楚,我连你究竟是不是个人,都不太清楚。”
紫衫少年笑容僵在脸上,他手松了又握,突然拔出了剑。那声音清脆,剑也应当是好剑。
只不过这剑终没有□□。
少年手中只余剑柄,那剑在柄下一寸处断裂,其余剑身都已滑回剑鞘。
所有人都看见是叶开伸手随意那么一弹,这把精钢好剑便断送在这一指之力下。
少年脸色苍白,他呆呆的望着他那不知还能否称之为剑的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殷流风突然有些同情他。
傅红雪依旧面无表情,叶开看着他,微笑道∶“你看,我没有骗你。”他又笑,“你到底请不请呢?”
傅红雪道:“不请。”他站起身要走,突然回头对那个少年说:“你最好用买衣服的钱去买一把好剑。但最好还是从此不再佩剑,用剑来做装饰,实在危险得很。”
傅红雪说话很慢,但是语气却很诚恳。
紫衫少年脸色变幻,有些发青。他这个年纪年轻,难免气盛,有些逆耳的好意他却是听不进去的。
但此时傅红雪已不再看他,而是看了殷流风一眼,就开始往外走。
他走路的样子很奇特,是左脚先迈出一步后,右腿才慢慢地从地上跟着拖过去。
“原来他是跛子。”叶开仿佛觉得很惊奇,也很惋惜。
“有的人身体有恙,心灵却很美;有的人身体健全,却是脑残。”殷流风狠狠地瞪了叶开一眼,跟了上去。
叶开摸了摸下巴,突然又一笑。
就在这时,屋子里忽然响起了一个低沉而柔和的声音:“你不愿别人请你喝酒,那么你愿不愿意请别人喝酒呢?”
声音犹如在耳畔,却不知说话的人是谁?他在哪里说话?为什么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最后才终于发现,那是一直端坐在楼梯口的男人。刚刚那一系列惊心动魄之事发生之时,仍旧不动声色的摸骨牌的男人。他容貌昳丽,衣饰整洁,正笑着回头看着叶开。
叶开也笑:“别人请我是一回事,我请不请别人,又是另外一回事。”
“没错,那完全不同的。”
两个人一直都在笑。
有些人却笑不出来。
紫衫少年脸色愈来愈难看,转身就往外走。
叶开声音低缓而轻柔,“只不过我请人喝酒的时候,谁不喝都不行,不喝醉也不行!”
紫衫少年猛地转过头,咬牙问道∶“你知不知道请人喝酒要银子的?”
叶开依然在笑,“你看我像不像身上带银子的?”
紫衫少年终于能笑出来,“当然不像。”
“还好请人喝酒不一定要银子,豆子也行。”
“豆子?”少年诧异,“什么豆子?”
“这种豆子。”叶开掏出来一个麻布袋子,手一抖,地上便全是点点金光。
那光芒是反射的烛光,微弱却让人移不开视线,竟是一袋金豆子。
殷流风追着傅红雪出去的时候,外面已点起了灯。
两盏灯。
它们被提在两个白衣人的手上,那两人僵直地立在外面。走近了,发现黑暗里还有一个人立在后面。
这三人动也不动,直勾勾地站在街心。
原来客店另一边就是一条长街,街的这边是荒漠,街的那一边会有什么呢?
殷流风暂时还不知道。
她有些好奇的看了看这些衣服头发上都沾满了黄沙的人。他们是来做什么的,她不知道,但是她怀疑他们是出来演绎志怪传奇的。
傅红雪却没有看他们,他目光似是落在远方,一步接一步,坚定的走着。
他们穿过街心,那隐在灯笼光后的第三人突然出声∶“请留步。”
傅红雪应声站住,殷流风跟他并排站在一起,心中暗道:“开始了。”
白衣人大概三四十岁,目光警惕,过了很久,才问道:“恕在下冒昧,敢问二位是不是今天才到这里的?”
傅红雪看了看殷流风,殷流风也正盯着他的表情,而后了然笑道:“是。”
白衣人道:“二位从哪里来?”
傅红雪垂下眼看着手里的刀,长长的睫毛在夜晚的风中轻轻摆动。
殷流风饶有兴致地看着白衣人,“自然是从来处来。”
白衣人勉强一笑,“二位是否很快就走呢?”
殷流风是来沙漠观光的,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但是遇到了挺有趣的人,感觉会发生很有趣的事,当然不会很快就走。但她也不想就这么回答这个白衣人仿佛盘问的话。
在安静了半晌之后,傅红雪回道:“或许。”
他说完,看了殷流风一眼。虽然是面无表情,但是殷流风觉得他看起来有些……委屈?
白衣人又问:“或许不走了?”他问话的时候,视线总是若有若无地瞄着傅红雪的刀。
殷流风说道:“或许。”
白衣人道:“阁下暂时若不走,三老板就想请阁下明夜移驾过去一叙。”
“三老板?”
白衣人笑道:“在下说的,当然就是‘万马堂’的三老板。”
他的神情,仿佛全天下人都应当认识他的三老板。若有人不认识,那便是一件很可笑的事。
白衣人笑道:“三老板吩咐在下,务必要请阁下赏光,否则……”
傅红雪问:“否则?”
白衣人勉强笑道:“否则在下回去也无法交待,就只有缩在这里不走了。”
傅红雪道:“就站在这里?”白衣人道:“嗯。站到阁下肯答应为止。”
“很好……”傅红雪说完就走,他走的依然很慢,却很坚定。
殷流风差点笑出声,她瞄一眼白衣人,也转身就走。
一股暗劲从身后袭来,殷流风心下一沉,这是拿她当软柿子了?她冷哼一声,后面当即传来沉闷的倒地声和两声陌生的惊呼。
傅红雪在前面等着她。或许他不是在等她,只是站在那里,冷冷的望着她,“你到底是什么人?”
殷流风整了整披风,“那不妨先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傅红雪抿唇,殷流风眼尖地看到了他缩紧的握刀的手。
“英雄不问出身,交朋友又何必在意对方的出处。”
傅红雪嘴唇翕动,这半天相处下来,殷流风已经有些了解他。在他说话之前,先说道:“不过也没什么不可说的,我出身万花谷医圣门下。”
她笑:“我这身衣裳便是门派的服饰,你有没有在别的地方见过?”
傅红雪沉默一会儿,摇了摇头。
她一身黑紫衣袍,衣服质地很好,裁剪也很大方得体。宽袍广带,外面罩着件披风,兜帽下露出的头发乌黑顺滑,就像上好的缎子。
“那你是不是也没有听说过万花谷?”殷流风歪头问他。
“没有。”傅红雪回答,又问:“万花谷是个怎样的地方?”
“万花谷乃是我大唐三大风雅之地之一,晴昼海的美景难得一见,还有很多名士隐居于此。对了,颜真卿你听说过吧?他是谷中七圣之一的书圣。还有我师父孙思邈,他可是鼎鼎有名的药王。”
傅红雪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殷流风都以为他站着睡着了。
他说:“这些话不要对别人说。”
殷流风有些诧异,别人看衣服不就会知道她出身万花谷吗?难道这个地方比较偏僻,还没有听说过万花谷的名号?
不过她也知道这是傅红雪的好意,遂回答:“好。”
她偏转身子,望着一望无际的黑暗和零星的灯火,说道:“我们找个地方休息吧。”
傅红雪没有说话,他慢慢转身,慢慢地走着。走了两步,没有听到脚步声跟上来,他回头看殷流风。
殷流风立在原地,仰望着天边的明月。边城的月亮很大,又圆又亮,仿佛近在眼前,伸手就能碰到。她已摘下面纱,就像所有人猜测的那样,她美得近似虚幻,仿佛随时就会飞升而去。
明月美人,美人望月。
她明净如湖水的眼睛看向傅红雪,突然笑了。她笑得很好看,语言难描的好看。她说:“突然有些想家。”
傅红雪眼神变得柔和,他说:“别难过。”顿了下,他又说:“有机会回去的。”
殷流风很快又活力满满,“我们走吧。”她跑到傅红雪旁边,突然笑起来,“我们今晚住哪里,不会流落街头吧……”说着说着,又笑出声。
傅红雪嘴角微微勾起,认真的说道:“不会。”
他说话总是很慢,每一句话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说出的,他亦是会对每一句说出口的话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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