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天灯缓缓地升上了如墨的天空,在离地十丈左右时不再往上,而是左右微微晃动。
离得很远殷流风就看到了这展灯,她念着灯上血红的大字,“关东万马堂。”
傅红雪抬头看了一眼灯和字,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关东万马堂,哼,好大的气派。”突然有人说道。
“这不是气派,只不过是种讯号而已。”
远远看到几个人站在灯下。这些人分为两拨,一拨是靠在栅栏上的一群紫衫少年;另一拨只有一个人,一个白衣人,万马堂的人。
显而易见,刚刚那句话便是那个白衣人说的。
紫衫少年中有人问道:“讯号?什么讯号?”
“这盏灯只不过要告诉过路的江湖豪杰,万马堂内此刻正有要事相商,除了万马堂主请的客人之外,别的人无论有什么事,最好都等到明天再来。”
有人冷笑道:“若有人一定要在今天晚上来呢?”
白衣人看着说话的人,忽然一伸手拔出了那人的剑,再一抖,他脸上突然露出极为骇然的神色——那柄在意料中本该断成七八截的剑,竟然丝毫未损。
“何方高手大驾光临万马堂,有失远迎,还请现身一见。”他用与紫衫少年说话完全不同的语气说道。
“剑不是做装饰用的,不懂得用剑的人,还是不要佩剑的好。”傅红雪缓缓从黑暗中走了出来,面对着这些人惊异的目光,诚恳的说道。
殷流风看着忽然加快脚步的某人背影,了然一笑。她紧走两步,出现在了光照的范围。
她仿佛踏光而来,或者说,她本人就是光。众人纷纷为她容色所摄,竟半晌未有人说话。
白衣人最先回过神来,他本是二十年前名满江湖的“一剑飞花”花满天,江湖上强过他的好手不是没有,但他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少年隔空便能阻断他的出手,他转头问傅红雪:“是你?”
他原来就是昨晚请客的那个白衣人。
殷流风抬眸看傅红雪,在他将要点头之时,突然笑道:“是我。”她知道傅红雪是想为她阻截可能会有的敌意,但她也不是一无所有需要他承受所有风雨的人。
“是你?”花满天似是难以置信,竟又重复了一遍。
殷流风也很有耐心,跟着回道:“是我。”
花满天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一躬身,“三老板已等候多时,两位请进。”
那群紫衫少年似乎才反应过来,他们转头问花满天手中剑的主人,“你昨天晚上遇见的,就是这个跛子?那你有没有遇见她?”
那少年脸色非常难看,好像每次见到他,他的脸色总是能坏到一个新高度。他咬牙切齿地瞪着傅红雪,“你这把刀是不是装饰品?”
“不是。”傅红雪说道。
少年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说道:“如此说来,你懂得用刀?”
傅红雪垂下眼,看着自己握刀的手。
少年道:“你若懂得用刀,为什么不使出来给我们看看?”
傅红雪道:“刀也不是看的。”
少年道:“不是看的,难道是杀人的?就凭你难道也能杀人?”他突然大笑,看了殷流风一眼,接着又对傅红雪说道:“你若真有胆子就把我杀了,就算你真有本事。”
紫衫少年一起大笑,又有人笑道:“你若没这个胆子,也休想从大门里走进去,就请你从这栏杆下面爬进去。”他们手挽着手,竟真的将大门挡住。
他们没有为难殷流风,独独针对傅红雪。花满天也在一旁冷眼旁观。
傅红雪还是垂眸看着自己握刀的手,不做回应,手上却有青筋突起。
殷流风突然冷笑,“他不会杀无聊之人,我会。”她盯着那些闹事之人,眼神凌厉,“你们还想试吗?”
那些本来大笑着的少年突然笑不出声来了。
殷流风拉着傅红雪,直直地走向万马堂,堵着门的少年纷纷让开路,任他们通行。
快要走过去时,殷流风突然回头,把那些少年骇了一跳的同时,她却轻快的笑了,笑得开心又灿烂,她说:“不妨看看你们的剑。”
等他们进去了很久,才有人反应过来,在好奇心驱使之下拔出了剑。可这时哪里还有百炼精钢的好剑,分明只余一个剑柄,剑身竟断在鞘中!除此之外,不知是谁先发现的,傅红雪之前站的地方,深深的印着两个脚印。众人脸色青白,面面相觑,对那两人终是再也不敢提起之前那轻慢之心。
傅红雪衣服已被汗水浸湿。他不知用了多少力气,来克制他的内心。
殷流风抽出帕子,也不说话,开始擦拭他额头的汗水。傅红雪静静的停下脚步,静静的看着她。
“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是我会尽我所能地帮助你。”殷流风说道。
傅红雪道:“我知道。”
“你知道?”
傅红雪说道:“嗯。”
殷流风笑,“嗯,一切有我。”
两人走进白木大门,转过屏风,进入了万马堂。
一个壮汉站在他们面前挡住了路。
那壮汉乃是公孙断,万马堂的得力干将。他正用那双大眼盯着傅红雪的刀,沉声说道:“没有人能带剑入万马堂,也没有人能带刀!”
殷流风眼波一横,看到了旁边桌上放着的剑。此人如此强调,想必这也是他从今晚的客人那里缴获的“战利品”了。
傅红雪沉默良久,问道:“从没有人?”
公孙断道:“从没有。”
傅红雪视线从自己的刀,转向了公孙断腰带上的弯刀,淡淡道:“你呢?你不是人?”
座中一人大笑出声:“好,问得好!”
公孙断手握着酒杯,金杯中的酒水微微晃动着,突然,酒水迸溅,公孙断竟用手捏扁了金酒杯。
金芒乍动,银光一闪。
公孙断掷杯挥刀,酒杯变成三段掉在了地上。
公孙断抚着仍亮闪闪的刀,说道:“你若有这样的刀,也可带进来。”
傅红雪道:“我没有。”
公孙断冷笑道:“你这柄是什么刀?”
傅红雪道:“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柄刀不是用来砍酒杯的。”
公孙断很高,傅红雪看他需要仰头。但是傅红雪说完这句话看他的那一眼,仿佛不是仰视,而是俯视,里面满是轻蔑。傅红雪迈开他的左脚,右腿慢慢跟着拖过去。
公孙断虎目圆睁,脸色发青。他喝道:“你要走?”
傅红雪道:“我来也不是看人砍酒杯的。”
公孙断厉声说道:“你既然来了,就得留下你的刀;要走,也得留下你的刀才能走!”
傅红雪停下脚步,过了很久,他才慢慢地问道:“这话是谁说的?”
殷流风看到傅红雪衣衫下绷紧的肌肉,想必他的精神也是这样紧绷的状态。他究竟在隐忍些什么呢?又为什么要忍受这些?
只听公孙断道:“我这柄刀!”
傅红雪慢慢道:“我这柄刀说的却不一样。”他的话缓慢,却很认真,很坚定,也很是让他的敌人感到紧张。
公孙断衣衫下的肌肉也已绷紧,厉声道:“它说的是什么?”
傅红雪一字字道:“有刀就有人,有人就有刀。”
公孙断道:“我若一定要留下你的刀又如何?”他的声音已越来越高,仿佛打雷一般,在人耳边嗡嗡作响。
傅红雪道:“刀在这里,人也在这里!”
公孙断喝道:“好,很好!”
眼见此人便要与他们大打出手,殷流风轻笑一声,“哟,恼羞成怒了?”
公孙断一怔,他看着殷流风,突然涨红了脸。那脸越涨越红,就在仿佛红到不能再红的时候,公孙断大喝一声:“男人说话,女人插什么嘴!”他又转向傅红雪,“你躲在一个女人后面,算什么男人?”
殷流风冷哼一声,“人在说话,你来插什么嘴?”
“噗嗤——”叶开笑出声,见众人看他,说道:“抱歉,你们继续,继续,不用管我。”
公孙断怒极,大吼一声,挥拳向殷流风的面门打来。傅红雪拉开殷流风,他却并未出手,竟是想用自己的身体硬抗这一击。
公孙断人高马大,长得就像一座小山,厅中已有人不忍的闭上了眼睛。
“住手!”突然有人大喝一声。
拳风已拂动傅红雪额前的发丝,他整个人却稳如磐石,一动不动。
临危不惧,此人不是胆小如鼠,已被吓破了胆;便是心志坚定,有大本事。而傅红雪,显然是后者。
公孙断的汗一时间浸透了衣衫,叶开却是松了口气。
那开口阻止公孙断的人端坐在长桌一端的扶手椅上,两只手放在桌上。其中一只手少了四根手指,切口平滑整齐,出手的人应当是个高手。他就是万马堂堂主,马空群。
马空群微笑着说道:“好,果然有勇气,有胆量。这位可就是花场主三请不来的傅公子?”
叶开笑着抢答:“就是他。”
马空群道:“傅公子既然来了,总算赏光,请,请坐。”
公孙断霍然回首,目光炯炯,瞪着马空群,声音嘶哑,“他的刀……”
马空群目露沉思,淡淡笑道:“现在我只看得见他的人,已看不见他的刀。”
话中含意深刻,也不知是说:他人的光芒,已掩盖过他的刀,还是在说:真正危险的是他的人,并不是他的刀。
公孙断恨恨跺脚,终是悻悻退了下去。
马空群又转头笑道:“这位想必就是殷小姐,果然才貌过人,幸会幸会。”
殷流风也笑,“不敢当。三老板的待客之道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叶开走近两步,笑道,“我们又见面了。”
殷流风看了看叶开,点点头。也不再说话,与傅红雪一同慢慢走进大厅里。
突然一人站起,倒是很巧,他身上穿着的是跟之前那群紫衫少年一样色系的衣服。他愤愤说道:“既有人能带刀入万马堂,我为何不能带剑?”
另外一个白衣人说道:“当然可以,只不过……”
他们这两天倒是与这两个色系很有缘分,不是紫衫的美少年,便是白衣的中年人。
紫衫少年道:“只不过怎样?”
白衣人淡淡一笑,道:“只不过不知道阁下是否也有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的勇气?”
一直伏在桌上的人突然拍桌笑道:“好,问得好……”
他的身周散发着浓烈的酒味,不知道他是真醉,还是装醉呢?殷流风想。短短一段路,却异彩纷呈,你方唱罢我登场,不知今晚还会有何等好戏将会开演,殷流风有些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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