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新边城浪子5

    正在她走神的一会儿,堂中响起了歌声,声音飘渺,音色带着渗人的凉意。

    “天皇皇,地皇皇,眼流血,月无光,一入万马堂,刀断刃,人断肠。”

    在众人的交谈中,殷流风已得知这位唱歌的紫衫少年叫做慕容明珠,是那群紫衫少年的首领。

    慕容明珠举觞长饮,饮罢放下酒杯,豪气干云地大声说道:“这一曲俚词,不知各位可曾听过?”

    万马堂众人听到歌声时便已脸色大变,除了马空群,他仍旧淡然处之,甚至还有些闲适的味道。

    叶开又开始了他的抢答:“我听过!”

    慕容明珠神色微动,道:“听完之后有何高见?”

    叶开笑道:“我只觉得这其中一句妙得很!”叶开笑声爽朗,让人听了仿佛心情都放松了些许。

    慕容明珠却没有放松,他说道:“只有一句?”

    叶开笑道:“不错,只有一句。”

    “哪一句?”

    “刀断刃……人断肠……刀断刃,人断肠……”叶开闭着眼睛曼声轻吟,反复诵读,仿佛沉醉其中。突然,他睁开双眼,望向马空群,面带微笑,问道:“却不知堂主是否也听出其中妙在哪里?”

    马空群淡淡道:“愿闻其详。”

    叶开道:“刀断刃,人断肠,为何不是剑断刃,偏偏要说刀断刃呢?”

    他说着,目光却不再注视马空群,而是看了看慕容明珠,又望向了傅红雪。

    慕容明珠神色奇异,他一改方才神色,流露出了诡秘的笑意。

    傅红雪没有回视,他正被殷流风拉着说话,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也正注视着风华无双的美丽少女。

    叶开目光闪动。

    此时她正说着什么呢?

    “看着我。”殷流风对着傅红雪说,她用的是传音入密,只有傅红雪一人能听到。“不要动,也不要流露任何想法,他在观察这里的人。”

    傅红雪看着她,缓缓应了一声。

    “那个马空群不太对劲,一会儿小心行事。”殷流风叮嘱完,抬头发现傅红雪正看着她,那神情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却又不知如何形容这奇异又陌生的感觉,不知不觉她的脸有些红。

    这时堂中有人接话,正是江湖人称“飞天蜘蛛”的那个,“是呀,为什么一定是刀断刃呢,其中的玄妙究竟在哪?”

    花满天沉着脸,冷冷说道:“这其中的奥妙,只有唱出这首歌来的人才知道,各位本该去问他才是。”

    叶开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有道理,在下好像是问错了人…”

    马空群突然笑了笑,说道:“阁下并没有问错。”

    众人目光转向他,他沉声道:“关东刀马,天下无双,这句话不知各位可曾听说过?”

    抢答小能手叶开道:“关东刀马?…莫非这刀和马之间,本来就有关系?”

    马空群道:“不但有关系,而且关系极深。”

    殷流风知道这场夜宴的重点就要来了。马空群为何请他们这些人来到万马堂,也许很快就要掀开其中神秘之处的面纱。

    马空群道:“二十年前,武林中只知有神刀堂,不知有万马堂。”

    叶开道:“但二十年后,武林中却已只知有万马堂,不知有神刀堂。”

    马空群笑容渐渐消失,沉默良久,长叹一声,一字字说道:“那只因神刀堂的人,已在十六年前死得干干净净!”他神色沉冷,令人不寒而栗。

    但此时堂中众人并未因此挪开视线。叶开更是盯着他,追问道:“却不知神刀堂的人,又是如何死的?”

    马空群道:“死在刀下!”

    乐乐山突又一拍桌子,喃喃说道:“善泳者溺于水,神刀手死在别人的刀下,古人说的话,果然有道理,有道理……酒呢?”

    马空群凝视着自己那只残缺的手,接着道:“神刀堂的每个人,都是万马堂的兄弟,每个人都被人一刀砍断了头颅,死在冰天雪地里,这一笔血债,十八年来万马堂中的弟兄未曾有一日忘却!”他霍然抬起头,目光刀一般逼视着叶开,沉声道:“阁下如今总该明白,为何一定要刀断刃了吧?”

    叶开回视他,神色淡然,沉吟着问道:“十八年来,堂主难道还没有查出真凶是谁?”

    马空群道:“没有。”

    叶开道:“堂主这只手……”

    马空群道:“也是被那同样的一柄刀削断的。”

    殷流风注意到傅红雪越收越紧的手,那手紧紧握着他的刀,用力得已露出青筋来。

    殷流风拍了拍他的胳膊,继续听那边的对话。

    叶开道:“堂主认出了那柄刀,却认不出那人的面目?”

    马空群道:“刀无法用黑巾蒙住脸。”

    叶开又笑了,道:“不错,刀若以黑巾蒙住,就无法杀人了。”

    傅红雪凝视着手中的刀,冷冷出声:“刀若在鞘中呢?”

    叶开道:“刀在鞘中,当然也无法杀人。”

    傅红雪道:“刀在鞘中,是不是怕人认出来?”

    叶开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殷流风开口问道。

    叶开笑了笑,道:“我知道我若跟十八年前那血案有一点牵连,就绝不会带刀入万马堂来。”他微笑着,“除非我是个白痴,否则我宁可带枪带剑,也绝不会带刀的。”

    殷流风听出他这是在帮傅红雪与那血案撇清关系。

    他为什么这样做?殷流风看了看傅红雪,又看了看叶开,不动声色。

    对话继续进行下去,原来万马堂是怀疑他们这些客人之中有人是当年那些凶手的后辈,来为先人复仇。

    他们为何这样怀疑?

    只因万马堂中饲养的三十八条猛犬,三百九十三只鸡,都已在昨晚一夜之间,死得干干净净。全是一刀断喉,那些鸡犬甚至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岂非那多年以前用刀神乎其技般的仇人又来到了边城,来向万马堂寻仇?杀鸡屠狗不过是开始,对方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杀人了?

    傅红雪凝视着自己的刀,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在天与慕容明珠对话时酒盏不停,公孙断更是一杯接着一杯的豪饮,花满天脚步沉重的走来走去。飞天蜘蛛脸色发白地望着屋顶,慕容明珠已骇得满脸冷汗。马空群依然不动声色,但他那双手却已深深嵌进桌子里。

    “一醉解千愁,还是醉了的人好。”但乐乐山是真的醉了么?

    殷流风观察着众人,措不及防与叶开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这个名叫叶开的年轻人似乎有点意思。

    叶开突然对她露出了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

    烛光闪动,把人们的影子映照在屏风上,仿佛鬼影重重,和着此间的气氛,一时诡异莫名。

    良久,慕容明珠有些艰难的开口:“我还有件事不懂。”他接着说道:“他们已杀尽了神刀门的人,本该是你们找他们复仇才对,他们为什么反而先找上门来了?”

    云在天神色庄重的答道:“神刀万马,本出一门,患难同当,恩仇相共。”

    慕容明珠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和万马堂也有仇?”

    云在天道:“而且必定是不解之仇!”

    慕容明珠道:“那么他们又为何等到十八年后,才来找你们报仇?”

    殷流风的目光转到了慕容明珠的身上,这个慕容明珠表现出来的样子跟之前的他有很大的不同。

    慕容明珠与云在天一问一答,云在天很是自信的认为万马堂崛起关东三十年无人轻易敢犯,除了十八年前的仇人之外不做他想。他又猜测十八年前那场恶战使仇人受损严重,也许只能等到十八年后他们的后代长成,方可来向万马堂寻仇。

    慕容明珠耸然动容道:“阁下难道真的对我们有怀疑之意?”

    云在天道:“十八年前的血债犹新,今日的新仇又生,万马堂上上下下数百弟兄,性命都已悬于这一战,在下等是不是要分外小心?”他的声音总是很低沉,就像此时在场人的心情一般。

    慕容明珠高声说道:“但我们只不过是昨夜才刚到这里的。”

    叶开笑道:“就因为我们是昨夜刚到的陌生人,所以嫌疑才最重。”

    慕容明珠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这件事也是昨夜才发生的。”

    慕容明珠道:“难道我们一到这里,就已动手,难道就不可能是已来了七八天的你?”

    叶开缓缓道:“十八年的旧恨,本就连片刻都等不得,又何况七八天?”

    慕容明珠抬袖擦了擦汗,喃喃道:“这道理不通,简直不通。”慕容明珠好像很爱擦汗,就像叶开很喜欢笑一样。

    叶开道:“通也好,不通也好,我们总该感激才是。”

    慕容明珠反问:“感激?”

    叶开举杯,看着杯子里的酒水晃出优美的弧度,他笑道:“若不是我们的嫌疑最重,今日又怎能尝到万马堂窖藏多年的美酒!”

    乐乐山此时应景的拍了一下桌子,大笑道:“好,说得好,一个人只要能凡事想开些,做人就愉快得多了……酒,酒呢?……”

    花满天斜睨着乐乐山,他这种人脸上竟然带着那般明显的厌恶。

    殷流风跟花满天不熟,也不了解乐乐山,但花满天对乐乐山的态度却很值得斟酌。

    事出反常必有妖,不是吗?

    慕容明珠冷笑道:“现在我总算完全明白了。”

    云在天道:“明白了什么?”

    慕容明珠道:“三老板想必认为我们这五个人中,有一人是特地来寻仇报复的,今日将我们找到这里来,为的就是要找出这人是谁!”

    马空群神色淡然,仿佛并不关心这件事似的,他问道:“能找得出么?”

    慕容明珠道:“找不出,这人脸上既没有挂着招牌,若要他自己承认,只怕也困难得很!”

    马空群微笑道:“既然找不出,在下又为何多此一举?”

    叶开立刻也笑道:“多此一举的事,三老板想必是不会做的。”

    马空群道:“还是叶兄明见。”

    慕容明珠抢着道:“今夜这一会,用意究竟何在?三老板是否还有何吩咐?抑或真的只不过是请我们大吃大喝一顿的?”词锋咄咄逼人,这一呼百喏的贵公子,三杯酒下肚,就似已完全忘记了刚才的解剑之耻。

    马空群起身道:“今夜已夜深,回城路途遥远,在下已为各位准备了客房,但请委屈一宵,有话明天再说也不迟。”

    叶开立刻打了个呵欠,道:“不错,有话明天再说也不迟。”

    飞天蜘蛛和慕容明珠顺势留下,马空群转而问傅红雪的想法。

    傅红雪淡淡道:“只要能容我这柄刀留下,我的人也可留下。”

    马空群微笑着说道:“殷姑娘……”

    殷流风欣然接道:“傅红雪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傅红雪一怔,他突然偏过头,殷流风目力过人,看着他耳垂泛起得薄红,竟觉得空气有些稀薄,今天是不是太热了?

    乐乐山忽然站起来,大声说道:“不行,我不能留下……那小子若是半夜里来,杀错了人,一刀砍下我的脑袋来,我死得岂非冤枉?”

    花满天变色道:“阁下是不是一定要走?”

    乐乐山醉眼朦胧,突又笑道:“但这里明天若还有好酒可喝,我就算真的被人砍下了脑袋,也认命了。”

    众人走出大堂,日轮西沉,月色朦胧。风沙轻轻的徘徊在空旷的荒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两声马嘶,犹如怨鬼的低喃。

    云在天提着盏灯笼在前方引路,几人跟在后面。走在最后的,是傅红雪和殷流风。

    傅红雪的脚步总是很慢的,慢而坚定。殷流风的脚步声很轻,低若无物。如果不仔细去听,两人仿佛只有一个脚步声似的。

    叶开本来走在前面,却越来越慢,慢慢的到了傅红雪的身旁。他的脚步很沉重,踏在砂石上,声音很是难听。

    强迫症殷流风扭头看了他一眼,又默默的转了回来。

    叶开忽然笑道:“我实在想不到你们居然也留下来了。”

    傅红雪道:“哦?”

    殷流风道:“哦。你是不是想说,马空群今夜请我们这些人来到这,也许是为了看看有没有人不肯留下来?”

    叶开看她,突然大笑出声,说道:“我若是他,也会同样做的,无论谁着想将别人满门斩尽杀绝,只怕都不愿再留在那人家里的。”他想了想,又补充着道:“纵然肯留下来,也必定会有些和别人不同的举动,甚至说不定还会做出些很特别的事。”

    傅红雪道:“若是你,你也会做?”

    叶开笑了笑,忽然转变话题,道:“你知不知道他心里最怀疑的人是谁?”

    傅红雪道:“是谁?”

    叶开道:“就是我跟你。”他转头又对殷流风说道:“或许还对你存疑,但是像他这种人,总是会对美丽的女人多有怜惜的。”

    殷流风冷笑,“如果是你,你也会这样想?”

    叶开道:“对。”他的眼睛深邃又明亮,当他专注的看着一个人时,那个人仿佛就是他的全世界一般。

    殷流风“哼”了一声,不为所动。毕竟这种男人,她在大唐的八一八小报里见得多了,大家都叫他们为“大猪蹄子”。那天他来激傅红雪答应赴约时,衣襟的破洞里分明插着一枝珠花,女子的珠花。如今那女子又被他放在何处呢?他真应该感谢傅红雪待他不同,毕竟大唐女子砍渣男从不手软。

    傅红雪突然停下脚步,凝视着叶开,一字字道:“究竟是不是你?”

    叶开也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缓缓道:“这句话本是我想问你的,究竟是不是你?”

    “最可疑的难道不是让人觉得最不值得怀疑的人吗?”殷流风道。

    三人静静地站在夜色中,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忽然同时笑了。

    花满天突然在夜色中出现,他问道:“几位为何如此发笑?”

    叶开道:“为了一样并不好笑的事。”

    傅红雪道:“一点也不好笑。”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