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并不平静。
别人没有发现的时候,殷流风便已听到马儿悲嘶之声,空气中隐隐约约的血腥味越来越重,令人无法忽视。敲门声响起,她本就未睡,很快打开了门。
傅红雪站在门外,抱着他的刀,眼睛亮得惊人。
殷流风扶门看着他,歪头轻笑,问道:“没睡?”
傅红雪眼神一闪,“嗯”了一声。
他的眼睛很好看,就像夜空中的繁星。
殷流风“你也发现了?”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殷流风拉过傅红雪进屋,关上了门。
“此事过后离开这里,我有话要对你说。”
傅红雪低垂眼眸,他的睫毛纤长,颤动起来像蝴蝶的羽翼拂过心扉。他的声音低沉又好听,他说:“你这样做,别人会误会。”
他们都知道,万马堂的人很快就要来了。傅红雪本来就是马空群的怀疑对象,殷流风拉他进来,也有出于此方面的考量。此方世界的人,都很轻视女人,她跟傅红雪、叶开年纪相近,却从无人怀疑她是那个复仇者。她相信万马堂的人早已把他们这些外来人调查得清清楚楚,傅红雪在她这里,多少会减轻些嫌疑。
“又有何妨?”
傅红雪一呆,他抱着刀低下了头,显得又乖又可爱。
殷流风看他的样子,竟然有些想笑。他原来看起来懵懵懂懂,沉默寡言,其实心里也有自己的想法的。
她请傅红雪坐下,自己也坐下,拿起了茶具开始泡茶。“喜欢什么茶?”
“随意。”
“蒙顶石花如何?蒙山顶上春光早,石花甘液胜醍醐。”
“可。”
殷流风动作如行云流水,她在大唐时游历,收集过很多好茶好水。蒙顶石花,月鸿仙泉,泡出的茶汤嫩绿,清澈明亮,香气芬芳可人。
傅红雪看着她泡茶,突然抓紧了手里的刀。她竟会隔空取物,茶具、茶叶、泉水、小炉凭空出现在她手上,她毫不避讳他。这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她究竟是什么人?是人,是仙,亦或是那迷惑人的妖?之前她说万花谷晴昼海是大唐三大风雅之地,而她提到的颜真卿、孙思邈都是唐朝人。他过目不忘、过耳成诵,虽困于一隅十八年,纵使孤陋寡闻也是听说过这二位的。而大唐,早已成了历史的云烟。他让她不要跟别人说这些,以防心思不正之人对她不利,但也未过于深究。只因他是一个沉浸在仇恨中的人,不配拥有任何感情。他也曾怀疑过她的动机,只是若以此骗人实在荒谬。傅红雪闭了闭眼,眉心皱起,她对他托付如此信任,真的值得吗?
这时,殷流风递过来茶杯,白瓷如玉盏温润,茶汤鲜亮。她的十指纤纤,手如柔荑,托着茶盏笑吟吟地看着他,颜如舜华,美丽不可方物。
他眼神慢慢柔和下来,自她手中接过茶盏。
有人推开了隔壁傅红雪的房门,很快,就有人来到了她的房门前。
敲门声响起,“殷小姐。”
殷流风起身开门,“有事吗?”
敲门的是花满天,他身后,叶开、云在天、慕容明珠和飞天蜘蛛都在。
云在天脸色难看,“难道是傅红雪干的?”
殷流风笑笑,她不笑还好,一笑更是明艳照人,不管其他人或惊艳或呆愣的目光,她把房门推得更开,“你找他?”
傅红雪坐在桌边静静饮茶,听到动静,眼睛往门边一扫,那眼神凌厉如刀。
众人皆是一凛,脸色各异。
最终还是云在天开了口,“各位刚才都没有离开过这里?”
这问题本不必问。
花满天问道:“有没有人听见动静?”
也没有人说话。
空气中的血腥味已经很严重,众人循着“天皇皇”的歌声到了万马堂养马的地方,据说这边的马房里每匹马都万里挑一,千金难求。
但是现在这些马都死了,被人砍下了头颅,身躯淹在血泊之中。
一时静默无言。
傅红雪还带着他的刀,刀鞘与天上的明月光交相辉映,在这可怖的黑夜里,是那样危险又迷人。
殷流风跟他并肩而立,夜晚的风吹起了她的长发和披风,拂过傅红雪的手臂。
公孙断死死盯着这个方向,盯着傅红雪手中的刀。突然,他冲过来大喝:“把你的刀□□!”
傅红雪神色淡漠,语气也平淡无波,“现在不是拔刀的时候。”
公孙断声色俱厉,“我要看你的刀上是不是沾上了万马堂的血!”
殷流风淡淡道:“你没听到他说的话吗?”
公孙断的喘气声在寂静的夜里就像在一张白纸上染了一团墨那样明显,仿佛野兽。他的脸色也越来越红,眼睛瞪大如牛眼,指节因为他攥拳的力道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他显然想起了之前被殷流风怼得哑口无言的事情,他这次不再说话,直接动起了手。
傅红雪挺身而出,身形迅疾如风,他刀未出鞘,只抬手阻挡公孙断的攻势。
被他挡住的殷流风眨了眨眼,本来想保护人的反而被保护了。自从她武功大成,都是她保护别人,但被人保护的感觉,宛如从心底生出了花。她低眉浅笑,突然从傅红雪身后绕出,代他迎上公孙断。
殷流风手持雪凤冰王笛,莹润灵秀的笛身在黑夜中恍若月下幽昙,引人瞩目。众人尚未反应过来,转瞬公孙断人已瘫倒在地,他的刀已断,他的人也很快就要断了。
“殷小姐手下留情!”马空群本已悲痛的看着地上的马尸,现在他却不得不出来说话。
“三老板,管好你的人。”殷流风看着倒在地上的公孙断,眼神淡漠,仿佛在看蝼蚁一般,“他再对傅红雪不敬,就是对我不敬,不会说话还是不要说话的好。”
马空群并未对殷流风露出不满情绪,他很平静地说道:“多谢小姐高抬贵手。”
喜怒不形于色,马空群此人果然不好相与。
殷流风笑笑,她收回了雪凤冰王笛。这支笛子挂在她身上的时候,就是大家闺秀的点缀,一件风雅的乐器。她出手的时候,所有人才知道这纤柔美人、这雅致长笛是有多危险。
“天皇皇,地皇皇……月黑风高杀人夜,万马悲嘶人断肠……”歌声又起,公孙断在马空群的示意下,恨恨带人去追歌者。云在天紧随其后,使出“八步赶蝉追云式”,如轻烟般淡然飘远。
“好轻功。”殷流风赞道,她转头看傅红雪,眼神明亮如星子,“我轻功也很好,不如我带你回去吧。”
话音未落,她不待傅红雪回答,一把搂住他的腰,带他上了天。傅红雪的腰,当真纤细。殷流风心里觉得这手感不错,但还是暗暗决定要为“瘦弱的”傅红雪多做一些好吃的补补。
傅红雪的轻功如何?可说当世江湖,可与之匹敌者甚少。除了那些老前辈,年轻一代唯有叶开。但殷流风这种轻功,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此间轻功更显现在速度上,更像是腾挪,而不是她这种近乎于飞翔。这幅景象也是他从未见过的,仿佛伸出手,便可摘取天上星辰。
傅红雪心下一动,看着身边人言笑晏晏,腰上手臂的触感鲜明。
殷流风的速度很快,她又带人在天上小绕了一圈,方缓缓落到住处。她放开搂着傅红雪腰的手,一时没动。
傅红雪站在她旁边,也没动。
天悬星河,明月荧荧,夜间晚风习习,浮动了树影,拂过了心间。两人静静地站在院子里发呆,倒真像两个呆子。
“傅红雪。”
“殷流风。”
两人又同时出声。
这是傅红雪第一次叫殷流风的名字,声线低沉悦耳,殷流风心里一阵酥麻,她眼睛亮亮的看着傅红雪,“嗯。”
傅红雪突然笑了,纵使笑还是冷若冰霜,“不要对我有任何感情,我什么都不能给你。”
殷流风神情不变,笑容甚至更加灿烂,“我觉得你不错。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晨光熹微,风中的血腥已被甘草取代,昨夜的惨事就像是一场梦。
但谁都知道这不是梦,如果这是一场梦,那么这噩梦远未结束,又有人死了。
整整十三个人,被人砍断头颅,惨死于刀下。
众人早早来到了万马堂,除了叶开。万马堂之人,看来欲将这笔血案记在叶开头上。殷流风不由失笑,叶开这次无辜背锅,也是挺倒霉的。
面前的桌案上摆放着粥菜,却无人下筷。
日上三竿,叶开嘴里叼着根干草,踏着阳光走了进来,还是那张熟悉的笑脸,俊朗又阳光,他打着招呼:“早。”
几番交锋,马空群心中早已怀疑叶开,他岂非知道叶开是否是凶手?叶开却百口莫辩,只因他无法证明昨夜四更过后他身在何处。
不是无法,是不能。
马空群杀机已现,花满天、云在天已走到叶开身后,请叶开出去。
众人目光中隐含悲怨惋惜之色,心中明白他这一去,便是一去不回。
没有人为他说话。
傅红雪神色淡淡,殷流风却感觉到他目光中的轻蔑讥诮。傅红雪跟万马堂究竟是何关系?他会是马空群口中仇人的后代吗?
马空群沉声道:“对于此事,各位是否有话要说?”他仿佛已胜券在握。
傅红雪突然道:“堂主若是杀错了人呢?”
马空群神色一变,冷声说道:“杀错了,还可以再杀。”
傅红雪点了点头,他的动作仍然缓慢,他说道:“我明白了。”
马空群沉声道:“阁下还有什么话说?”
傅红雪说道:“没有了。”
殷流风突然说道:“他没有话说,我有。”
马空群自然追问,语气甚至没有对傅红雪说话那般严厉,就算是他们这种人,对美人也是宽容的。
殷流风说:“叶开无法证明自己无罪,堂主也证明不了他有罪。如此行事岂非草菅人命?”
公孙断突然插嘴,说道:“在边城,万马堂便是律法!”
殷流风一哂,他的意思岂非万马堂草菅人命便是那人倒霉?在万马堂,谁都知道公孙断的意思就是马空群的意思,他是马空群手里最好用的刀。“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古人诚不我欺。
公孙断看到殷流风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身子一僵,而后怒从心头起,但昨晚见识了那样的武功,也不敢造次。马空群怀疑的名单,是否要加上这一位?也许当年那人留下的孤儿是个女儿呢?
殷流风拍了两下手,“看来万马堂奉行适者生存、强者为尊,领教了。”
她不再说话,她和傅红雪都知道,叶开那样的人,不会轻易死去的。
马空群此时也开始尽地主之谊,他道:“请,请用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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