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皓雪满庭纷》小说里,崔思止是寄居在宣德侯府的表少爷。

    说是表少爷,实则和宣德侯府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崔思止是宣德侯妹夫的外甥,而他之所以要在宣德侯府里寄住,还得从他的母亲聂氏开始说起。

    崔思止的母亲聂氏是小户人家的女儿,后来嫁给了清河崔氏的长房少爷崔文安。

    清河崔氏原本是十大名门望族之一,但随着科举制度的愈发完善,九品中正制逐渐被取代,清河崔氏这样的世族大家日渐式微,逐步凋零,慢慢走向衰败。

    曾经世代簪缨门庭赫奕的世家望族彻底沦为了令人耻笑的破落户。

    聂氏虽然不是大户人家出身,但也知书达理小家碧玉,嫁给已经没落的崔家,算不上什么高嫁。

    可她却很欢喜。

    聂氏在冰媒那里见过崔文安的画像,也读过他给她写的诗。她躲在竹帘后偷偷地瞧了他一眼,对上了他那一双漆黑含笑的眼睛,聂氏吓得满脸羞红,捂着胸口,心脏狂跳。

    聂氏知道自己爱上了他。

    爱上了这个眼眸很温柔的男人。

    聂氏出嫁的前三天,特意去观音庙里上香,祈求上天能够守护她的好姻缘。

    观音庙里香雾缭绕,万盏烛火,聂氏虔诚地跪在蒲团上。

    带着一丝娇羞,九分虔诚。

    心虔志诚,顶礼膜拜,许下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聂氏带着对夫君的爱慕,和对未来无限的憧憬嫁给了崔文安。

    聂氏嫁到崔家不久便怀了孕。

    但是,得子的喜悦,并没有挽回崔文安落魄赴死的决心。

    她的夫君崔文安早就因为屡次科考落榜,受不了振兴家族的压力而精疲力尽,在得知聂氏怀孕之后,他笑着抱住了聂氏,三日后,崔文安在崔家祠堂里悬梁自尽。

    留下大着肚子的聂氏,在崔家受尽二房三房的白眼。

    崔文安死的那一天,距离聂氏嫁到崔家也不过半年时间而已。

    聂氏从来没有想过崔文安会自杀。

    他和她说话的时候,虽然落魄,但却很温柔,充满希望。

    现在想来,他给的希望应该都是骗她的假象。

    新婚六个月,恰逢有孕,本应该是新婚夫妇最美好的时节,崔文安却狠心地抛下她,一个人亲赴黄泉,留下大着肚子的聂氏,在崔家无依无靠,孤苦伶仃。

    他等这一天应该等了很久了吧,聂氏在他冰凉的脸上看到了解脱。聂氏一身素缟麻衣给崔文安守灵,她跪在崔文安的尸体旁边,看到曾经清瘦温柔的男人变得冰冷僵硬,面目全非,

    为什么要在她一怀上孩子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去寻死呢?

    聂氏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想,崔文安究竟是为什么娶她呢?在她带着满心的欢喜和雀跃嫁给他的时候,崔文安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来迎娶她的呢?

    是因为喜欢她?

    还是,只是为了让她生下孩子,延续崔家的香火,替他侍奉公婆?

    ……觉得她蠢,逆来顺受,好骗,把她当做一个工具。

    聂氏想到这里,攥紧了手中的玉佩,神色凄楚,面容憔悴。

    她时常这样对着摇晃的烛影枯坐到半夜,不明白自己这一场短暂而虚无的婚嫁究竟是为了什么。她百思不得其解。对崔文安的那点爱慕和思念,也在这日日夜夜的静坐苦想中渐渐停止。

    爱恨都被消磨干净了。

    聂氏怀胎十月辛苦万分地生下儿子,取名崔思止。

    她希望她的思念能够就此休止,缠绕在她心头久不消散的那句爱与不爱的思惑也能够休止,她逼迫自己把更多的心神放在她的孩子身上,而不是一个永远没有答案的思惑上。

    崔家的宗亲们认为是崔思止克死了自己的父亲,他们骂他是丧门星。

    遗腹子生来不详,他们认为是崔思止害得崔家凋败,所以处处刁难这一对孤儿寡母。

    而聂氏的公婆也将崔文安的死归咎到了聂氏身上,认为是聂氏这个儿媳妇没有照顾好崔文安才让崔文安有了轻生的念头,不然崔文安怎么会在新婚六个月的时候就悬梁自尽呢?

    千错万错,都是聂氏的错。

    面对这些责难,聂氏起初还会哭,后来哭都不想哭了,因为她的眼泪并不会灼痛崔家人,只会让她年幼的儿子担惊受怕而已,一岁的崔思止瑟缩在她的怀里,攥紧了她的衣服。

    聂氏抱紧了怀中的孩子。

    她怎么都无所谓,但是她的孩子是无辜的。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这个词有多残忍,只有在深夜里捂着被子痛哭到天明的聂氏才知道。

    聂氏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抚养崔思止长大,侍奉公婆,夙兴夜寐,但是公婆却总是对她奚落谩骂,从来没有给过她好脸色看。聂氏和崔思止这对孤儿寡母在崔家受尽冷眼,过得十分艰难。

    活得连个下人都不如。

    崔思止从小就沉默寡言,不爱说话。

    在长辈眼中,沉默寡言就是愚钝无知的象征,因此越发厌恶崔思止这个遗腹子。

    崔思止被二房三房的小孩们欺负了,也不敢回去告状。

    因为他知道,娘亲受到的欺负只会比他多,不会比他少。娘亲一个人抚养他长大已经很辛苦了,他不能够再给娘亲添麻烦,让娘亲心疼,变得更加辛苦。

    所以就算他受了伤,也不敢喊疼。

    崔思止六岁那年,聂氏终于病倒了,缠绵病榻多日,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阿止,不要哭。”

    聂氏面色枯黄,油尽灯枯,双目无神地躺在病榻上。

    她行将就木,浑身瘦得只剩下骨头。

    六岁的崔思止跪在她的床前,他紧紧攥着聂氏的手。从小到大,所有人给他的都是奚落和谩骂,他们虽然和他流着一样血,但却比外人还要无情,只有他的娘亲会把温柔留给他。

    可是现在,就连这最后一分温柔,老天爷也要收走了。

    崔思止流着眼泪,嘴唇紧抿,脸上惨白,毫无血色。他知道娘亲要死了,要扔下他一个人,年幼的崔思止觉得他的天都要塌了,可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不住地流眼泪。

    聂氏憔悴的脸上,写满了疲惫,眼眶因为太过瘦弱而深深凹陷。

    她难过地看着崔思止,这个她十月怀胎千辛万苦抚养长大的孩子。

    他才六岁,还这么小,看起来这么瘦弱。

    以后没了她在身边,他在崔家这个吃人窟该怎么活下去?

    他这样小小的年纪,却受尽磨难,早早明白了死亡的意义,要被迫承受大人都无法承受的悲恸。聂氏的眼泪抑制不住地流淌,不是为自己,而是为眼前这个弱小的,看不到未来的孩子。

    “阿止,娘以后不在了……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知道吗?”

    聂氏气若游丝,努力提着一口气,叮嘱着她的孩子。

    她这一生,短暂又虚无,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眼前这个年纪尚幼的孩子。

    崔思止看到娘亲的眼泪,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小手攥得死紧,像是握住一根救命稻草,惊恐又无助。

    年幼的崔思止以为这样紧紧地抓住娘亲的手,娘亲就不会离他而去。

    聂氏流着眼泪,痛苦地喘着气,却还努力地扯起一个虚弱的笑,去安慰她的孩子。

    “阿止不要哭,要笑……你只有笑了,别人才不会欺负你……”

    “你越哭,那些欺负你的人就会越得意……”

    “所以你不能哭,知道吗,阿止?”

    崔思止流着眼泪不停地点头,又不停的摇头。

    他不停地点头是因为他要乖乖答应娘亲的话,又不停地摇头是因为娘亲让他笑他却根本笑不出来,他希望娘亲不要走,不要扔下他一个人。

    六岁的崔思止哭得小脸通红,身体都在抖,他攥紧聂氏的手,眼泪鼻涕不住地流。

    看到这样可怜的孩子,聂氏努力挤出一个虚弱的笑,流着眼泪安慰他。

    “我可怜的阿止,娘没有死,娘只是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你爹也在那里……”

    “你太小了,娘不能带你走……”

    聂氏想起那个已经死了六年的夫君,原来那些被她掩藏在记忆里刻意休止的爱恨是这样遥远而清晰,聂氏扯了扯苍白的嘴唇,似乎是想笑,但这个笑却比哭还难看。

    聂氏有些恍惚,忍不住回想,崔文安当年,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思娶她的呢?

    他究竟有没有喜欢过她……

    “有句话,娘找到你爹之后,一定要问上一问……”

    聂氏突然喘出了一口浊气,原本空洞无神的眼睛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灯火点亮了一般,绽放出无限流景扬辉的光彩,她看到了她一生中最美好的画面。

    她马上就要踏进另外一个世界,见到那个落魄又温和的男人,害了她半生的男人。

    有句话,她一定要问上一问,带着哀痛和羞恨。

    崔文安,你当初为什么娶我?

    “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

    聂氏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整个人向一边倒去。

    被崔思止紧紧攥住的手突然失去了生命力,虚脱着向下沉去。

    “娘,你别走……”

    崔思止终于发出了声音,带着哭腔抓住她的手,他惊慌失措地想要留住自己的娘亲。

    “阿止笑了,阿止笑了你就不走了好不好?”

    他张开嘴巴露出两排牙齿裂出一个笑,眼泪不住地往下涌,整个小脸都皱成一团,哭得满脸通红喘不过气来,明明心里头难过得要死,想求娘亲带着他一起走,想和娘亲一起去死,想要张大嘴巴嚎啕大哭,但这些崔思止都硬生生忍住了,他逼迫自己龇牙咧嘴咬紧牙关做出大笑的样子。

    他一边抽泣哽咽,一边拼命地大笑。

    豆大的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他以为娘亲是因为没有看到他的笑容才抛弃他死掉的。

    他以为娘亲是在生他的气。

    只要他笑出来,娘亲就不会走了。

    “娘,你睁开眼睛看看阿止啊,阿止在笑,你快看看阿止啊……”

    “阿止笑了你就不会走了对不对,娘……?”

    “不要扔下阿止,不要扔下阿止一个人,不要离开我……”

    “求求你了,娘,阿止求你了……”

    年幼的崔思止以为他只要笑出来了就能唤回他刚刚过世的娘亲。

    他咬着牙齿拼命地大笑,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身体抑制不住地抖动,通红的眼睛渴盼地望着他的娘亲,希望他的娘亲能够活过来看他一眼,就看一眼就好,他只要她看他一眼。

    他带着哭腔唤她,哭得撕心裂肺。

    却再也唤不回那个会柔声叫他阿止的人了。

    .

    从此以后,崔思止的脸上就只有笑,没有哭,再也没有什么别的表情。

    全世界只有一个人看过崔思止不笑的样子。

    她的名字叫作,白若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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