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她回到C城, 岑英子周末特意从B市赶来,跟她一聚。
加上她跟陆真真也已经很久没见面,三个女人, 再带上眠眠, 凑了一桌火锅局。
岑英子看到眠眠时, 嘴角抽了抽。
“这孩子跟许箴言也太像了吧。”
她一时没忍住, 感慨从嘴里冒出来。下一秒,眠眠甜甜地叫了句阿姨,她秒破功,脸快笑烂了。
“不是阿姨,是干妈。”
“叫声干妈,干妈天上的星星也摘给你。”
眠眠一脸不解地看向程安好,程安好无奈地对他点头, 他马上附和着响亮地叫了声“干妈。”
岑英子贴了假睫毛的后天大眼瞬间笑成一条缝, 睫毛一颤一颤。
这些年岑英子跳槽去了圈里有名的一家时尚杂志, 成天跟娱乐圈的小花鲜肉交涉, 乱花渐欲迷人眼, 身边没缺过男朋友,就是没有想结婚的想法。
用她自己的话说,我有男人, 我有钱, 为什么非得把自己关进牢笼找罪受。
父母管不了她,程安好也没资格劝她,因为她就是典型的婚姻失败案例。
而一边的陆真真, 这几年倒是抹去几分棱角。研究生毕业后,她去了国企的药品检验机构上班,穿衣打扮逐渐成熟淑女起来。
现在,她正贴心地把眠眠爱吃的鹌鹑蛋在清汤锅里涮涮,夹到他碗里。
她跟孩子也是第一次见面,但对他格外温柔耐心。
陆真真和岑英子两个人第一次碰面,但个性都洒脱可爱,倒也一见如故。
火锅吃得起劲,岑英子本性暴露了,问服务员要了几瓶啤酒。
“程安好,你一杯倒的德行,就算了。”
“来,姐妹,我们俩互吹,我一看你就是个能喝的。”
岑英子兴奋地给自己倒满,又给对面的陆真真满上。
程安好以为自己在一边能看两个酒神战个你死我活,结果,陆真真神色恹恹地把酒杯推远了,神情无奈。
“姐妹,再等一年,我跟你喝个够。”
岑英子皱眉。
“为什么非得等一年。”
陆真真脸色没了往日朝气,缺了血色。
“我怀孕了。”
岑英子不解,程安好手中的杯子没拿稳,重重搁在桌上。
火锅吃完,四个人回到程安好家里,打算在这里住一晚。眠眠乖乖回房睡觉,岑英子一个人喝多了,倒在沙发上,身子躺得不正不斜,程安好不忍直视,只好帮她煮点醒酒的茶。
把茶端过来时,陆真真站在窗户边,一个人默默发呆。
程安好双手轻轻扶住她肩膀,她转身,看到是她,嘴角努力勾了勾。
“饿吗?刚才你一直在喂眠眠吃饭,自己没吃什么东西,我之前包了饺子,给你下点吗?”
陆真真点头,笑意真切。
“好。”
“程老师,我好久都没吃过你的饺子了。”
一开口,她嗓子微涩,听得程安好心里很不是滋味。
把饺子端来时,她们俩窝在茶几边上坐着,看着陆真真拿起饺子,爽快地一口一个,眯眼享受着说好吃时,程安好也笑了。
好像她还是以前那个无忧无虑,爱追星,大大咧咧风风火火的陆真真,不是刚才一脸忧虑,忧心忡忡,感觉看不到未来的样子。
饺子吃完,她像是敞开心扉,靠在程安好肩膀上,絮絮叨叨说着这些年的事,又不知不觉地哭了。
“程老师,我很难受。”
“孩子的爸爸,我认识对吗?”她问她,她没答。
如果孩子的父亲是跟她不相关的人,陆真真一开始就会跟她说明,可从刚才到现在她都是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程安好敏锐地猜到了。
陆真真点头,没有多说。
“他愿意负责吗?”程安好问道。
她眼泪流得更凶,一脸痛苦地摇头。
程安好心一沉。
“那你打算把他生下来?”
身侧的人沉默了,不远处暖黄的落地灯因为老旧居民区不平稳的电压晃了晃,陆真真擦了眼角的泪痕,这次却是坚定地回了句:“我要。”
“程老师,今天看到眠眠,我更坚定了要他的信念。”
“但单亲妈妈,还有在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这一切,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容易。”她沉声,耐心提醒。
她一直觉得自己足够幸运,这一路有她自己的任性和执拗,但上天让她在最关键的时候遇到扶持她的贵人,也给了她一个懂事省心的孩子。
但她知道,这份幸运,不是每个人都有。
陆真真点头,突然伸手,抱住程安好的肩膀,终于绷不住情绪,埋在她颈窝痛哭。
“程老师,其实我很羡慕你。”
“虽然我知道言神一定有伤你很深的地方,不然你不会走,也不会再三嘱咐我们,不透露给他一点关于你的消息。”
“但他这几年,是真的一心一意在找你。”
“而且,这世上不是所有男人,都会愿意为一段婚姻负责到底。”
有人天性喜欢恋爱的刺激与浪漫,不愿意为了婚姻或孩子,抛弃自己还未看尽的浮华。
而她,曾经也在游戏人间,以为自己遇到真爱后,抱着倾心不算晚的心态,全身心投入一段感情,结果,所遇非良人。
程安好沉默,她不能站在她的立场去安慰她,只能拍她肩膀,一直安抚。
很快,陆真真困意上头,窝在另一个沙发睡着了。程安好给她盖好被子,转过身,看到醒了酒的岑英子,背靠在沙发上,有神的眼紧盯她。
见她看过来,岑英子不耐地皱着眉头,从包里粗暴地拿出一张类似证书的东西。
“本来不打算现在给你,但你把许箴言那狗男人的儿子都养这么大了,我也没必要瞒你一时。”她把手里的东西递给程安好,程安好翻开时,手一颤。
中国化学学会补发的证书,化学全国竞赛一等奖,署名处清清楚楚的“程安好”三个字。
她杏眼一睁,难以置信地看着岑英子。
岑英子扶额,头靠沙发上,叹气。
“别看我,我没这么大本事。”
“一年前许箴言去B市给我的,我去酒吧找他时他已经喝得快神志不清了,把这张证书扔给我就走了。”
“他知道他在我这里套不出消息,找了三年,可能觉得很难有希望找到你,就把它给了我。”
“我后来也是听说,是他逼着胡海亲自跟主办方供认,主办方把他的奖物归原主还给你,Q大也撤回他的学士学位,胡海的公司倒闭了,在B市过得潦倒。”
“他算是做了回正事,替你讨回公道。虽然这张证明,现在也起不了什么大作用了,但毕竟,也是你努力过的证明。”
说到这,岑英子按了按眉心,情绪复杂。
曾经她亲眼见证程安好一个人默默无闻地向他靠近,她像只蓄满力的骆驼,为了终点,风雨兼程,虽然到达时驼峰里所有的能量耗尽,脚底遍体鳞伤,也无怨无悔。
她一直以来并不看好,因为她深谙情感之道,真正的情深,哪是靠时间和努力就能换来。
但现在,她却有些动摇了。
因为特定情形下相遇的两人,是程安好和许箴言。
一个温顺在表里,偏执入骨。一个淡然在面上,专注入心。
一句话概括:都不是省油的灯。
她现在勉强保持中立的态度,静观其变。
程安好把证书从容不迫地锁进保险箱里,神情如常。
却在转身时,眼眶微微湿润。
这一场沉冤,她等太久,以致于骤然警醒地记起岁月里熟悉的面孔,或期盼或斗志昂扬。而现在的她,只能心酸地感慨一句,时不待人。
***
周一上班的时候,总工给他们开会,提到B市三天后举办的新药研发峰会。
这个峰会已经有十年历史,派去参加的公司代表,也一般都是能代表公司的研发部高管,这次,总工要去S市谈另一个项目,他的意思是,从组里推举一个人代表参加。
研发部药化分部的技术副总监最近被提拔,这个职位空缺,组里老人新人虎视眈眈。他们都在猜测,总工推举谁去峰会,谁就最有希望成为他们下一任技术副总监。
按资历,组长凯丽待在研发部的时间最长,她最有机会。
上次她儿子造成的实验室安全事故她有很大的责任,虽然总工有严厉批评她,但大部分人认为,凯丽被提拔也是理所当然。
结果,总工在会上直截了当地宣布,去B市参加一周峰会的人选是程安好。
总工带头满意地鼓掌,众人吃惊,倒也觉得实至名归。
毕竟,程副组长的学历出色,工作能力也是他们在这里多待几年也难以匹敌的。
只是,看向凯丽的眼神颇为惋惜。
长江后浪推前浪,在职场的残酷定律,年龄已过三十五岁的女性没有得到升职的机会,这一辈子,就很难出头了。
峰会是各校专家和企业技术人员的巅峰交流,对于程安好来说的确极富吸引力,她很感谢总工给她的这次机会。
但这一周时间,眠眠的安置成了问题。
出发前一天,她提前去幼儿园接眠眠,意外看到许箴言也站在门口。
接小孩的家长中,两人站在一起,外表气质格外突出。
程安好皱眉,表情不解。
“你来干什么?”
他眉眼淡淡地解释,抬了下手心的手机。
“眠眠发语音短信给我,说我今天一定要来接他。”
程安好没来得及回应,从幼儿园里冲出来的大班的孩子朝拥挤的家长群里扑来,一个奶奶没注意身后站着她,抱着孙子往后面退,差一点就要踩上她。
她动作灵敏地躲过,不想四周拥挤的人群让她一时无法找到落脚点。她人娇小,吃痛地准备接受被旁边身高体壮的男人踩住的悲惨结局时,他握住她手腕,利落地一把把她拉到胸前,避免了这场悲剧。
后背抵着他胸膛,晚春的天,他穿着衬衣,摩擦时,布料传来一阵火热。
他指腹抵在她职业装卷起衣袖的手臂上,皮肤细嫩,熟悉的温度缱绻,他喉结滚滚,一时忘了松手。
是程安好反应过来,从他怀里出来,手肘推他一把。
两人来不及尴尬,小班的孩子像群活泼的小神兽被放了出来,他们听到一个熟悉的奶声奶气的声音,指着他们说道:“老师,这是我的爸爸妈妈。”
转头看过去,被眠眠牵着的年轻女老师,在抬头看了许箴言一眼后,很快低头,悄悄红了耳根。
男人长相清冽干净,不说话时冷着脸,又有种说不出的斯文沉稳。
眠眠松开女老师的手,先是甜甜地叫了声“妈妈”,然后跳到许箴言身上,手臂紧紧环住他脖子,嘴角的口水一股脑儿蹭在他蒂芙尼蓝的高档衬衣上。
“爸爸。”
程安好心里莫名一软,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真真切切地叫他。
孩子对父亲独有的依赖和崇拜,从他带着光和骄傲的小眼神里就能看出。
“妈妈,我不要去真真阿姨家,我跟她不熟。”
“你去工作,我跟爸爸待在一起,好不好?”
小男孩嘴角的口水还没擦,看向程安好的眼神楚楚可怜,带着祈祷。
程安好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不忍心让孩子失望,点了头。
他抱着孩子,陪他们一起在路边等车的时候,街上的洒水车气势汹汹地驶来,眠眠吓得缩进他怀里。
程安好不知在想什么,直楞楞站在那,没有一点要躲的意思。
他无奈,一把拉住她手腕,三人一起躲到树荫下,他站在她身前,背对着马路,给她和孩子最安全的位置。
洒水车习惯性放着十几年前就有的通俗音乐,这一次,是生日快乐歌。
车走远,洗脑的旋律还在耳中盘旋。
“程安好,你下个月生日,想怎么过?”
他低沉的声音刚好被路过大货车的喇叭声掩盖,她反应过来后,不解地抬头问了句:“刚才你说什么?”
许箴言抿唇,隐了眼里的情绪,淡淡回了俩字—“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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