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番外:狐面

    歌舞伎町的夜永远是那样的热闹,在如铁一般冷的江户里,如同暗黑之蝶一般存在着,是那样的美丽耀目。然而那里的空气中却永远都散发着一丝糜烂的气息,像是会在你沉迷其中之际突然掐住你的脖子,让你在这腐败的空气中窒息而死。可是人的天性中大概就是带点犯贱,这种让人觉得不安的气息,却又偏偏像是罂粟一样,在不知不觉中让你上瘾,让你沉迷在其中。

    这一点倒跟高杉晋助这个男人很是相似。不过,虽然他外表就如同暗夜之蝶一般华丽,那一身染了金色蝴蝶的紫衣即使是站在黑暗中依然是如此夺目,但实际上他也不过是一头活在黑暗之中的野兽罢了,就在那没人看得见的角落里,默默地舔着那早已结痂的伤口。

    他也曾经活在阳光底下过的,在那暖暖的艳阳之下肆意地笑着,与自己的同伴一起做着各式各样的傻事,享受着曾经的童年──是的,最起码,在那个名唤松阳的男人还在自己身边之时,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罢了。那时的他是那样的讨厌黑夜,因而喜欢着黑夜的祭典,享受着牵着老师永远都带着暖意的手然后抬头看着夜空中灿烂火花的夜晚……

    “听说今晚有祭典呢,就在歌舞伎町。”早晨时他曾经听到来岛这样说道,脸上是向往与期待,看着他的目光也变得比平日更为热炽,“哎──真想去啊,如果可能跟晋助大人一块去就好了!”说完她又不好意思地低头笑着,自觉这番话有点天真,但也掩不了话语中的失落,“不过……呵呵,晋助大人应该对这种无聊的祭典不怎么感兴趣吧?”

    ──无聊的祭典?不感兴趣?

    高杉闻言只是默默地抽着烟,但在心里却不禁莞尔。他怎么会不感兴趣呢?事实上他最爱的便是祭典,即使在攘夷战争其间,不论是多累也好,一旦听到有祭典,他心里总是觉得痒痒的,不出去就不安心,所以每次都会拉着想一块去……离开他们以后,倒是再也没真正的参加过这种活动了,不是因为他对它的兴趣减低了,只是因为再也没有人跟他一起去罢了。

    不过……祭典在歌舞伎町么?那么他们也一定会去吧。他忽然想到了就住在那条街上的老同学,听说银时就在那里开了一家万事屋,只要有钱就什么委托都做──当然光用脑子想想就知道,就他那种个性,估计大多数时间都是“万事不做屋”,而且就算在接工作的少数时间里,尽管要拚生拚死,也未必会收人家一毛钱吧?

    这样说起来,想来到了江户以后,也是一直住在那边吧?高杉每每想到了那亲如妹妹的女孩时,目光总是会不自觉放柔。他想起了上次在对话之中,想说她在歌舞伎町的酒吧里面做陪酒小姐,由不得觉得很是担心。他是不会担心这丫头被谁欺负了,以她那实力恐怕也没人欺负得起她,然而这家伙也是个惹事精,就像上次就惹上了一天人,差点就被抓去斩首了……

    ──去看看她吧。

    这种想法立马在他的脑海中萌生。他抬头看着窗外橘色的昏黄,把海面也染成了一片旖旎的色彩,剎是迷人。翠色的眸子微微向门口一移,来岛跟武市和万齐一块去逛祭典了,离开之前来岛还不死心地又跑了一次来,小心翼翼地询问他是否要跟他们一起去,不过最后还是失望而归,被看穿了他的万齐笑着拖走了,似乎也明白他现在复杂的心思啊。

    ──真是一个令人不愉快的家伙。

    抱着这样想法的高杉却慢慢地走向房间一角的衣箱里面,翻出了一件橙色的衣服,上面印着比底色还要深一点的花纹,颜色虽然不算深沉,但在人群当中依然低调。他瞪着那件片刻,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把衣服给换上,放下了一直带在身上的烟管,在所有人都没察觉的情况下下了船,慢悠悠地步向歌舞伎町。

    祭典傍晚开始,而高杉在那个时候才开始出发,故而去到那边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街道两旁都架起了一个又一个的小摊子,在帐篷下的两角悬起了红色的灯笼,红中带点橘色的光芒暖和了黑夜,高杉抬起头看了看夜空,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没有,这个还是跟记忆中一样──祭典的夜因为地面上光芒过于闪耀,所以每一个都是无星的夜晚。

    他从容地在如海般挤拥的人群中穿梭着,漫无目的的走着,晏晏笑语不断地窜入他的耳朵里。不知道怎样的,他只觉得这些话语像是搔着他痒似的,弄得他心有点乱。拐了个弯,远远却看着一袭跟这个祭典不怎么配搭的黑色制服,那是真选组的制服,然而穿的人却拿了一把□□,正在一摊位前玩着射击游戏,边射嘴里一边念着“手表Get……墨镜Get……喂,你左边的眼球我也要了!”旁边还站了一矮个子女孩,不过因为人群挡着看不清楚是谁,但却在高声嚷着“喂大叔,把你的右边的蛋蛋交出来吧阿鲁!”

    “喂喂,你刚才似乎说了很不得了的话啊……”

    “怎么?难道你想把你的【哔──】也交出来么阿鲁?你这个S星来的混蛋星人!”

    高杉借着人群来掩饰自己的身影,然后一边暗暗打量对方:穿着这身衣物的是一个留着齐耳亚麻色短发的男孩,看起来不大,顶多十七、八岁,然而领口位置却说明了他是真选组中的领导级人物。真选组跟鬼兵队曾经交过几次手,不过每次都很短暂,他想了一想,觉得这男孩的脸看起来着实熟悉,不过一时之间又说不出对方的名字──不过能让他在那么短的时间中留意并留下印象的人,想来他也是有相当实力的人,然而现在的他却像是个孩子一般跟别人在街上斗嘴。

    看到这场面,高杉的嘴角竟由不住微微上扬了几分。

    他走前几步,才发现跟那真选组队士吵架的丫头也很眼熟,很显然就是银时现在的同伴,好像现在在他的店里打工来着──当时他还不知道这小丫头是那杀人不眨眼的神威口中的“废柴妹妹”。然而,高杉对她的印象尤为深刻,原因是那次假发失踪时,这女孩曾经孤身闯上船来,当时如果不是有□□,估计船上还真没多少个人可以阻止得了这女孩……后来听武市说,那个女孩是夜兔族的,虽然现在只是花苞,不过再过那么一、两年将会是最灿烂的时候云云。

    ──唉,为什么我要听武市这种像是变态狂一般的发言。

    高杉在心里为自己默哀几秒,当然那种抱怨或吐槽的话他是不曾对武市说出口过的,事实上吐槽这种事即使他不做,身边会做的人多的是。他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不动声色地退后着,被那丫头看到可不是他希望的,绝对会将他热爱的祭典之夜给搞砸的……想到这他又后退了两步,却不料撞上了一个小摊子,他转过身去,迎面而来的却是一张又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庞,被挂在了幼竹杆交叉搭成的架子上,各种脸容或笑或悲,或哀或嗔,都一一在上面呈现。

    “山崎!不是让你多放蛋黄酱么?怎么只有这么一点!”

    “已、已经放了一整瓶了啊……”

    “蛋黄酱不够啊──────!”

    男人的怒吼使高杉下意识地看了对方一下,只见说话者穿着跟刚才那男孩身上一样的制服,而且那张脸高杉可是认得很清楚,因为当时真选组跟交手,便是这男人站在最前面做的指挥,所以印象才会那么的深刻。而此时他手里正捧了一盒章鱼烧──事实上高杉也不大敢肯定那是否章鱼烧,毕竟上面的黄色物体已经将它们完全淹没,连鱼尾都看不到。

    高杉低下了头,眼尾却在无意中扫到了架子右下方一个白色的面具,紧紧地吸引着他的目光:尖长的下巴,嘴巴位置是凹出来的,加上两只小巧的尖耳朵,脸颊跟额头位置用红色的颜料画了几道绚丽的花纹。

    “啊,狐狸面具!吶,是不是很可爱?”

    曾几何时,也有那么一个女孩在祭典的夜里拿起了一个狐狸面具,献宝似的把它举在自己的脸前,遮住了那甜美的如花笑靥,问着他这样的问题。当时他没说什么,只是附和颔首,但实际上对于狐狸面具是否可爱一事实在是没什么概念,不过她说是也就是好了……这样想着的他,连嘴角都忍不住溢出一丝浅浅淡淡笑意。

    高杉摸了摸衣服,由不得松了一口气,幸好出来的时候记得带钱。于是他掏了钱出来塞给卖面具的老板,斜眼看向刚才真选组的人的方向,发现他们的吵闹刚刚结束,正往自己的方向走来,于是他马上把面具覆上自己的脸,装作逛祭典的游客转身向街道的更深处走去──今天他来可是为了好好享受这难得的祭典之夜的,可没有要跟这群麻烦的家伙交手的意思。未来可以让他们交锋的机会可多的是,只是就得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领了……

    他一路走去,虽然戴着面具的样子看起来有点诡异,然而在祭典中这样子的人也不少,故而也没有惹来太多人的侧目。反之高杉很是享受这难得的热闹夜晚,走走停停的四处观看,仿佛就在此时此刻他得以一洗这数十年来的冷漠,不需要算计,也没有那无尽的寂寞,让他觉得无比惬意。

    “新八,给阿银我去买个棉花糖来,要粉红色的!”

    熟悉的嗓意,让人怀念的慵懒语调穿过了熙让的人群直钻入他的耳朵里面。高杉几乎是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隔着人群远远地看着那个说话的男人──黑色的里衣,外罩了一件白色袖口印有蓝色漩涡纹的长外套,却是穿一半另一半塞进腰间的皮带里面晃着。而那头乱糟糟的银色卷发,即使在夜里,依然是那么耀眼,远远一看那毛就知道脑袋的主人是谁。

    ──银时。

    他几乎脱口而出,便要叫他──那个曾经存在他生活的所有的名字,他是多少年没有堂堂正正的喊过了。在老师死后,他曾经见过他几次,然而再见他的时候,彼此却早已因为踏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而必须成为敌人……而这一个又一个名字,也变得像刀一般锋利,狠狠地挖着他心里的痛处,并且变得越发沉重起来。

    “要买自己去买,这是拜托人家的态度吗?而且你一个大男人要什么粉红色啊,你是少女吗?”站在他身边名叫新八的男孩不满地嚷着,然而银时却依然是一副让人看了就生气的无所谓态度。

    然而高杉听到对方这些话,却险些笑了出来。

    “晋助君,给阿银我买棉花糖嘛!你明明都买给小想了呀!对了,我要粉红色的,绝对要粉红色的哟!绿色看起来像鼻涕,恶心死了!”

    “啰嗦!谁要给你买啊,那是拜托人家的态度吗!还有你一男的要什么粉红色啊,你是女孩子吗!哼!”

    他也曾经说过这样的话的,那时候他用了为数不多的零钱给想买了棉花糖,而且是绿色的,因为相比起甜腻的草莓,她似乎更喜欢酸甜的青苹果──而她也的确食得很是开心。可是被银时看到后,他却又缠着自己也给他买一个,而且还坚持要粉红色的,那种故意撒娇的模样让他忍不住吐槽一番。

    新八扶了扶眼镜,一边四处张望,一边碎碎地唠叨着,“我说你真一点都不担心啊,小神乐跟想小姐都不知道去哪里了……要不我们分头去找一下吧?这大夜晚的要是碰到坏人可糟糕了!”

    “不用担心,那两个家伙比野生的母猩猩还要凶悍,碰上他们的坏人才值得被我们担心呢!”银时依然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悠闲地用尾指抠着鼻子。

    “咳,虽然你这样说我也很同意啦,只不过──”

    “啊!苹果糖!”银时那双万年死鱼眼忽地一亮,直奔向远处的摊位去。

    “喂!不要无视别人的话啊!”新八生气地叫了一声,但还是认命地跟了上去,“阿银!”

    高杉看着那逐渐远去的身影,不由得愰了愰神。是因为一只眼睛看不见的关系么?抑或是因为年月渐久,那些前尘往事早已蒙上了灰尘,明明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伴,曾经那般亲近的一起学习、一起玩耍、一起捣蛋,也曾经在战场上同生共死过,可是如今,为何他的背影看起来竟如斯模糊?

    他一时无力,仿佛连手上的烟都举不起来,只好沿着河道徐徐前行。四周都是满满的欢声笑语,似乎只有他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这时,桥边突然传来少女的声音,只听那人说:“我也想吃棉花糖!你给我买嘛!”

    少女的撒娇,此刻如同轰鸣,高杉抬眼望去,看到淡黄的灯下那张熟悉的笑脸。

    ——想。

    “小孩子别吃太多甜的。”银时挖了挖耳朵,敷衍地道。

    想装作听不到,坚强地提出要求:“我要绿色的!”

    “小孩子品味别这么差!绿色的想鼻涕一样有甚么好吃的!粉红色才是王道!”

    想不服气,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粉红色跟绿色的差别。两人高声争论了好一会儿,最后想眉开眼笑地从老板手上拿过了一根绿色的棉花糖,美滋滋地边走边吃。

    高杉的双目定定锁在她的身上,只见她开开心心地走过木桥,经过自己的身边时,他还听到她跟银时道,“祭典真好,每次有祭典的时候,都希望白天永远不要来呢!”

    这时银时懒懒地道:“说甚么不想白天,你是小孩子么?夜晚多好玩,白天也总是会到来的!”

    藏在狐狸面具下的高杉忍不住苦笑。

    曾经的高杉晋助,是那么讨厌黑夜,所以渴望祭典燃点黑暗。他也曾经渴望过光明,期盼过老师所说的黎明之日……但当他看到老师的头颅时,他知道自己再也等不到了。没有松阳老师的地方,不应该拥有黎明、也不配拥有黎明,在黑暗中即便拿着灯行走,也是如此孤清。既然不能够与想见到的人一同守候天明,倒不如直接毁灭掉最后的光,一同坠入地狱。

    他始终,与昔日的同伴,渐行渐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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