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初浅眠,加之身侧躺了一个人,她的神经始终紧绷着,未曾睡着。
她原想闭目养神一会儿,权当休憩,但她刚刚闭上眼睛不久,便听到了几声异动。
她似乎…听到了柳惊月的声音。
那声音极小,听不分明。凌初本无意窥探他人隐私,可渐渐地她也觉出不对劲。
那仿佛是几声呜咽。
她坐起身子,偏过头去看躺在自己身侧的人。
柳惊月整个人都蜷成了一团,眉头紧皱,喉间时不时溢出几声极度压抑的呜咽哭声。
凌初看着她,目光沉沉。
她不知道对方梦见了什么,却知道此刻她心中一定不好过。
唯恐草率叫醒会令对方受惊,凌初一时也不敢异动。她转过头看向窗子,天大亮后已开始泛黄,想是已近黄昏。
凌初再度看了看柳惊月,踌躇片刻,她自包袱里拿出一件披氅,轻轻盖在对方身上。
这披氅是她放在自己包裹里的,她年幼遭创,一度体虚得很,如今虽然已经调理得差不多,但冬日里却还是会有些畏寒,因此不管去哪儿都会随身带一件厚重衣物御寒。
先前进入南石庙,她嫌带着披氅行动不便,便将其收好放在包裹里,系在了骕骦的马鞍上。昨夜下马后,她便也顺手将骕骦背上的包袱带了过来。
她从无安慰人的经验,只是觉得,此时若身上暖和点,心里也会暖和一些。
未过多久,柳惊月醒了。
凌初一直留意着对方的状态,因此才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对方已经挣脱了梦魇清醒过来。但她也注意到,柳惊月只是睁开了眼睛,除此之外,毫无动作。
凌初稍稍抿了唇,有些举棋不定。
正当她想着做些什么的时候,柳惊月总算有了动静。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细听还在微微颤抖。
“戌时。”凌初再度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回答她。
“饿不饿?可要吃点东西?”
柳惊月又怔愣了片刻,坐了起来。
随着她的动作,身上的披氅随之滑落下来。她下意识接住滑落的披氅,入手的温暖让她一愣。
她抱着披氅看向凌初,目光带着未醒的茫然,像只刚睡醒的猫。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看上去才是安静的。
凌初的脑子里突然跳出这么一个念头。
凌初把这个不合时宜的想法扔出脑海,冲着柳惊月道:
“是我的。入夜了,风冷。”
柳惊月更加茫然了。
她扭头看了一眼窗外天色,虽已渲着金黄,但明明就还亮着。哪里入夜了?
她再扭头看了看门窗,都是紧闭着的。这客栈虽略显破旧但修葺也算完好,并无漏风之处,哪里会有冷风?
凌初顿了一下,也意识到自己的话似乎不大对。
她轻咳一声,站起身子向着房门走去。
“我喊小二做些吃的上来。你睡了许久,估计会饿了。”
“至于衣服…你先抱着便是了。”
柳惊月的确不大清醒,这个梦搅得她的心与脑子都碎掉了,现如今脑子里混混沌沌,基本丧失了思考能力。
听凌初如此说,她也只是轻轻应了一句,而后将披氅复又抱进了怀里,乖觉得很。
不多时,小二端了盘子上来,三碟菜两碗汤,不算多,但做得精致。柳惊月一看,便知这饭菜必定不是出自这客栈的大厨。
“吃吧。吃完你若是累就再歇息会儿,或是你我商议一下,之后该如何行事。”
凌初给了打赏,挥退小二,率先在桌边坐下。
柳惊月已缓过了那股劲,人也清醒起来。她的确是饿了,因此也乖乖在另一侧坐下。
没有那些武林中人想象与描述中的刀光剑影,也没有唇枪舌战,甚至连零星两句明嘲暗讽都也没有。
武林第一凌初、魔教教主柳惊月,两个人就这样,和谐无声地共进了她们在一起的第一餐。
餐罢,柳惊月了无睡意,坐在桌旁用手指把玩裙上薄纱,不知在想些什么。
经过那么一个梦,很多旧事又被汹涌翻上心头,压得她仿佛回到了那段最为黑暗、最是不堪入目的时光,教人喘不过气。
她需要时间,整理自己的思绪,理顺她脑子里那些杂乱的东西。
凌初也不怎么困,她还在门派时,几天几夜不睡也不成问题,这一天的不眠于她来说并不算什么大事情。
相对来讲,她更担心的是柳惊月的状态。
单从利益关系来说,二人现如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柳惊月出了什么事,她也定然讨不到什么好处。
而若从其他角度来说,柳惊月是她近年所见的最有意思、也最不像传言中一样的人。平心而论,二人无冤无仇,她也并不愿看见对方出事。
若是从最是隐秘的那个角度…
柳惊月浑不知情,她心里却是如明镜一般。她与柳惊月,或许还是有许多瓜葛在其中。如果柳惊月真的是她所想的那个人,那么无论如何,她也不能看着柳惊月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只是这层关系尚未考证,事关者大,她不敢妄下定论。
凌初抚了抚左臂,定住自己心神。
不管如此,这些事情总是可以水落石出的。
当务之急,是先安抚好柳惊月的情绪,二人商定下一步的计划才是。
所幸柳惊月的头脑还并未被这些杂事完全支配,不过片刻她便已调整好自己的状态,看向凌初主动开口:
“胡州离此倒不算太过遥远,只是如今有子母蛊牵制,你我二人总要定出个法子,才不至于被这破虫子绊住了手脚。”
她似乎知道凌初想要问些什么,还没等对方询问,她便已经将这些事情全部道出:“我这次出来,本就是打着你死我活的心思来的,楼中事务已交代妥当,我有那么几个月不回去也无甚大碍。胡州也有凤凰楼的分支下属,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在那里安排也是一样。”
无一例外,都是凌初想要知道的东西。
凌初再度一句话被噎回喉咙,她却也不恼。这种感觉十分玄妙,两个人仿佛是相识多年的老友,不必言说,眼神交汇间自有无限默契。
于是她也不再废话,劲瘦手指轻点桌面,缓缓道出自己的情况:
“我早已离开师门多年,师父逍遥惯了,有事没事都不会找我;我还有一个师兄,早就出门历练了,如今谁也知道他在哪,不必管他。”
柳惊月眨了眨眼。
这么看来…
她与凌初,岂不是要孤苦无依双宿双飞了?
不对。
双宿双飞什么鬼。
柳惊月努力把脑子里闲七杂八的东西全都甩出去,将思绪扯回正轨。
如此说来,她们倒是可以心无旁骛去追查蛊虫的线索。只是有一点疑惑一直萦绕在柳惊月的心头。
——那群黑衣人能够准确发掘出自己的命脉,用自己最在乎的事情来要挟,他们又是否已经知晓了自己与云闲药庄少庄主的关系呢?
如若他们果真知道了,下这种蛊,是否就是故意想要将他们引到胡州、引到云闲药庄去呢?
不怪柳惊月多想,这一切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巧合了。
巧合到…如今的柳惊月,已经不敢相信任何人。
大体商定过后,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剩桌上榻旁几豆烛火还闪烁着萤光。
凌初不困,柳惊月睡了一上午也不累,两个人相对而坐,竟没有一个人挪动位置。
场面稍稍有些尴尬。
柳惊月最先受不住这诡异的气氛,在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又聊干了一壶茶后落荒而逃,再度躺到榻上强行睡觉。
凌初仍然在桌边坐着,毫无睡意。她在回想昨晚在南石庙所发生的点点滴滴。从她接到传信直到现在,这一切都太过于巧合了。而她从不信奉巧合论,这些事情目前看似杂乱毫无头绪,她却隐隐有个预感——
是有人故意借了黑衣人的手,想要把她们引出来的。
这些看似无迹可寻的事情,最后一定都会串联到一起去。
一夜无事,第二天天明,两个人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前往胡州。
胡州距此并不遥远,水路陆路都走得通,但两个人却在这里,产生了一个小小的分歧。
凌初不可能扔下爱马骕骦,而柳惊月又没有骑马过来,车舆都被她轰回去了,如今想是应该已经快要回到凤凰楼了,万不可能再折返回来。
而若是两人同乘一匹马,又实在是太过尴尬。
其实凌初对于二人同骑是无甚异议的,毕竟这样两个人间的距离最为保险,二人体重又轻,骕骦也不会有很大的负担。
但是柳惊月心里过不去那个坎,上次同乘的记忆着实太过“刻骨铭心”,想来她一时半会儿是无法摆脱这种阴影了。
二人合计一下,干脆找了客栈小二过来,询问这客栈可有马匹或是马车出售。小二拿钱办事不负所托,还真的从不知道哪个柴房里拉出来一架马车。
马车兴许是曾来这边游玩的哪位世家小姐丢弃的,车厢外框木板上有一大块显眼的擦痕,所幸不深,并不影响马车行驶。
许是因在柴房躺了一段时日,车身已被飞灰与炉渣染得斑驳,依稀还能看见底部曾经沾染上的水渍与泥泞。
柳惊月看着,脸都要绿了。
她素来爱洁,见不得脏污。凤凰楼在她的压迫下,从里到外一点儿不干净的地方都不曾看见,规格待遇直逼四九城。
可是在这劳什子的林城,她却要屈身于这小破马车之中?
店小二看出了金主儿的不快,赔着笑连连解释。林城这地方偏僻得很,除了漫天的扬灰什么都没有。这架马车还是几天前某家的大小姐出来玩途经此地,马车被峭壁蹭伤了,那位小姐才扔在这里的。
说着,他打开厢门,请柳惊月进去看。
厢内还算整洁,内搁置一软榻,另有一个小小的红木柜子立在榻上,柜上竟还立了面妆镜。整体布置虽不是柳惊月所喜爱的风格,但也还算清爽,勉强过眼。
店小二见差不多哄好了这位才勉强松了口气,虽然吩咐他的是另一位拿着刀的姑娘,给钱的也是那位姑娘,但是他当了这么多年伙计,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一眼就看出了这辆马车究竟是给谁预备的,才没拍歪了马屁。
至于为何这给钱的和坐车的不是同一个人…
嗨,这年头,谁还没看过几本磨镜册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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