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内光华朦胧,银炉燃香,将满室都熏出了昏然暧昧气氛。
凌初虚虚环过柳惊月的腰,让她在自己腿上坐稳,免得某人失去平衡坠地的惨案发生。
她看着那只手钏。
柳惊月就这么二指夹着手钏,看着凌初。
夜明珠的微芒倒映在凌初眼底,像是一颗一颗星星。
柳惊月望进这片银河,在银河深处看到了自己。
“难不成…”
凌初移开视线,接过手钏似笑非笑。
“小娘子早就思慕我已久了?借着这手钏以表心意?”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她早就摸清楚了柳惊月的性子。现在想来无事,她想玩,自己就陪着她玩一会儿,省得给孩子憋坏了。
“是啊,不知美人儿可愿一解我的相思之苦呢?”柳惊月轻佻地拿着手钏在凌初眼前晃来晃去。
凌初猛地俯下身子。
两个人如今相距不过毫厘,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温度。
“我自然是…”
“笃笃笃。”
不合时宜的敲门声打断了凌初接下来的话。
柳惊月的反应异常快,像只兔子一样迅速蹿回了自己的位置正襟危坐,若无其事地端了杯盏喝茶。
笑话,刚刚那副样子若是被旁人看了去,她柳大楼主的形象还要不要了。
凌初早已看穿一切,只不动声色挑起嘴角,看破不说破。
“进来。”
门外,一个相貌清秀的小婢女怯生生探了个头进来。
“凌姑娘…您刚吩咐我说…若是那曲谱启拍了,定要来唤您…”
小姑娘被柳大魔头的凶恶视线注视着,一句话被她说得断断续续,到最后甚至带了几分哭腔。
凌初按按太阳穴。这话的确是她吩咐的,刚刚被柳惊月这么一搅和,她差点儿就将这事给忘了。
那曲谱不是什么稀罕东西,甚至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不过是因为曲音精妙,才勉强拿出来放在这拍卖会上当个中场休息时的添头。
不过,旁人不识,凌初却是清清楚楚知道这东西的来历的。
这曲谱,乃是旧时她家道未落时,她的姐姐闲来无事写的。
那时,她二人不过将这琴曲当作一个闲暇时候的消遣,姐姐甚至在记录下了整首曲子后便将其仍在了一旁,连个名字都未曾给取。
然而如今世事变迁,她的姐姐也已故去多年,这曲谱也不知是如何竟流落到了江湖上。
曲谱是以特殊的书页所录,封皮上还作了特别的记号,凌初在看见名目册子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它来。
当年姐妹二人的玩笑之作竟成了拍卖会众人追逐的拍品,而一字一句写下这谱子的人却早已埋骨远山…
物是人非,惹人唏嘘。凌初所能够做的,也不过是将这曲谱拍下来,聊以慰藉罢了。
拉回思绪,凌初轻声向着小婢女道了谢。未曾留意小姑娘那受宠若惊到恍惚的神情,将注意力完全投在下面的拍卖上。
侍女提醒得十分及时,但架不住凌初刚刚发了片刻的呆,如今拍卖师已经说尽了那一箩筐的夸赞话,正式开始叫价。
在座众人今日皆是在江湖上已有了些许声名的大家,或是沉迷武艺,或是为门派事务绊住了脚,皆忙碌得很,无暇培养旁的爱好,着实用不上这平平无奇的曲谱。因此尽管拍卖师已经将其夸到了天上,买账的人依然不多。
凌初也不着急,静静听了会儿叫价,等那寥寥的声音也落了,才淡淡开口。
“一千两。”
嚯,又是个一开口就爱翻番的主儿。
下方众人听着这声音,一阵的肉疼。
凌初懒得探究他们的想法,见一干人都熄了声,她慢慢将微微前倾的身子收回去,端起茶盏垂眸抿茶。
“一千…一千一百两!”一道声音犹犹豫豫响起。
柳惊月挑眉,觉着这事儿有点意思,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嗑着瓜子看戏。
下面这帮人,一个个的心眼比头发还多,真正有意这曲谱的,听了凌初的声音都偃旗息鼓,不愿意因为这点小事招惹煞星了,这位倒是一枝独秀。
她安然看戏,一点想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笑话,这点事凌初若是再摆不平,那就枉为她看上的美人儿…呸,不对,戏多了。
凌初面色不变,不过柳惊月从她左手律动敲着椅背的五指来看,她应该也觉得这个事挺新鲜。
“一千一百五十两。”
柳惊月:……
众人:……
柳惊月算是看出来了,凌初也是个恶趣味的,这加价加得跟逗那小孩玩一样。
曲谱起拍价低,压根就没有定叫价的最低额度,凌初此举,还真的不算不合规矩。
下面那“小孩”估计着也琢磨过来了,声音中染上一抹羞恼。
“一千二百两!”
凌初见对方还不肯放弃,也懒得再浪费时间,端起茶盏再次抿了口茶。
“两千两。”
此番,对方约莫也该放弃了。
拍卖师问询两次,无人再度叫价。
凌初早已料到,对于这个结果毫不意外。这曲谱自身的价值本就没有这么高,是她想要留下姐姐的旧物当个念想,这才一再抬价。
岂料此时,变故突生。
下方的席位中突然站起一名男子,转身冲着凌初二人的方向高声道:
“还望姑娘可以将这曲谱让给我!”
场内一片哗然。柳惊月擦了擦手指,挑眉。
这人什么路子啊?
从古至今,拍卖的规矩就是价高者得。凌初虽然想要这曲谱,却也并未用身份或武力压人,令对方停止加价。
可这位张口就让凌初把马上就到手的东西让给他,凭什么?
凌初也觉得这个事儿稀奇极了,没作声,静静等着下文。
那位见凌初没有表态,冲着二楼一拱手,声音又高了几分。
“我乃惊鸿仙子的义弟,还望姑娘能够看在逝去的惊鸿仙子薄面上,将此曲谱让给我!”
哗然声更大了。
惊鸿仙子摇光之名,江湖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摇光生性柔和婉约脾气极好,又待人温柔,当初在世时,江湖上很多人都曾受过她的恩惠,也有大半人与她私交甚笃。
当初传出摇光死讯后,江湖震动,多少巾帼不让须眉的侠女泣不成声,多少铁骨铮铮的男儿也红了眼眶。
至今,摇光已逝去四年,江湖上却依然传有她的声名。“惊鸿仙子”清名无人不知。
而惊鸿仙子摇光的义弟,很多人也有所耳闻。
摇光最初出现在江湖中时,身边的确跟了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摇光叫他初九。那男孩单薄极了,且不爱说话,只默默跟在摇光身边。
而据摇光所说,这男孩是她在路上偶然遇到的,他的家人为躲饥荒一路逃难,或许是实在养不起这孩子了,将其丢在了路边。摇光见他可怜,于是将他待在身边,当作亲弟弟一般养着。
几年后,摇光的身边就看不到那男孩了。曾有人问她,摇光只笑着说,她为初九找了个师父,他如今正在跟随师父学功夫。
后来,直至摇光身死,也再没人见过她的义弟初九。
而那摇光的义弟初九,就是如今这个其貌不扬平平无奇,甚至面皮还有些厚的男子?
一时间,拍卖场内议论纷纷。
二楼房间中,柳惊月挑起眉。
师父的确和她提起过,她有一个名叫初九的义弟,且言语见对那义弟颇为亲昵。只不过她拜摇光为师的时候,那位义弟早已不在摇光身旁,因此二人一直未曾得见。
师父逝世后,她也曾动用凤凰楼的势力寻找过他,但是因为当年摇光并没有说过这位义弟究竟师承何方,这茫茫人海,想凭借着寥寥几语的对方喜好来找人,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而今日,却这么巧地在这里见到了对方?
柳惊月冷眼看着。
第一,只凭借对方的话,她不能确定对方是否真的就是师父的那位义弟。这么多年来,冒充他人身份图谋不轨的人她早已见多了。
另一方面,在拍卖场公然截下别人的拍品,此等行为着实令人不齿,尤其还是打着摇光的旗号。如若此人真的是摇光义弟,此等人品心性,即使是会被泉下有知的师父怨怼,她也绝对不会留下这个人再如此为非作歹,败坏摇光的名声,令她在死后都无法好过。
这位“摇光义弟”初九见自己的身份造成了如此的轰动,脸上不由得显露出一丝得意。继而,他依旧灼灼盯着凌初的方向。
“还望姑娘能够割爱。”
楼上凌初垂眸低首把玩着柳惊月刚刚递来的手钏,不发一语,无人知晓她心中所想。
漫长的沉默过后,凌初终于开了口。
“好。”
初九微微松了一口气,背后已经渗出涔涔冷汗。
“那…不知姑娘可否收回刚才的叫价?”
“噗…”
“咳咳咳!”
场内喷水咳嗽之声接连响起。场内听到这句话的人,无不愕然!
拍卖师也愣了,他在远川商会做了这么多年的拍卖师,如此厚颜无耻的人他还是头一回见。
要求人家让出拍品本就已荒谬至极,这人居然还有脸面开口,要求对方撤回刚刚的叫价?
不说这究竟有多么不合规矩,光是这份无耻,就是旁人万万不能及的。
没有钱,还来什么拍卖会?
柳惊月也被气笑了,目光却更加发冷。
不论如何,这个人留不得了。
她自诩不是什么好人,如果对方真的是师父摇光的义弟,他打着摇光的名号做出这般不要脸面的事情,那就是在丢摇光的人。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如果对方不是师父摇光的那位弟弟,他在众目睽睽下这么下凌初的脸面。如今她二人同盟,柳惊月也必然不会让这个人好过的。
一旁的凌初也笑了,柳惊月瞥她,见她笑得还挺愉悦。
她开口,声音之中都带上了笑意。
“这曲谱,就当是我拍下送给九公子的礼物好了。”
“公子留下去向,拍卖会后,我自会去寻你,将曲谱送上。”
“毕竟…我也很想结识一下惊鸿仙子的义弟呢。”
不去理会这几句话给场内带来了多大的惊动,凌初右手摩挲着刀柄,一阵一阵地发笑。
她怎么就不知道…自己的姐姐摇光,还有他这么一位义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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