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顾徐九战战兢兢的微弱抗议,凌初与柳惊月二人拎着他就到了江城郊外的摇光墓前。
徐九最开始还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想着若是摇光的墓不在此处,他还可以寻找机会路上直接跑了。
反正怎么都是个死,还是不要选择被鬼吓死这种憋屈地死法吧。
可惜,他的想法在出了城后便落了空。
徐九看着面前被人擦拭干净的墓碑,两条大腿又开始打颤。
柳惊月在后面看得好笑,故意贴近了徐九,在他后颈缓慢地呼出一口冷气——
“咚!”
本来就做贼心虚的徐九被这么一吓唬,又跪了。
凌初好不容易把嘴边的笑憋回去,装作一本正经冷冷淡淡瞥了徐九一眼。
“正好,就跪着吧。反正跪的是你姐姐,也不亏。”
徐九在心中泪流满面。
谁说这是我姐了啊!!!
怎么不亏!!我好亏的啊!!
然而徐九其实并不能怨别人。
毕竟,若是他的功课做得够足,他一定会知道,摇光当初分明是被埋在了深州,在满月山脚,南江之畔。
这里压根就不是什么摇光的墓,就是柳惊月与凌初深夜赶工堆的一个小土包,又不知从哪里搞的石碑立在这里。
为的就是吓唬他,逼他说实话。
柳惊月上前两步,只留给徐九一个“冷漠孤高”的背影。
这种拿着自己亲近的人编故事的感觉着实令人心情复杂,她憋下翻覆涌起的复杂情感,酝酿一秒钟,开始情绪饱满地…胡说八道。
“我们与你姐姐乃是旧识,当初在江湖上曾有过数次交情。
你姐姐是个很好很善良的人…”
“当初我二人曾救过她一命,她一直牢记此事,并时常言讲说一定会将这条命还给我们。
我们视她作姐妹,和她说报恩这种事情由义弟来便好,可她说你还小,不愿将此事告诉你。
现在,她因故已经去世了,而你也已经长这么大了。”
“从你随身携带着她的佩剑来看,你还是很讲情义的。如此看来,摇光在世时欠下的这条命,想来你也是非还不可。
既然如此…我也不难为你,摇光她一个人在地下孤苦无依的,你自刎于她的墓前下去陪她,也就当还了我二人曾经的救命之恩了。”
柳惊月说得大义凛然,徐九听得风中凌乱。
这都哪跟哪啊?怎么就欠了一条命了??我凭啥就非还不可了??
不对——徐九试图理清自己被搅晕的思路。
这压根就不对啊?!自己甚至都不认识那摇光,怎么就是我还命了??
徐九头昏脑涨,刚欲开口辩解,就看到凌初已经颇为配合地摸上了随身带着的短刀。
徐九:“……”
不对!等等!!
“侠女饶命!!”徐九在凌初抽出刀的一瞬间嗷地开口,甚至嚎得险些破了音,听上去颇为凄厉。
凌初抽刀本来也就是想吓唬吓唬徐九,见他有招供的想法立刻停住了手。
但她也是个芝麻馅儿的,那柄削铁如泥泛着寒光的短刀就将将悬在徐九脑袋顶上,仿佛一个不留神就会削了他的天灵盖一般。
徐九今日算是真正体会到了“头上一把刀”的感觉,他本就腿软,这下子更站不起来了,索性就这么跪坐在地上。
“我不是摇光的义弟啊侠女!!!”
他嚎得一声赛一声尖锐,一声赛一声凄惨,仿佛魔音穿耳般灌进柳惊月脑子里。
柳惊月被这声音扎得脑仁疼,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甚至一脸惊讶开口:
“你昨日还说你便是摇光的义弟,甚至还拿出了她的佩剑为证,怎么今日就改了口?”
徐九不知道这二人早就看穿了他的身份,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
“我是被奸人所迫啊侠女!!先前有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抓了我给了我这把剑,是他让我假扮成摇光侠女的义弟的啊!!”
他想抱着凌初的大腿嚎,却又不大敢近这瘟神的身,只能隔着大老远干嚎。
柳惊月光是听他喊都觉着嗓子疼,她尽力让自己不露出那种一言难尽的复杂表情,静静看徐九表演。
“我知道冒充别人身份实在是缺德,所以我义正辞严地拒绝了他!!可他说如果我不答应就活剁了我啊侠女!!”
“他还要我拿着剑来江城,在拍卖会上拍那劳什子曲谱,不然也活剁了我啊侠女!!”
“不是我想跟二位抢东西啊!我上有老下有小我想保命啊侠女!!!”
徐九嚎得声泪俱下,柳惊月面无表情,差点儿就信了。
凌初被灌了满满一耳朵的侠女,也不说话,就那么拎着刀冷着脸看徐九演戏。
昨儿个还一口一个摇光义弟自居,故事编得比谁都多,如果不是因为她本人就是正牌“义弟”,几乎也要相信他那套姐弟情深的鬼话了。
今日看来,徐九此人不仅故事编得多,还编得甚快,鬼话张口就来。
不去说书,简直浪费了此等天赋。
但没办法,话还没套干净,这鬼话还得继续听。
柳惊月一脸已经信了他的邪的样子,蹙着眉头半信半疑问他,似是在验证他话语的可信度: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伪君子应该不止和你说了这些吧?”
凌初十分配合地一个手滑,短刀的刀尖距离徐九的天灵盖更近一步。
徐九被骇得一股凉意顺着脑袋顶往下泛,忙不迭又跪低了点儿:
“还说了别的还说了别的!我全告诉您!侠女饶命啊侠女!!”
“那伪君子说,如果碰上有人要花大价钱抢这曲谱,手里钱不够了的话,就可以说我是摇光的义弟!这样对方肯定会把东西让给我的!为了取信他还给了我那把剑,说这就是信物!!”
在徐九看不到的角度,柳惊月与凌初对视一眼,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徐九不知内情,她们二人昨天通了气,此刻心里明明白白。
那曲谱是摇光的遗作,她们二人只要认出这东西,定然是会不惜代价拍下来的。
而曲谱册子封面又绘了凤家家徽,柳惊月或许不识,但凌初身为凤家女,又怎会不认识自家的家徽?
那个人如此吩咐徐九,必然是知道她们两个人一定会来这拍卖会,一定会出手拍下曲谱。
因此,他派了徐九,先是吸引她们的注意,后又亮出自己“摇光义弟”的身份。
因为那个人知道,她们一定会查下去。
柳惊月再度与凌初交换一个眼神,故意冷哼。
“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你,就是为了让你在拍卖会抢一本破曲谱?
我看,什么让你冒充义弟啊给你佩剑啊这些,根本就是你胡诌的,为的就是撇清关系,以求活命!”
凌初再度配合,手里短刀又往下压了几分。
徐九避无可避,生死关头,也顾不得那白衣公子曾威胁过自己不准说出去了,鸡零狗碎什么都扯着嗓子往外嚎。
“没有我没有胡诌啊侠女!那伪君子当时就坐在一辆黑色马车里,身边儿有两个一身黑长得可好看的婢女,暗处还藏了两个侍卫,那侍卫一招就制住我了,只一刀就能要了我的命啊侠女!!”
“我还听那伪君子对侍女说,这件事已经安排妥当了,今晚就启程回满——”
徐九的声音戛然而止。
凌初正思索着徐九话中真假,突觉一阵劲风袭至她握着短刀的手边。
她下意识反手回击,短刀击中一枚精巧的暗器,掉落在地发出叮当脆响。
徐九双目圆睁,嘴巴大张,却已经没了气息。
柳惊月在那一瞬间便反应过来,手按上长剑便想追出去,下一刻却因为想起身怀蛊毒而生生作罢。
余光间,只来得及看清一片翩飞忽逝的白色裙袂。
她心中突然有些发凉。
她回过身,看向凌初。
凌初正蹲在徐九的尸首旁,掂着刚刚被她打落的暗器细细看着,神色难辨。
柳惊月走回去,蹲到凌初身旁。
刺客当时射出的应该是两枚暗器,一枚被凌初用短刀击落,另一枚由于轨迹太低没有被察觉,直直射|入徐九的心脏。
因着这地方临近一片农田,周遭常有菜农与商贩来往,气息驳杂得很,她们二人也便没在这方面花心思。
没想到最后,也正是在这方面让人钻了空子。
凌初将那暗器递给柳惊月,示意她看一看。
柳惊月接过那枚小小的物件,只粗略一摸,心中就更凉了。
这暗器不同于寻常的飞镖银针等物,而是一枚小小的银莲花。
莲花的花瓣被打磨尖锐,尾端的花茎更是尖利如针。
这么小小的一枚,顷刻间便能要了人的性命。
江湖上用暗器的人不在少数,用如此奇特暗器的却寥寥无几,至少凌初便从未见过用这物件的人。
她将其递给柳惊月,也是希望柳惊月能够通过这银莲花辨认出那名杀手的身份。
柳惊月将这枚冰冷小巧的银莲花捏在指尖藏起,忽地换了个话题。
她将徐九的尸体平置于地面,伸手扯开他的衣衫。
徐九的皮肤青白,唯独心口蔓延出一圈黑紫色的血晕。
“他并非死于暗器刺破心脉,而是中毒暴毙。”柳惊月轻声道。
“可这银莲花上无毒。”凌初皱眉。
“是啊…只有一种可能…”柳惊月喃喃。
“对方在那一瞬间,打出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暗器。”
“可是,对方为何要如此煞费苦心,使用两种不同的暗器?明明只一种便可要了他的命。”
因柳惊月低垂着头,凌初并未察觉出她的情绪不对,仍在沉思。
柳惊月扬起头,却阖上了眼睛。
“你知道那淬了毒、使徐九毙命的暗器究竟是什么吗?
是一种毒针——置于特质匣子中,由寒冰与数种剧毒混杂制成,一旦进入人体内顷刻间便化作毒水的…毒针。”
凌初听出了端倪。
一片绣有熟悉花纹的衣角、一枚独家使用的银莲花、一根以奇巧心思制成的毒针。
对方为何如此煞费苦心使用两种不同的暗器?
——因为那个人就是在明目张胆告诉柳惊月,人就是她杀的。
那衣服边角有些破旧脏污,好像还溅了些不知何物的碧色液体上去;
那银莲花制作精细,在隐秘花瓣中还被人刻了标记,绝无仿造可能;
那毒针所蕴之毒里面掺了香料,凑近尸体还能嗅出奇异香气。
衣服边角的碧色液体是那时柳惊月捣的树叶汁液,一不留神淋了上去;
银莲花花瓣中的隐秘标记是旧年柳惊月为了防止有人模仿栽赃,亲手刻制;
毒针里的香料是那个人炼毒时,柳惊月同她打闹,一不小心掀翻了自己用来熏衣服的香料水,泼进去的。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个人在同她说:
不是栽赃,不是陷害,人…就是我杀的。
我在你面前,穿着你弄污的衣服,打出你送与我保命的暗器,用你帮着制成的毒针…杀了你要的人。
我带着满身同你的回忆,光明正大站到了你的对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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