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的是什么?”吕尚贤微微撇了撇嘴角, 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嘴里却用有些感兴趣的语气说到:“哦?是么?快拿上来,让本官看看!”
他的话音刚落, 那个神色兴奋的考官, 也不等下人来拿,自己举着手里的考卷, 快步走了过来, 将他手中的卷纸, 平铺到吕尚贤面前的案几上。
吕尚贤冲他微笑着点了点头,眼神却并不急切, 反而有些漫不经心的, 向放在自己面前, 案几上的考卷, 看了过去。
可是, 只是一眼, 吕尚贤眼中,漫不经心的神色, 便已经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震惊。
坐在他旁边的巡抚易明磊, 虽然看不到他眼中的神色,可是,却能明显感觉到,他情绪上的变化, 再联想到刚才,那个考官说的话,也不由得十分好奇的探头,向平铺在案几上的考卷,看了过去。
也同样只是一眼,易明磊探过去,半歪的身体,也同样一下子僵在那里,脸上混杂着惊讶、释然和赞赏的复杂神色,让姿势原本就有些别扭的他,显得更加的奇怪。
坐在下面,原本就十分好奇的众多考官们,此时见到两位主考官,这幅模样,心中也不由得,越发的好奇起来,直恨不得马上过去,看看那张考卷上,到底写了什么!
不过,众考官们虽然心里着急,可是碍于两位上官的官威,也并不敢真的有所行动,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主考官吕尚贤面前案几上的考卷,希望他快点看完,也好让大家开开眼。
结果,谁知就在这时,主考官吕尚贤却突然抬手,猛地一拍桌子,发出一声十分畅意的笑声,随即高声赞到:“好气魄、好见识!”
坐在他身边,有些发愣的巡抚易明磊,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醒,盯着面前的考卷,如梦初醒般,下意识开口喃喃的念到: “圣人是以,一人而为万世师,一言可为天下法。”
他的声音并不算大,可是这句有如凤翥龙翔般的话,却夹杂着雷霆万钧之势,扑面压来,满室皆惊!
震惊过后,所有人的脑海里,都不由下意识的,反复重复品味着,这句气势非凡之语。
“一人而为万世师”,破的是题目中的“子”字,是为孔子虽然只有一人,却可以做万世人之师表;“一言可为天下法”,破的是题目中的“曰”字,是为一句话,就可以作为天下人的行事准则。
而这两句话,合在一起,更完美的解释了“子曰”的含义,即“圣人是以”。
众人越是细细品味,就越是心惊,这个破题,分析之精准,气势之磅礴,文采之斐然,堪称字字珠玑,洞如观火,其水平,就是比当世大儒,也不遑多让!
这篇让人见之惊艳的文章,真的只是个参加秋闱的学子所做吗?!在场所有的考官们心中,都不由自主地同时升起了这个念头。
至少,在场所有的考官们心中,都十分清楚,不管如何,他们自己,是决做不出来,这样的文章的!
如果不是此时的考卷,还按照规定,糊着名字,他们真恨不得,马上就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出此等惊才绝艳之作!
就在众考官们心中五味杂陈,复杂凌乱,自惭形秽之时,那边情绪十分兴奋,刚刚感慨完的吕尚贤,已经拿起考卷,朗声读了起来。
“盖其参天地之化,关盛衰之运,生也有自来,逝也有定数,顾自能敬习之,而无比肩之能…”
随着吕尚贤抑扬顿挫的念诵声,室内的气氛,竟然都渐渐变得肃穆起来,众考官们的脸上,也都渐渐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敬佩与憧憬之色…
这就是让人仰望的圣人啊!
他的品格,可以与天地化育万物,相提并论,他的一言一行,关系到国家气运的盛衰,他的出生与死亡,也俱是上天早已注定好的,他就是天地中,最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即使可以敬服他,学习他,却永远无法超越他…
直到吕尚贤念诵的声音,已经停止了许久,众考官们还是迟迟没有,从刚才那篇文章,带给他们的震撼与憧憬中,走出来。
室内静默了许久,众考官们才慢慢回过味来,眼中隐含怅然之色,虽然再次拿起面前的考卷,想要继续品阅下去,可是却都味同嚼蜡,无论看到多么经典之作,都再提不起一丝精神了。
考官费显峰也同样,在心中默默品味着,这篇让人惊艳,敬服的上佳之作,脑海里却突然想到,那个在考场上,不是睡觉,就是发呆,欺世盗名的淮安府“小三元”贺书渊来。
对比同样作为秋闱考生,却能做出这样惊才绝艳之作的考生,心中对贺书渊的轻蔑和厌恶,更加的抑制不住,心中暗暗发誓,等到秋闱出榜那天,自己一定要把他欺世盗名的真面目,公之于众!
相较于情绪激动的费显峰,坐在上位的吕尚贤,则是神情恍惚,拿着手里的考卷,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仍然爱不释手的不肯放下,好似要把考卷上每一个字,都印在心底。
而同样也想再看几遍考卷的巡抚易明磊,不好跟他去抢,只能在心中,暗暗翻来覆去的回味着,那句“一人而为万世师,一言可为天下法”,这让人觉得石破天惊的话。
在试卷上写下这句话的贺书渊,还不知道,就是这句话,和这篇文章,让他在以后的日子里,名扬天下!
纷纷回味着这篇文章的考官们,虽然于阅卷上,兴趣全无,可是,阅卷工作,却还有八、九天的时间,等待他们的,不仅是经义策论那七、八千张试卷,还有公文写作和时务策论,各七、八千张的试卷,他们只能勉强打起精神,继续阅卷,把这一辛苦的工作,继续做下去。
世事大概就是如此,风水轮流转,当考官们这边强打精神,备受折磨之时,之前被秋闱摧残得痛苦无比的考生们,此时却是吃饱睡好,纷纷流连在这秦淮河畔,风流快活。
早就对这一切憧憬无比,歇够了的霍荣钧,自然不会老老实实在家待着,每天拉着贺书渊,流连在秦淮河畔的各大著名酒楼,茶馆,品尝美食美酒,对于之前心心念念,要去玩的画舫,倒是去了一回后,就嫌莺莺燕燕的闹耳朵,没意思,再也不愿意去了,仍然还是一副小孩心性,倒省了贺书渊头疼,不用害怕带坏人家小孩。
反正还要在这里,待上十来天,等放榜,左右无事,霍荣钧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贺书渊也就乐得每天陪他一起出去,体会一下与前世不一样的南京城。
只是,看着眼前的美景,或是品尝面前的美食时,贺书渊偶尔会有些遗憾,上次在秦淮河边,与偶遇的沈世然,分别的太过匆忙,不知他的住处,无法与他一同享受这美好的日子,也不知道,自己在应天府这段日子,还有没有机会,再与他相遇,也好把臂言欢。
贺书渊不知道的是,被他时不时惦记着的沈云初,此时,早已经离开了应天府,遗憾的回了淮安府。
她之前,之所以能来应天,是因为她爹爹,漕运总督沈维明,正好要来应天府办事,这才跟着一起来应天,想着正好可以,给来应天考秋闱的贺书渊,打打气,谁知,却因为突然的偶遇,和霍荣钧的捣乱,而错失了。
等到贺书渊进场考试后,办完事儿,要离开应天府的沈维明,即使再宠爱自己的女儿,自然也不肯让她一个姑娘家,自己留着这里,女扮男装的到处跑。
沈云初无奈之下,只能跟着沈维明,一起回了淮安府,心里想着,等到贺书渊高中之后,回到淮安府,再好好为他庆祝一番。
此时,坐在秦淮河畔,最著名的皖汐酒楼里,心中正想着心事的贺书渊,却突然听见,坐在他旁边的霍荣钧,有些惊奇的高声喊到:“书渊,你看,这不是咱们淮安府的神童,程文奕么!”
被他的喊声惊醒的贺书渊闻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扭头向刚刚从楼梯上走过来,坐在他们旁边桌的两人,看了过去。
这一看,可是不要紧,倒是把贺书渊给吓了一跳,程文奕在淮安府素有神童之名,在府试前,贺书渊自然也是认识他的,那时候的他,少年风流,意气风发,与他那俊朗的外表,相得益彰,顾盼生辉间,夺人眼球。
可是,如今的程文奕,却是两颊深凹,面色暗沉,眼中的阴郁之色,让人见之不喜,整个人,都透露出一种暮色沉珂的腐朽之气,任谁都看不来,他是个刚刚才十一岁,曾经有着神童之名,被人追捧,有如天之骄子般的少年。
听见霍荣钧喊声的程文奕,这时也顺着他的声音,向两人所在之处,看了过来,正好与贺书渊看过来的视线,撞在一起。
贺书渊眼中,隐含怜悯的惊讶之色,让心高气傲的程文奕,原本就极是阴沉的面色,变得更加阴郁起来,盯着两人看的眼神中,更是有一丝恨意,蓦地浮现出来。
年纪不大,又从小受人追捧,生活过得一帆风顺的程文奕,原本就不善于掩饰自己的情绪,此时,那眼中的恨意,便明晃晃的呈现在两人面前。
贺书渊被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恨意,弄得一愣,不明白,他为何会对自己有如此恨意。
从小出生在公侯之家,更是从来就没吃过亏的霍荣钧,见他竟然这副样子,马上十分不满的高声喊到:“看什么看,说你不如书渊的,是淮安府的知府,又不是书渊,你有什么不满,去找他去,恶狠狠地盯着我们做什么?真是倒胃口!”
就是因为府试这件事情,丢了脸面,又备受打击,大病了一场的程文奕,被他说到了最不愿意提起的痛处,可是却又无法反驳,气得直喘粗气,眼睛都红了,如果不是碍于名声,直恨不得上来跟他拼命!
霍荣钧见他被自己气成这副模样,却是心情极好,拿起桌上的小酒盅,摇头晃脑美滋滋的抿了一口。
贺书渊不愿意跟一个小孩子一般计较,况且见他那副颓废阴郁的模样,心下也是有些可怜他,便抬手拍了拍霍荣钧的胳膊,小声道:“算了,别说了!”
可是他这的番举动,看在早已经有些偏执的程文奕眼中,却更是他看不起自己,连话都不屑跟自己说的意思,不由得更加怒火中烧,忍不住对霍荣钧轻蔑地反唇相讥到:“就算我比不过贺书渊,你又算个什么东西,还好意思在这里乱吠!有本事,秋闱赢过我,再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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