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京都,结缘,方向感为零

    鉴于樱兰高校的办学理念就是服务学生,在这里,连放暑假都比一般学校早。从七月第一天开始、到八月最后一天,都是假期。

    综上所述,诸君,暑假到了!

    属于夏天的这份喜悦,在努力上班的各位社会人大概已经忘记了吧?暑假呢,就是学校为了让学生在炎热的夏日里能待在家里吃冰棍、吹空调、不务正业整天睡觉~而设的长假期。众所周知,高温会扼杀生物活动的意欲,呆在家里避暑真的很愉快。

    ——但是!

    在家里百无聊赖地浪费掉假期什么的,我上辈子就试过无数次了!难得有重来的机会,这次可不能再浑浑噩噩地度过人生,必须尽可能把握时间到处玩,充实生活……

    抱着这样的心态,我现在身处京都。

    ……

    ……啊、啊咧,我应该是在京都吧,这个地方的名字叫京都吗?这里是京都对吧……?

    不不不不,我没失忆,我只是迷路而已。仔细一想,迷路的感觉不是和失忆很像么?

    话说这里真的是日本领土…?为什么那里有外国人……?是外国人吧,那种金色不像是亚洲人能染出来的……

    我知道了,外国人(暂定)是来京都观光的游客吧。他旁边还有个黑发,大概就是导游了。糟糕,仅凭发色就能推理到这一步的我,说不定是个绝世天才……

    我继续观察着金发男子以及他同伴的背影。他们穿着一般的休闲服装,手里拿着展开了的旅游手册和照相机,正对着面前的和式建筑物指手画脚。这么看,他们果然很像观光客和导游,而既然那位黑发boy能带外国人观光,他应该是了解这附近环境的。

    好!过去问路吧!

    下完决定,我快步走近正在楼梯前、不知道谈着什么的两人,边走边开口喊道:

    “那个——,不好意思,请问能帮我一点忙吗?”

    两人听见我的声音,都侧过身来面向我。长相倒意外地年轻呢,看身材觉得他们是青年、正脸却似乎还带着些稚嫩,大概都还是学生。

    总觉得现在的情景似曾相识,黑发和金发……呃。

    走到一个能真正看清两人的脸的地方后,我不由自主僵在原地。

    “…真巧呢,猫泽同学。”

    和惊呆到失去行动能力的我不一样,站在我面前的黑发少年仍然处变不惊,他只是愣了半秒,就马上展示出温和的笑容。确实,偶遇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嘛……我被他的淡定感染得回过神来,连忙向他打招呼。

    “凤、凤前辈你好!”

    没错,面前的黑发少年毫无疑问就是早前也登场过的凤镜夜同学。我知道他不奇怪,全校应该没有不知道他的人,不过为什么他竟然知道我?!

    ……啊,为处理上流社会的人际关系,凤镜夜似乎把樱兰高校所有学生的资料都记住了,多半是因此才会顺便记得我的名字吧。

    这样的凤镜夜给人一种非常成熟、老江湖的印象,即使现在恢复了前世记忆、有身为高中生的自我认知,我也还是能自然地称他为前辈。明明他其实是个年龄比我年轻的初中生…

    话说回来,这也太巧了吧,日本的名胜古迹只有这么少吗?大家怎么都喜欢去京都旅行?出个门就能碰到重要角色,这种剧情我在轻小说里已经看腻了!

    虽然我很感激!请间中来一点这种剧情。

    和礼貌得体而保持着些许距离的镜夜不一样,环一边摸下巴、一边俯身盯着我看,想了好一会儿,似乎终于回忆起上次的事情。

    “小猫咪?难道说你又迷路了喵?”

    我的路痴属性已经有这么高的知名度了吗……?

    “是的,在温泉旅馆里找房间的时候,不小心迷……”

    我一边答复一边回想环的那个「喵」。刚才他说「喵」了吧,还叫我做「小猫咪」,为、为什么?他是对日本文化产生什么误解了吗?看了某些不可描述的动画片,就以为大家都会说喵?总感觉让他一个人说喵有些尴尬……

    意识到这件事,我猛地顿了一下。就在这一秒间,我觉悟了,为了保护环的尊严,这里我必须接着喵下去。

    “不、不小心,不小心迷路到这里来了喵!”

    听完我的话,镜夜微不可闻地顿了一下,是觉得我会跟着说喵很不可思议吧。没事的,为了保护环的自尊心,即使镜夜因此对我产生小误会、我也在所不惜…!而且我相信,凤镜夜这种办大事的人是决不会把注意力放在那小小一个喵字上的。

    与镜夜不一样,环显得莫名其妙地情绪高涨,他抬起双手搭上我的肩膀,看着我的眼神像是能放出光来。“是吗是吗!那就糟糕了,不过不用担心,我们会帮你的!不过我对京都也很陌生,镜夜!怎么办?”

    一边说,环一边转身面向镜夜,顺带着把视线也移到镜夜身上,用闪亮的眼神对镜夜发动精神攻击,被这眼神攻击了的镜夜则是稍微皱起眉头、陷入思考。

    “总之,你联络过监护人了吗?先打个电话吧。”

    “我忘记带电话了……”

    身为资深迷路专业户,我当然知道迷路后应该马上联络同伴,只是因为这路迷得太突然了,我出来时身上没有带着手机,所以才没这么做。不愧是脑袋聪明的凤镜夜啊~一上来就提醒了我这么重要的事情。

    镜夜做事特别有效率,简单回复一句“那我借给你吧”,然后就利索地拿出手机。手机是部翻盖机,机壳颜色是和他一头干练短发一样的纯黑,机身设计简约而大气,虽然我对这方面不懂行,但也察觉到这大概是贵东西。不愧是超☆有钱人的手机,完全就散发出奢侈品的feel,连键盘按钮的触感都让人难以忘怀,好想再借来打几个电话啊。

    “喂?……是冬海小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小姐你到底在哪里?我们马上过去接你!”

    告诉女仆事情的来龙去脉时,我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就捂着收音孔询问一旁的凤镜夜:“那个,不好意思,这里是……?”

    “清水寺。”

    噢……我就说嘛,原来这里是清水寺啊~难怪那边的建筑看起来这么面善。“谢谢。喂?这里是清水寺……”

    我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什么。

    “诶?这里就是?”

    “嗯!我和镜夜刚好打算进去看。”

    环如是回应。他那充满期待的眼神,让我想起了那个冬天、那个圣诞节,我家隔壁那个四岁小男孩——

    收到的钢铁侠模型。那个模型还原度超高,眼睛真的能发光!

    只不过,环怕是要失望了。

    要说为什么的话,原因很简单,因为今天清水寺有定期的内部维修。

    本来设计行程时我也打算今天去清水寺参观,不过临行前,却看到了官方网站的相关告示,所以只能放弃这个想法。

    “那个,今天清水寺好像不对外开放呢。”

    环和镜夜不知道这件事吧?真可惜,不过大家一起吃闭门羹,悲伤也一定能分摊成三份的……

    但与我想象中不一样,他们没有显露出惊讶,脸上的笑容完全没有动摇。

    “是的,我在一个星期前预约了包场。”镜夜这样回答。

    诶?

    “……包、包场?可是今天不是内部维修……”

    “那只是对外的讲法,毕竟场地方也需要向公众交代一个不容易引起争议的闭馆原因呢。”

    镜夜果断迅速、不带半点波澜地微笑着向我解释。对外的讲法?!那个告示只是官方用来安抚群众的善意谎言吗?!事实竟是如此残酷……我深刻地感受到了社会的虚伪,啊、啊哈哈哈,这种黑暗的话题我们还是一笔带过吧。说起来,我都不知道还有包下清水寺这种说法,又不是高级餐厅……

    到底要花多少钱、靠多少关系才能做到?!

    见我傻傻地呆在那里,环说话了,“嘛嘛。机会难得,小猫咪要不要也跟我们一起逛?”

    我强行无视环对我的称呼。

    “……可以吗?”

    早前被某对双胞胎耍得太透,让我现在对一切带着善意的邀约都下意识地抱有怀疑,做人真是十分艰难。

    “当然了。”

    总是表现得很友善的环毫无意义地一拨刘海,散发出不要钱的闪亮气场,然后向我扬起一个相当灿烂的笑容。环的牙齿非常洁白整齐,无可否认他真的帅得很有当少女漫画男主角的资本。

    包场了的旅游景点什么的,可是不太喜欢拥挤人群但又想去观光的我的梦想啊,居然愿意和我分享,环、你人可真好……!不愧是能当男主角的人。

    达成共识后,我和环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镜夜。他托了托眼镜,也爽快地回答:“我没有意见。”

    “那就麻烦了,请多指教!”

    于是。

    预想之外的清水寺之旅开始了。

    啊、在开始玩之前,我们还做了一件事。

    “等等等等……有点喘不过气来——”

    我觉得自己身体里所有空气都要被挤出来了,然而,身后的工作人员并没有理会我狰狞的呼救,手上力道丝毫不减,再过了十几秒才一拍我的肩膀:“好了。”

    然后把我推到镜子前。

    “哦哦!很适合呢。”我还没来得及看镜子,早就换好男式和服的环就把头探进来,表扬了我一句。

    准备给我的和服的主色调是粉红,上面印了深红和橘黄色的金鱼,以及一些日式和风花纹。虽然穿和服很麻烦,不过这也算是一种体验吧?而且今天天气不错,阳光普照,偶有微风,穿着和服也不会觉得太热。

    我努力地想办法说服自己。没错,被辛苦地折腾了二十分钟,虽然真的很麻烦,但这应该是有意义的!应该……

    要是男式和服的话穿起来就方便多了吧——我看着身穿深色系和服的环,如此想道。

    “谢谢,须王前辈也很适合和服。”

    “是吗,能让小猫咪有这样的想法,我很高兴哦。”

    某日法混血儿开始散发过多的男性荷尔蒙。人帅真好!我一边被他温柔的笑容晃花眼,一边又觉得有点违和。因为、在漫画里的他,说话方式好像不是这样的。

    显然,环也意识到我在发呆,“嗯?怎么了?在想什么?”

    “不……只是觉得,须王前辈的回答方式有些出乎我意料之内呢。”

    如果是我在漫画里看见的环,大概会给出类似于「哈!因为我的这份美貌能完美地配合任何服饰啊!你真有眼光」的自恋回答吧。可是,现在的环却显得太正常了……

    对,就像转换成了公关模式,收起了自恋的一面,把对自己的爱情投放给客人(←我)一样。

    “这样吗,那么小猫咪觉得我该怎么回答呢?”

    我的话似乎引起了环的好奇心,他饶有兴致地追问道。

    “怎么说呢……我以为前辈会很自恋地把别人的称赞当成是理所当然。”

    啊、一时间想不到更合适的说法,直接把自恋这个两个字说出口了……

    不只有我被自己的回答吓到,面前的环摆明着受了比我更大的震撼。我仿佛能看见他头上顶着「?!」的符号,嘴里还喃喃自语着,“我看起来像个自恋狂……?自恋……?我?”

    糟糕!虽然我早在漫画里认识过环这个人,但现实里,我和他的关系是只有一面之缘的同校学生,突如其来说别人自恋其实挺没有礼貌的。怎么办!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不、虽然确实也有那个意思啦……

    “不、不是的……”

    “镜夜!我,很自恋吗……?”

    抛下无法解释的我,环幽怨地向开门进来查看状况的镜夜问道。显然没有猜到有这种问题在等着自己,镜夜一时间也沉默了。“……”

    这个沉默,让环受到了更大的打击,他的表情维持在一种非常僵硬的状况,呆呆地站在那里思考人生。不、不得了!他石化了!得做点什么…于是我小步走到环身后,尝试道歉。

    “对不起!我只是觉得,像前辈这么优秀的人,肯定习惯了被称赞,应该、连自己都会很喜欢自己吧~什么的……绝对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撇下为了营造轻松气氛的搞笑行为不说,真实的环其实是个坚强而温柔、内心纤细的人,各方面都确实很有自恋的资本。

    还有,自恋的环也挺可爱的嘛。

    听完我的话,环愣了一愣,半响有些不好意思地站直身子,转过身来面向我,「咳咳」地清了下喉咙,看起来还是有一点别扭。

    “是这样吗?……谢谢,我们出发吧!”

    不过他迅速地恢复了原样,率先走出了和服租借处,往清水寺大门的方向走去。还真的和漫画里一样恢复力强劲啊!我也跟着环一起走出去,正式开始了观光。

    说真的,偶尔逛逛像是寺庙、神社之类的地方也很不错。习惯了现代大都市的繁盛,清水寺内复古、传统的建筑风格让人觉得特别新鲜,路边都是传统小店,加上今天这里除了我们和穿着和服的工作人员以外就没有别人,走在步道中央,满是怀旧感呢。虽说京都本来就是个带给人这种感觉的地方,但在清水寺内更是特别强烈。

    我抬头看面前气派的大门。好像经常在旅游杂志上看见这道门,门两侧各摆着不知名的雕像,长得很像神兽……

    要我形容的话,其实有点丑。对不起了神兽先生。

    “这里是仁王门,也就是清水寺的西大门。”

    镜夜手上拿着小册子,用非常专业的口吻介绍着景点。某意味上,他还真的跟导游一样……然而环根本没有用心听,早就跑进门内,走到前面的塔底下不断拍照。

    “镜夜快看!这不是之前也见过的那个塔吗!咦,怎么好像特别高?”

    凤镜夜一推眼镜,“没错,这是三重塔。清水寺内的三重塔、也即是你面前这座,是全日本最高的三重塔。”

    ““原来如此……””

    我和环的声音碰巧叠在了一起。镜夜知道得好清楚啊,真厉害。

    大家都说来清水寺一定要到主舞台走走,于是我们一来就踏上了前往主舞台的遥遥长路。环一直都是领头人,而镜夜则殿后,全程为我们声音导航。路上我帮环和镜夜拍了不少照片,美景美人只是排在一起就已经让画面漂亮得可以无视构图光影了,这些照片简直可以拿去出写真集……

    我们还在旁边的小店吃了几串酱油团子。在清水寺里吃和式点心,应景到让人觉得梦幻呢。我也好想回到以前的时代、感受一下大正浪漫啊~

    啊,但是这样的话也挺不方便的吧?还是算了。至少要是Wifi已经普及的年代才好。

    因为预约包场的缘故,旅途上除了风声、鸟鸣,以及镜夜富含耐心的解说以外,就没有什么别的声音了,非常宁静怡人。一路上有能太多吸引注意力的东西,像是路边的泥菩萨、还有很重很重的锡杖……之类的,我们东拐西拐地偏离主要路线,花了不少时间才总算是登上了清水寺本堂。

    不得不说,我错了,穿着和服走路还挺累的。或者说,和服不是重点,配套的木屐才是元凶……我弯腰按着膝盖,喘了几口气。

    “哈……”

    “来。”

    镜夜非常及时地递上一杯冷麦茶,我接过喝了两口才道谢。

    “不客气。”他倒是气定神闲,年轻人体力就是好……

    缓过来后,我往前望去,除了看见早就跑到前边按着栏杆向下俯视的环以外,还看见山脚下一大片京都街区的景色。我忍不住跟着走到了环的隔壁,想要站在最前面、想要更多看一点。

    其实,也就是普通的房子,不过好不容易走了这么长一段路到达这里,这么一想、就觉得这京都风貌漂亮得使人感动。

    后知后觉地想起……

    镜夜到底是从哪拿到的冷麦茶呢……

    如果我说想再要一杯,会很厚脸皮吗……?

    “比起能在主舞台看见的景色,不少人对主舞台的装潢更感兴趣呢。”

    镜夜也走上前来,站在我隔壁,眺望着同一片景色。虽然刚才没认真细看,现在好好打量一下的话,比起环、果然还是镜夜更适合穿和服。那件简朴的和服穿在他身上就是有一种随性的合衬,很好看。

    对于镜夜的发言,环难得给出了「好厉害啊镜夜!」以外的回应:

    “我都很喜欢,不管是这里,还是在这里看见的风景,还有此刻身处这里的我自己。果然京都真是太棒了!说起来镜夜,下一个景点在哪里?差不多该继续走了!”

    “耶!启程去别的地方吧!”

    我和环是站在同一阵线的。比起欣赏景色,我更想要有趣的活动,既然是神社的话、应该有很多好玩的传说才对,我对那些比较感兴趣。

    “……好,那走吧。”

    不负我所望,接下来镜夜带我们去的地方都是能参与活动的。第一站就是清水寺很著名的地主神社。

    “据说这是最灵验的结缘神社。”

    “结缘啊,不是挺好的么~”

    我还是挺担心我的将来的,况且,这种活动看起来才好玩嘛。搞不好我开始有点期待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了!

    来吧,恋爱之神啊,请赐我缘分!

    我们先一起接受了祈福仪式。今天当值的住持是位中年男士,看起来有些慵懒,朗诵祷文时有些含糊不清,这让环有些担忧,把头凑过来说起了悄悄话:“他在说日语吗?还是说他在用其他语言和神灵对话?我好像听不懂……”

    而镜夜只是竖起食指挡在唇前,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环保持安静,后者只好有些委屈地缩了回去。老实说,我也很怀疑这个仪式的作用,听完那一串含糊的诵读,感觉自己的缘分都开始变得混乱含糊了……

    仪式完结之后,住持把我们带去了非常著名的恋爱占卜石前。那是两颗上面挂着「恋爱占卜石」木牌子的大黑石头,听说闭上眼睛从这端走到另一端,许下的愿望就能实现。这不是有很好玩的传说嘛!

    我第一个挑战。来、来吧,我相信神是站在我这边的!我闭上眼睛、马上就开始往前走——

    ……

    ……

    ……呃、到了吗?

    刚迟疑了两秒该不该停下来睁开眼睛,我就听见压低了声音的环在尝试给我提示。“别停下来啊!”

    “哦哦…!”谢谢你啊,虽然总感觉你是在玩梗…不要看太多动画了!环!

    我闭着眼睛继续向前走了两步,睁开眼睛时刚好站在第二颗石头前。真是太感动了,虽然还莫名其妙地有种考试作弊的感觉……这样作弊出来的结果,神明还会受理吗?

    继我之后,环也走了一遍(这次是我负责给提示)。

    环:“太好了!小猫咪,我们成功了!”

    “嗯!!这样一来愿望就会实现了吧!”

    镜夜:“恭喜。不过,你们在走之前有许下什么愿望吗?”

    “呃,好像没有……”

    “……”

    “……我们去写绘马吧。”

    果然不管是哪里的神社和寺庙、都必定会有这类例行公事,把愿望写下来寄给神明什么的——我看着手里被裁成特殊几何图形、被称作绘马的小木牌,陷入思考。

    祈愿么,一时间我还真想不到什么非要实现的愿望,该写什么才好?

    啊~想不出来…还是先偷看别人的祈愿好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影响吧?……应该不会有愿望被别人看了就不灵验之类的抠门传说吧?偷看神明的工作清单,应该不是什么大罪吧……

    我有些心虚地开始翻看绘马架上挂着的木制绘马。啊、有人在上面画了漫画人物,画工好厉害。这个上面有些歪歪扭扭的字体,是小孩子写的吧。「想和新垣〇衣结婚」?!好一个野心家……

    还有好多许愿世界和平的。嗯……

    “在干什么呢?”

    一直在看别人愿望的我引起了镜夜的关注。我马上放开了手上拿着的绘马,这个举动导致了碰撞、木板撞击其他木板,发出砰!的一声。

    “不、那个,只是想参考一下别人的愿望……”

    “参考愿望?没听说过呢。自己的愿望、要参考完别人才知道吗?”

    如果是玩笑话一般的反问句还好,偏偏凤镜夜的表情告诉我,他是实打实地在对我的行为感到疑惑,这种感觉让我尴尬得忍不住想办法转移话题。

    “啊哈哈,因为暂时还想不出来……凤前辈许了什么愿望?”

    毫无疑问我成功了,镜夜迟疑了几秒,不太确认地开口回答:

    “我不打算许愿。”

    “这样啊……诶!真的吗?”

    我把讲到嘴边的万用应答「这样啊~真好呢」硬生生截断,惊呆了。来到这里却不许愿,岂不是跟去拉面店却不吃拉面一样么!浪费掉大好时机,不像是讲求效率的镜夜会做的事啊。

    面对震惊的我,镜夜没有丢掉耐心,接着解释下去。

    “自己的愿望还是不要交托给别人来实现吧。”

    “啊……

    总感觉……很有道理呢。”

    虽然我不完全认同这个观点,但我当下真的想不到一句反驳的话。而且,许了愿也不一定会实现,这么一来,到底人类为什么要许愿呢……

    “如果我说了什么扫兴的话,抱歉。请不要有所顾虑。”

    大概是担心自己的话对我造成影响,镜夜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如是补充。每次看见他的这个表情,我就忍不住想去猜测他到底在想什么……

    同为头脑优秀的人,我应该能猜到才对,加油啊我。

    到最后打破沉默的,反而是早就写好绘马、并已经交给住持净化的环。

    “我不太同意你刚才说的话哦,镜夜。正因为有些事情,自己实在无论如何都无能为力,才要向神灵祈祷啊。”

    “是这样没错呢。”镜夜依然波澜不惊。

    环的出现让气氛变得轻松了那么一点点,说起来,他倒是很快就决定好要许什么愿望了呢,很让人好奇啊。

    “须王前辈在绘马上写了什么?”

    环把一只手的手肘撑在镜夜肩膀上,挺直腰,换了个耍帅的站姿:“想让大家都懂得欣赏我的才华和美貌——什么的、啊哈哈,开个玩笑。”

    竟然是玩笑,这个愿望实在太符合他的人设,我完全信了……

    但环很快就换掉了开玩笑时有点欠揍的自恋模式。

    “我希望家人能保持健康。”

    他提起家人时,神色变得格外地温柔,语气也放得比平时平缓。我知道环那位住在法国的母亲似乎身体不太健康,身为儿子的他,肯定对这件事非常担心吧。

    偶尔、我也会很想家人呢,嘛,主要是上辈子的家人。

    如果他们能过得高兴就好了。

    “这样啊……如果能实现就好了呢。”

    不只是环的心愿,还有绘马架上,大家的祝福、目标、愿望,以及那些「世界和平」,能全部实现就好了。

    「希望大家的愿望都能实现。」

    一时冲动就在绘马上写下了句子,写完我才发现……这个愿望,会不会有点范围太广?这就是地图炮吧,绝对会被神灵无视的那种。不管了,好不容易才想好的…

    用极小的字在角落写下「但是新垣〇衣还是和她喜欢的人结婚就好」之后,我准备把绘马拿去给住持净化。

    “小猫咪呢?把你自己的愿望也写上去吧。”

    这时,一直在旁边看着的环提议道。连主角君都觉得我的愿望实在太水了么!虽说我自己也有自觉就对了。

    硬要说愿望的话,其实也不算没有啦。

    我把绘马翻了过去,想了几秒,默默写下「p.s.希望【哔——】有第二季动画」,然后回头讪讪地回应环:“那个,前辈,我的名字叫猫泽冬海……”

    一直被环叫「小猫咪」让我感觉不太自在,现实世界里哪有这么叫别人的?环其实是因为不知道我的名字才这么称呼我吧?只要好好自我介绍的话……

    “嗯,小猫咪的名字很好听。”

    结果还是小猫咪啊……

    “……谢谢须王前辈。”

    “冬…海,冬海。总感觉很耳熟呢。冬海,今晚要不要和我们一起逛祭典?”

    终于不是小猫咪了吗?!果、果然自我介绍还是有用的!

    “啊、当然,是我的荣幸!如果须王前辈和凤前辈不介意的话。”

    ☆

    第一次是冲绳,上一次是浅草,这次是京都。

    今天也依然在应酬着从法国回来的须王家私生子,同时也是唯一继承人的须王环。虽说现在还没有正式得到继承权,但那大概也是早晚的事。

    身世特殊的他在出生后一直居住在法国,十四岁才来到日本并入读樱兰中等部三年级,成为了我的同班同学。与代表须王家的他交好绝不会带来任何坏处——和他建立友好关系,这就是我现在的任务。

    是身为凤家三子的我,凤镜夜,为了维护家业、表现自己,不得不接受的任务。

    “镜夜!京都哦!是京都!”

    ……令人遗憾,这家伙真的有够麻烦。

    大概归国子女都会因为新鲜感而想要更多地接触本土文化吧,只是对须王环而言,日本为他带来的新鲜感似乎还能持续很久。

    我微笑着应道,“嗯,是个好地方呢。”

    至少做有关这里的资料搜集很容易。须王环总是在旅游途中向我询问非常难以解答的刁钻问题,为了应对他的即兴,我可是费了一番功夫。

    然而,即使做好了准备,仍然会有令人措手不及的突发事件发生。

    “那个,不好意思,请问能帮我一点忙吗?”

    猫泽冬海,猫泽分家的千金。所属的旁系最近似乎在商界名声不错,虽然还是不太重要,但聊胜于无。要说还有什么算得上特别的话,就是、她名字的发音,和我姐姐芙裕美一样都是「Fuyumi」。

    我点点头向她打了招呼。在这里遇见我们似乎也令她非常吃惊,对她而言,现在也算是发生了「令人措手不及的突发事件」吧。

    她似乎总是在迷路呢。这一点也和我家姊冒失的性格有几分相似。

    “小猫咪?难道说你又迷路了喵?”

    “是的,在温泉旅馆里找房间的时候,不小心迷……不、不小心,不小心迷路到这里来了喵!”

    在解释时,她努力地学习了环那诡异的口癖。但更令我在意的是,为何她能从温泉旅馆里迷路到清水寺前……?有人会在找房间的过程中离开旅馆范围吗?

    总而言之,我把电话借了给她,让她能联络到监护人。猫泽冬海似乎对我在使用的手机很感兴趣……这是我临时从保镖手上借来的,大概第一次用这种平民手机让她感到很新奇吧。

    本以为事件到此完结。

    “嘛嘛。机会难得,小猫咪要不要也跟我们一起逛?”

    “诶…可以吗?”

    “当然了。”

    我竟然忘了,最让人措手不及的突发事件,其实一直都在我身边。

    猫泽冬海的眼神与须王环极其相似,被他们同时看着时,我的太阳穴开始有些发痛。这也许会是场颇为糟糕的旅程,至少对我而言。

    不妙的预感……。

    “我没有意见。”

    预期外的参加者让本来的计划产生了一些小变化,幸而影响并不大,都是一两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情。问她对穿和服的意见时,猫泽冬海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不太确定地回答了‘好啊’,租借中心的工作人员于是为她换了一身和服。完成后,环率先走了进去找她,但两人并没有马上出来。

    等了一会儿,我也跟着走进换衣间查看。几乎是刚拉开帘子、须王家那位麻烦鬼就跑了过来,“镜夜!我很自恋吗……?”

    “……”

    过于认同这句话的我没能及时给出违心的回答。真稀奇,他居然自己意识到这一点了吗……

    须王环只有在面对女性时,才会稍微收敛自己的自恋,此外的时间,他确实是个自恋狂。是猫泽冬海对他说了什么?有些好奇起刚刚的状况了呢,她看起来并不像是会随便打击别人的人。

    但环确实是受到了打击。而无可否认看见这样的他,我有些幸灾乐祸。

    这样的情况使猫泽冬海看起来相当不知所措,皱着眉,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歉,说着“像前辈这么优秀的人,应该连自己都会很喜欢自己吧”之类犹如翻版须王环的台词来致歉。

    当时,环是背对她、面向我的,所以只有我看见了他的表情变化。他先是彻底愣住,然后、刚才的哀怨一瞬间不见了踪影,全部被意外取代。猫泽冬海说话时表现得很真诚,并不像是在开玩笑、或者单纯地安慰人,我想环也意识到了这点,所以他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我第一次看见他遇上这种被反摆一道的情况。

    “啊……是这样吗?谢谢,我们出发吧!”

    抛下一句短促的回答,他就转身走了出去。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我看见他有些涨红的脸、以及单纯率直,被夸奖后因为高兴而微微勾起的嘴角。这家伙有这么好摆平吗?就因为对方是女性……?

    造成这个状况的始作俑者完全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是快步跟上环,并单纯地因为能开始游览而感到高兴。……真搞不懂为什么他们这么喜欢观光,这两个人从各方面来说都很相似呢。

    托那些资料搜集的福,这次我终于没有被须王环连续的诡异发问搞到崩溃了,也可能是因为有猫泽冬海在、所以他比平时安分了一点吧。

    但有时候,猫泽冬海的要求也很让人摸不着头脑。像是想要在路边塑一座属于自己的泥菩萨……什么的,怎么可能会做得到啊。

    现在她又被路边的野猫吸引了注意力,和须王环两个人一起尝试去摸那只三毛猫。这里的野猫早就习惯了被行人喂食和抚摸,并不难接近,果不其然,到最后须王环甚至成功把猫抱了起来,让猫泽冬海随意触碰。

    “镜夜!快过来看看小豆!”

    “凤前辈,莫利很可爱哦!”

    发现自己和对方对猫的名字意见不一时,两人同时停住动作,非常疑惑地对视了一眼,然后马上又把这件事抛诸脑后。环直接将猫递到了我面前,“来摸摸看吧~!”

    为免扫他的兴,我顺应着他的话,伸出手打算摸摸猫的头顶,但在触碰到的前一瞬间,那只三毛猫一用力、就从环手上挣脱,向着店与店之间的缝隙快速逃开了。

    “……”

    让人火大的猫……

    “没事的、镜夜应该没有被小豆讨厌哦…”

    “凤前辈,千万不要在意莫利的事啊……”

    同样让人火大的还有这两人。谁会在意这种事情啊。

    因为停下来太多次的缘故,我们花了比想象中更长的时间才登上主舞台。工作人员早就泡了麦茶在等着我们,我拿了一杯,转手递给更有需要的猫泽冬海。她的刘海和衣摆都有些凌乱,但头两侧那两团梳成动物耳朵一般的头发却还是夹得非常稳固、整齐。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和环一起倚在栏杆边,向下方望去,两人都没有给出什么夸张的反应。

    在高处,空气的流动比一般明显,她中短长度的发丝被风吹动。她看着远方,似乎是下意识地把脸侧的头发拨到耳后。这个动作本应富有女性美感,但由长相偏于稚气的她来做,则显得有点……好笑。

    我也走到他们身边。

    “比起能在主舞台看见的景色,不少人对主舞台的装潢更感兴趣呢。”

    杂志总是喜欢夸耀从这里向外看到的景色,但事实上,和京都有关的大多数的摄影作品都是从下而上、拍摄主舞台本身的。这里绝不是观景台,这里更适合成为被观赏的一方——没有观景台比景色更漂亮的道理,否则观景台的作用就会变味。

    两人都没有在此处久留的打算,我们很快就转移了场地。

    地主神社。

    这里主打结缘,而结缘对于生活在和我们类似的环境的人们而言、实在有些奢侈。姻缘往往会成为我们的祭品,以换取其他更重要的东西。

    祈祷的仪式完成后,是安排好的挂绘马活动。我以为他们不会在这里花很多时间,但事实似乎并非如此,猫泽冬海花了许多时间去翻看别人留下的绘马。

    问了原因,她说是为了参考。

    “啊哈哈,因为我暂时还没想出来嘛……凤前辈许了什么愿望?”

    许愿……吗。

    这种毫无根据的东西,真亏它能一代一代传承至今。我想我内心是有些不屑的,可是既然她这么问,我就随便回答一个吧,当作给她的参考。

    “我不打算许愿。”

    ……但事实是,我还有些犹豫,以至于让我无法随口捏造。我心中当然有着愿望,有着连我自己都不想承认、也难以实现的野心。虽然不想承认,但我也不愿意去否认,或者去用别的什么敷衍。

    “自己的愿望还是不要交托给别人来实现吧。”

    如果什么努力都不付出,只想着要靠神明显灵来达成,会实现才有鬼了……

    啊。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不小心说出了真实的想法,以至于使面前的人有些困扰。为什么会这样呢?简直就像是忘记了自己该做什么一样。

    “我不太同意你刚才说的话哦,镜夜。正因为有些事情,自己实在无论如何都无能为力,才要向神灵祈祷啊。”

    自己无法改善局面,向神灵祈祷就有用了吗?不见得。我找不到这句话里的逻辑,但我还是回应道,“……是这样没错呢。”

    没必要在这个话题上坚持己见,这对我并没有好处。

    我马上调整好状态,把心中的想法暂且压下,这次是我有些失态了,可能我还不够成熟吧。

    这个话题就此终结。我们顺着预定路线到音羽瀑布走了一圈,临末须王环还重新邀请了一次猫泽冬海一起逛今晚的祭典。他似乎挺中意猫泽冬海……至于猫泽冬海对须王环——我想这世上大概不存在讨厌他的女性吧?猫泽冬海也不例外。当须王环直呼她名字的时候,她的笑容甚至灿烂到比得上须王本人。毕竟这两个人的脑回路颇为相似呢,哈啊,只希望他们不要给我惹麻烦。

    不久后,猫泽冬海就被随行的仆人接走了,应该是打算回旅馆休息一会儿。环还想再逛一会儿,所以我们相约七点在西大门前等。然而,在时针指向七之后许久,她依然没有出现,出于礼貌和基本的考虑,我联系了她。

    通讯记录里还留有今早拨打过的电话号码,拨通后响了几声,响起的是陌生的、有些慌张的声音。

    “是凤家少爷吗?不好意思!小姐她刚刚和朋友一起去了机场……”

    ……

    惊讶的同时,我如是想着——

    竟然不是因为迷路才迟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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